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猩衣
空气中黏腻腥恶的气味越来越重,白骨重重地垒出一条道。路看不见尽头,死人颅骨上浇灌着或者鲜红或者沉褐的血迹,斑驳恐怖地向远处延伸。
刻着诡谲符文的铁柱上新添了血痕,密密麻麻地蜿蜒往下,与原先干涸了的血液凝迹交缠在一块儿,粘在铁锈斑斓的柱壁上。
被锁在铁柱上的人垂着头,诡红色蓬乱的长发耷拉吊在头脸前,染满了腥泞。他猩红的长衣与血柱上的恶污相缠,尤为触目惊心。
他是跪着的姿势,两手被栓魔链锁提着,了无生气地吊在半空中。原本修长千净的十指全部被刺穿,血污干涸了,结在指甲上。
踏着鲜血白骨的人影鬼魅似的瞬间行至他面前。
原来他不是昏迷着的,他听见人来,被血痕浸的很可怖的手指微颤了一下,然后缓缓地仰起头来。
他露出脸的那一瞬,男子被他血痕斑驳的面容惊到,愣了愣。那早已不成人形的恐怖脸颜,却很难灭掉他昔日的皎皎如月。
黑锦男子有些惊愕,也难以理解,沉沉地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疲惫地垂下眼帘,空气中响起他千哑粗粝的噪音:“杀了我吧。”
黑锦男子闻言皱了皱眉:“成魔,有什么不好?”
“生不犹死。”
好半晌,才又响起黑袍男人让人毛骨悚然的狂笑,他癫痴地笑着,空气里的温度却在一瞬间骤降下来,山洞里的所有物什,就在很短的时间内结出薄冰。
他挥开双袖,美得惊天动地的一张脸笑得癫狂,“生不犹死?为什么啊?当年我成这副样子的时候我一点儿都不难受啊,我高兴啊。邪魔恶鬼,法力通天,所有人都是我的脚下臣,我都不用动手指,就能扼死他们,不好?为什么不好?”
黑锦男子凶狠地钳起他的下巴,恶道:“我给你这通天的本事、予你这无上的荣耀,你为什么不愿意,你凭什么不高兴!”
他闭着眼睛不答话,连痛苦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于是男人兴致索然地扔了他下巴,道:“红发恶魔,血雨腥杀,恶贯满盈,罪不容诛。人称‘赤戮魔’,满意吗?”
赤戮魔重睁了眼,黑眸中闪过一道血气。
“没有人会来救你。”
被伤得血肉淋漓的赤戮魔听见这句话却笑了起来,他全身脏得没有一片干净的地方,此时眼中却放出光来,恶狠狠地讥向男人:“会有人来救我,没有人救的,是你!”
“可笑。”男人嗤嗤地蔑讽了一声。
漆黑邪异的长袍在无风中飘扬起来,裹缠着男人妖蔓一样的发亮的漆发,诡魅到了极点。男人闭上双眼,他的身体四周迅速被灼烈的幻火包围,雄雄地在他身上燃烧起来。他掌心聚出一团火苗,在瞬间中蹿上赤戮魔的眉心。
“戮魔恶鬼,你去吧。”
赤戮魔周身的魔气在一瞬间爆裂开,他的眼珠倏地变成全红,发狂似的怒吼起来,几条栓魔链应声“砰”的一下尽碎成粉末。
暴涨的魔气不受控制地在他身上乱窜,他的身体接承不住,就一簇簇地打在石壁上。整座山洞都摇动起来,捱不住击,巨大的洞穴几下就被他炸成了碎石。
不远处山脚下的一座村庄受震,小幅度地颤动起来,年迈的老伯草草披上外衣,吮着草鞋想去开门。
家里的小姑娘也被震醒了,她拉住老伯,道:“祖父你歇着我去。”
老伯点点头,拉下身上披的旧布服给姑娘,道:“小辞小心哇。”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穿了外服去开门,她缓缓拉开门栓,探头出去看。
没看见人,但大地依然在微微地震动,她就往外走了几步,只看见家背后的整座山都被火光照的通红,她惊恐地要回去叫人,一反身,就见院子里站了个人。她先是被那人诡红的衣袍吓到,待定睛看清那人的脸,激动地想说什么,但没等到开口,就倒下了。
内屋里的老太睡意朦胧地探头问道:“什么事啊?这大晚上的……”
老伯点燃了一盏豆油灯,大声应道:“老太婆你睡,我去看。”
“小辞怎么还不回来?”老伯嘀咕着,举了豆油灯出去看。
突然一道惊喜的叫声:“恩……”
接上的是重物坠地的声音,老太听见了,鞋子都来不及穿,匆匆跑出房去。
“恩公”
同样的坠地声。
猩衣红发的虚影鬼一样地穿过整个村庄,山顶上传来孤狼悲哀的呜叫。血腥的恶臭传到村庄上方,弥漫着这个贫寡的乡村,久久不能散去。
一纸字看到末端,便两折了置在烛台边,火苗舔到了纸缘,速速把薄笺卷尽了。
慕凌看完信半天没说话,旭承看不出他的神色,试探着道:“公子?”
慕凌视着灯油里纸屑燃尽后的黑迹,沉静地问道:“我姊姊好么?”
旭承没想到他会先询这个,愣了下回道:“公主很好,药吃着很好,天气不凉,病发的次数都很少。”
慕凌微点面首,道:“幻先生让你出来,除了这封信,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给我的?”
旭承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头,说道:“东西倒是没有了,不过我出来前先生说公子在北面,还断过一段时间的消息,可能不知道南面的情况,让我把路上听见的事情告诉公子。”
慕凌手指微蜷,目光有点难适应这道烛光,须臾说道:“你说吧。”
“……说最先是在荆州的边界上见过那妖魔,杀了好些人,那里的人怕的门都不敢出,但是他又莫名其妙消失了一段时间,有胆子大的除魔师跟着被他毁掉的房地去查,说是在往南走。”
慕凌置在膝上的手指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膝盖处的衣料被磨褶皱了一小块,他没发现。只是视线僵直地道:“有人见过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
旭承摇首道:“脸不知道,没人真的见过他。”想了想,又续道:“都是特别遥地望见背影,正面迎上的都被他杀掉了。”
慕凌的喉头微动,沉着眼眸,没再说话。
一直到他们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两人才脱神出来。
门外映出来的是个袅娜的身影,旭承疑惑地看向慕凌,慕凌这才想起来,他今晚原是有约的。
他起身前去开了门,本来攒了几句“抱歉”、“有事误了”什么的,但一开门见了人,又庆幸没有第一时间脱口而出。
门外的人见了他,也有些受窘,原先想的话一瞬间忘的烟消云散,只站了不说话。
慕凌即时反应过来,微笑柔和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知末的眼光含蓄深婉,垂眸时又面如秋月。她含怯地将手中的小瓷罐呈给慕凌,低声道:“这个是……新买的愈伤药,不知道你之前的用完没有,今天见路店里有卖的,就买了罐新的。”
慕凌稍稍有些讶然,他略显迟钝地接过知末手上的小药罐,出言道谢:“好很多了,我自己都还没这么上心,真是多谢你。”
知末轻摇首,曲着的手指捏住裙边,说道:“那我先走了。”
慕凌又道了声谢,合了屋门。
旭承跟在慕凌身后,惊诧道:“公子受伤了?!”
慕凌走回去将瓷瓶搁了桌,淡淡应道:“小伤。”
旭承又看了眼房间门,问道:“公子和那位姑娘很熟吗?”
慕凌边换了件衣裳边说:“也不是很熟。”
旭承想了想也是,公子白日里分明与另一位姑娘说话更多,于是又问道:“那和那位碧落颜色衣裳的姑娘呢?”
慕凌转身瞧他两眼,皱眉道:“旭承,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旭承摸摸头说:“因为公子以前都不怎么和姑娘讲话的啊,我以为公子都不会和姑娘亲近的。”
慕凌少见地觉得什么话不好回,主要是“亲近”这个词怎么都听得他怪怪的,索性直接跳过了这话题,道:“我出去一趟,你回去休息。”
旭承讶道:“公子这么晚要去哪儿?”
慕凌已经来到门边,简洁地答道:“有事。”
旭承不甘心地跟上来两步,道:“公子身上还有伤呢,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要不带上我吧?”
慕凌的手指上搭,准备开门,“和人有约,你来的太临时,没和人家讲过,这么去不礼貌。”
“是约的姑娘吗?”
旭承在他身后没头没脑地又来了这么一句,慕凌彻底转了过去阴恻恻地看着他,旭承立马捂了嘴:“我不说了。”
慕凌的门开到一半,突然听见旭承在他后面问:“公子,你还会疼吗?”
于是他的手就僵在了门沿上,仿佛听错了话:“什么?”
旭承低着头说:“公子,你不让我们管,可我是见过的,公子发作的时候有多疼,有时候我都觉得……”
慕凌已经抬脚走出去了,“不会再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