第99章 第99章良宵
我行了一礼，道：“见过上神。”
鹤止上神仍是那一身白衣，他看到我，眼神亮了亮，笑道：“晚尘，不必与我行这虚礼。”
他叫我这名字叫得十分顺口，像是叫过了千百次一样熟练。
不知为何，每次听他唤我名字，我心里都会像是塌下去了一块，蓦地一软。
“上神是我魔神殿贵客，晚尘不敢怠慢。”
见我执拗，鹤止上神也不再多言，他上前两步将我扶起，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和朋友一起来的。”我老老实实地答道。
鹤止上神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的兰夜果，神色似乎沉了沉，问道：“哦？不知是哪位小友？鹤止可有幸认识一二？”
我连连摆手：“上神您太客气了，不过是我发小，和我自幼一起在无情殿长大的。我正要去寻她，等下便为上神引荐。”
我指了指制作兰夜果的方向。
鹤止上神忖了一忖，问道：“傅银筝？”
我心中惊叹，没想到傅银筝的大名竟然都已经传到了上神耳中。
“正是。上神认识她？”
鹤止上神看我一眼，似乎松了口气，道：“略有耳闻。是她拉你来这兰夜节祭的吧？”
我点了点头：“上神料事如神。”
他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怀念，道：“想来你自己也不会有兴趣来这样的祭典。”
我与鹤止上神不过是寥寥十数面之缘，但听他这语气，似乎对我相当熟悉。我有些费解，又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客套了一句：“上神是一人来祭典的吗？”
“嗯。”他点点头。
“上神以前过过兰夜节吗？”
“在昆墟境的时候过过一次。不过那里不叫兰夜节，叫做七夕，习俗也不大相同。”
我侧眸看向他，发现鹤止上神的神色十分温柔，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那里的习俗都有什么？”
“也像这样，会有祭典，祭典上有烟火。但在那里，互许心意的男女会在相思树下共许心愿，系上一根红签，然后一起在河里放一盏花灯。”
魔界的兰夜节倒确实没有这些说法，除了烟火，便只有兰夜果的习俗了。
我心头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好奇，于是问道：“上神也系过红签放过花灯吗？”
鹤止上神摇了摇头：“不曾。”
“为何？上神不喜欢这些吗？”
“那倒不是。只是那时她对我，尚无这样的心思，是我单方面钟情于她。”鹤止上神顿了一顿，声音有些苦涩。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强如鹤止上神，竟然也有一段令人痛心疾首的单恋岁月啊。
“怎么了？”鹤止上神见我失神，和颜悦色地问道。
我摆了摆手，笑道：“没什么。就是在想，是哪家姑娘这么眼瞎，居然会看不上您。”
鹤止上神看着我怔了一怔，然后蓦地笑了：“在你心里，我竟然有这么好吗？”
我抬起头，正迎上他的眸子。
鹤止上神望向我的眼神总是如此，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风平浪静，却掩映着无尽的欲说还休，那里面有刻骨铭心的深情，有生死无悔的执拗，有缱绻旖旎的温柔。
那眼神太重了，让我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
我下意识撇开了眼，答道：“当然是好的，上神切莫妄自菲薄。”
“有多好？”
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但我仍是想了想，认真答道：“非常好。在我心里，世上的女子都配不上您。”
“真的吗？”鹤止上神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真的。若是谁能得您倾心相待，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能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的女子，想来该是十分幸福吧。
“既然如此，你手中的兰夜果，可能送给我？”鹤止上神突然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着我手中的兰夜果，又看了看鹤止上神，不禁一愣。
他对我笑了笑，眼中如有星河。
一股暖意直达我心底，当真是春风拂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鹤止上神也这么想要兰夜果，但是既然他都开口了，那……也只能委屈傅银筝多排会儿队了。
我抬起手，便要将那枚泛着幽光的兰夜果放在他手里。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横空出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愕然抬头，看到魔神怒气冲冲的面容。
我大惊，他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项晚尘，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就要赠兰夜果给他了？”魔神看着我，又急又恼。
我被魔神浑身上下的杀气震慑了一会儿，才一脸茫然地答道：“什么什么关系？”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送人兰夜果会有什么后果？”魔神全然没有听我解释，在我耳边吼道。
他的一双红眸闪烁着危险的暗红色光芒，我立即噤了声，这还是我记忆中魔神第一次真正的对我动怒。
“算了，看你那一脸傻样，估计也不知道。”魔神唰的一下将兰夜果从我手中拿走了，道，“还是我替你保管吧。在你手里太危险了。”
我又惊又怒，这是什么逻辑？怎么在我手里还危险了呢？送个兰夜果能有什么的？格劳给了我之后不是毫发无损地就走了吗？
正当我沉浸在满脑子的问号之际，周围的空气突然冷了下来。
我转头看向冷气的来源，只见鹤止上神面上笑意不再，他看着魔神，脸色黑的不能再黑了。
“放开你的手。”鹤止上神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魔神却不畏惧，他冷笑一声，将我的手抓得更牢了，道：“我就知道，你惯会哄骗她，还好我来得及时，否则……”
魔神面上飞上一朵红霞，像是有些难为情，突然说不下去了。
“我如何哄骗了？你不是亲眼所见，是她心悦于我，要将兰夜果赠给我吗？”鹤止上神问道。
“心悦于我”？！
我大惊失色，突然想起傅银筝曾经说过，兰夜果是要送给心上人的。莫不是鹤止上神和魔神因此误会了？
我连忙将兰夜果从魔神手里抢了回来，道：“是我不慎，让两位大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鹤止上神突然转向了我，他的额发垂了下来，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想来脸色应该不会太好。
我心道不妙，连忙解释：“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肖想上神。我是以为上神不想排队去买兰夜果，所以想要我这枚拿去送给心上人呢。”
我说完，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面前的两尊大神皆是一脸无语地看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魔神才道：“你是白痴吗？兰夜果必须要自己亲手做的才有用，你不知道吗？”
“啊？”我真的不知道，一枚点心还有这么多讲究呢？那我找格劳讨来的这枚果子岂不是给了傅银筝也没用了吗？但是格劳怎么没和我说？莫不是他也不知道其中奥秘？
我讷讷问道：“这兰夜果究竟有什么说法？为什么一定要……”
话到一半，我只觉得肩膀一沉，手中一空，待我再低头看，掌中的兰夜果已然没有了踪迹。
我侧过头，看到肩膀上趴着一只小白狮，正咂巴着嘴无辜地看着我，我手里的兰夜果竟被它一口吞下了腹。
“小白，你跑到哪儿去了？”我十分惊喜地摸着它。
然后，我感觉到了两股杀气袭来。
两个声音在我面前同时响起。
“白一刀。”
“羁无怀！”
鹤止上神和魔神看着小白，叫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语气却是如出一辙，似乎恨不能将小白生吞活剥拆骨入腹。
我替小白感到了危机。他二人若是联起手来，荡平六界都不在话下，何况是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幼狮呢？
我下意识地抬手护了护小白。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问向小白。
鹤止上神和魔神陛下不愧是曾经相爱相杀过的怨侣。这样的默契度，说是夫妻相也不足为过。
只是可怜了小白，眼见着就要被混合双打了。
然而，我肩头上的小家伙却颇有风骨，它不躲不避，直视着鹤止上神和魔神。
似乎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这小狮子的眼神有些挑衅。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懒懒的声音远远传来：“陛下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一圈。时间快到了，你的兰夜果送出去了吗？”
我们三人一狮循声望去，只见格劳正慢悠悠地往过走。
他的目光扫过我肩头，突然变了脸色，停下了脚步，连一直揣在衣襟里的手也掏了出来，做出了一个要打架的防御姿态。
与此同时，我肩头亦是一动。只见小白站起了身，呲着牙炸着毛看向了格劳。
我从未见过小白这副模样。
这一人一狮互相对望着，皆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
这时，空中突然响起了钟声。
“糟了，子时了……”鹤止上神低声道。
他和魔神一齐看向了我，眼中满是焦虑。
下一瞬，人群中一股强风吹过，许多人影化作了光痕，被强风卷向了天空，两个两个一组，组成了漫天漂浮的光点。
那景象，可谓震撼人心。那些光点如同满天星缀在兰月照映的空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柔光，好不浪漫。
我肩头一轻，只见小白和格劳被卷入了同一个光点，消失了身影。那光点漂浮在我们三人的头顶，照映着鹤止上神和魔神忽明忽暗的面容。
他俩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满脸都写着：你怎么还在这儿？
半晌，鹤止上神才缓缓开口，问道：“那枚兰夜果，不是你做的？”
我摇了摇头：“是格劳给我的。我不知道兰夜果要亲手做。”然后我指了指头顶上空的光点，问道，“这些是什么？”
鹤止上神松了口气，魔神似乎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些是……”魔神顺着我的手向空中看去，似乎想和我解释一下这些光点是什么，但他停顿良久，只把自己的两颊停顿得通红，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跟她解释。”他睨了鹤止上神一眼，不耐烦地道。
说完他背过了身去，不愿看我。
鹤止上神看着魔神皱了皱眉，然后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对我道：“魔界兰夜节，是有情人互订终身的日子。一方亲手制作兰夜果，送给自己心许之人，若是对方有意，就会收下兰夜果并吃掉。到了子时，兰月的魔咒就会生效，两人会被送进一个与世隔绝的兰月结界，共度良宵。”
我惊呆了。
“共度……良宵？在……这里？”我看向头顶的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兰月结界。我曾听说过，结界内布置奢华，香艳旖旎，且燃有上品的合欢香，是个让人忘情销魂的地方。”鹤止上神面色平静地解释完，看向了魔神，“不过里面具体什么样，恐怕只有魔神陛下更清楚。”
“我哪里知道？我又没有进去过。”魔神冷哼一声。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陛下也没有进去过？”
“呵，本尊看上的人，还用得着用这种手段来求欢？”
可我明明记得，格劳说您排了很久的队，为了做兰夜果。
我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却没有出口拆穿。毕竟，魔神陛下连耳朵都已经红透了，再说下去，恐怕是要炸毛了。
我抬起头，看着漫天光点，它们每一个都散发着静谧却暧昧的光晕。每一个结界里，都有一对有情人，或许在做着有情之事。
难怪先前我递兰夜果给鹤止上神的时候，魔神的反应那么激烈。若是我的兰夜果给了上神，那岂不是……
想到这里，我的脸也红了一红，下意识地看向了鹤止上神。
鹤止上神仍看着我，眸色虽亮，神色却深。
我心中一乱，垂眸道：“我先前是不知道兰夜果有如此作用，才贸然将兰夜果递给了上神。若是知道其中奥妙，我是断断不敢冒犯上神的。还望上神恕我无知之过。”
“你可以冒犯。”鹤止上神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深情，深情中似乎竟还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我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幻听了。
“喂，你适可而止啊。”魔神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我回过神来，魔神已转过身来面向我，他白皙的面庞上透着薄红，竟平添了几分妩媚，美得不似男子。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魔神有些嫌弃地看着我，问道，“你刚说你手里的兰夜果是格劳做的？”
“是的。”我点了点头。
魔神的话点醒了我，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小白还在结界里！
我看向了我们三人头顶的那个光点，不出意外，小白和格劳正困在里面。
这一细看我才发现，我们头顶的这个光点闪烁的频率似乎比其他光点要高很多。
魔神叹了口气，捂眼道：“他俩一起进了兰月，还真是孽缘……”
我望向鹤止上神：“可有什么办法破开结界吗？”
否则只怕是要上演一场人兽恋了。
我转念一想，不对，格劳也不是人。
但是他的原型只怕比小白大了不止一百倍，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白只怕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我大惊失色，心道不妙。
鹤止上神摇了摇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兰月结界是天道结界，除了结界中的两人，谁也无法干涉。”
说完，他略一沉吟，道：“但是他俩估计，很快就能出来。”
像是为了印证鹤止上神的话，我们头顶的那个光点突然爆裂了开来，铺天盖地的妖气混着魔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天地。
一身黑鳞的树蜂在烟气中昂起了龙首，龙须间吞吐着骇人的魔气。
在它对面，是一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白狮，脖颈间的鬃毛威风凛凛，它抖了一抖，鬃毛上流淌下了月华般的银光。
白狮发出了一声狮吼，地动山摇。
然后，我听到了白狮浑厚的声音响彻云霄：“格劳，你敢再碰我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