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生前
大笑话闹完了，三小鬼从速上前为两位贵客带路。
慕凌和云珞在外方看鬼门后的华楼，是全然悬浮在空中的，虽处处露着灵异诡秘，但总也是一座瑰丽异常、拔地而起的的高楼。可当他们进门之后，面迎的竟然是一大段深不见底的向下的楼级。
稻子回头见两位公子的表情有点诧异，以为是对这长级的厌烦，连忙解释道:“我早说这破台阶该拆掉的嘛，又黑又长，人来了走一半就不耐烦回去了！”
穗子弱弱道:“长舌鬼说要用这个先唬住来的人，让他们觉得害怕，才不敢看轻我们。”
稻子道:“这有什么用？那些活人又不是天天来，每天上上下下的可是我们这些倒霉的小鬼！”
穗子道:“可这是鬼王大人建的……”
稻子默了片刻，又道:“但我的想法还是有些见地的。”
栗子瞅他一眼:“嘁。”
稻子不肯轻易放弃，又转回头向两位公子询道:“公子你们说是吧？你们每回来会不会也觉得这长阶真的很烦？”
兰衿公子微笑道:“我们还是第一回走这边，以往都是鬼王大人带我们走的秘道。”
三小鬼连连惊道:“原来如此？就该如此！果然是大贵客！”
青衫公子满肚子的话想说，但怕三个小鬼再做出什么过大的反应，一直憋到了现在。但是现在憋不住了，就小动作地拉了拉兰衿公子的袖边，向他递了个眼色。
兰衿公子收到他眼神里的渴盼，嘴角笑意更深了些，向三小鬼问道:“这位公子能跟你们说话吗？他说了话你们会怎么样吗？”
“会的！”三小鬼齐声激动道:“我们会求之不得！”
“啊……”青衫公子终于叹出口气，道:“原来可以说，忍的我太不容易了。”
稻子双眼放光，殷切道:“您想跟我们说什么？”
“啊，我想说……”憋了一路的话，存了满肚子的问题，结果一开口，忘了最先想问的是什么。
“……”
三只小鬼竖直了耳朵，迫不可待要听。
“……我想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稻子抢先回答:“稻子！”
穗子紧跟其后:“穗子！”
栗子无奈垫底:“栗子！”
“稻子、穗子、栗子……”青衫公子顺着念了一遍，问道:“谁给你们取的名字？你们是兄弟吗？”
稻子热切回应道:“名字当然是死之前爹娘取的！我和穗子是兄弟，栗子本来不是，但我们是一个村里一起死的，现在也是兄弟了！”
青衫公子心中微骇，道:“一个村子里一起死的？为何会如此？”
稻子道:“因为我们都是差不多一个时间里死的，死了变成鬼魂以后发现好些人也在旁边成鬼魂了。”
兰衿公子神色微变，问道:“那村子里其他人呢？他们也都死了么？”
稻子刚想冒头回答，却被穗子一把按了回去，穗子生气地道:“你每次都抢，这回该轮到我答了！”
稻子:“……”
青衫公子掩笑道:“咳咳，穗子，那请你告诉我们吧。”
穗子面对二公子，立马收起了愤懑的表情，换作乖巧道:“公子们是这样的，我们应该也不是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只是我们几个是一批饿死的，多数人是前一批被烧死的，不过应该也还有活着的。”
话语一出，青衫公子和兰衿公子的脸色都彻底变了。
三小鬼都以为是穗子的哪句话惹得两位公子不悦了，诚惶诚恐地开始道歉。稻子拍了下穗子的头，道:“叫你不会说话还要抢！”穗子委屈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兰衿公子收了略沉的面色，和善地对他们道:“不是因为这个，你们不必道歉，没有生你们的气。穗子你继续说，你们之前是哪里的人，吃不上饭，是因为穷么？”
穗子道:“我们是晋国人，嗯原本也不是吃不上饭，是因为晋国被灭国了，王都被烧了之后，那些兵、不知道是哪国的兵，来搜剿边围的镇子。我们村本来很偏僻的，但还是被找到了，大人小孩都被抓起来，都一起被他们烧死了。我们好些个小孩子是在他们放火之前被村长藏在密道里，让我们不许叫不许哭，火尽之后才钻出来的……”
青衫公子低着脸没有说话，兰衿公子依然很温和地继续问道:“之后呢？”
穗子耸了耸肩，道:“之后我们跑出去，但是没有东西吃，后来就饿死了。”
晋国，是十四年前就被灭了国的晋国。而这些小鬼，也是在十四年前就死去的鬼魂。
穗子答完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兰衿公子怕不说话他们会又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就继续与他们随意地说着其他。
青衫公子默了一小会儿，尝试着问他们:“这么说你们也死去好些年了，怎么没有去地府过轮回呢？”
稻子穗子同时垂了头，由栗子欷吁道:“因为我们死的太不体面了，饿死这种死法说出来都很惭愧的。而且没有亲人后人为我们立碑安魂，我们就变成百无所依的孤魂，没有哪一道会收我们的。”
青衫公子的嘴唇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这样说，那些在沙场战死的将士、护国而死的兵卫，也没有后人为他们立碑安魂，死后都会进不了地府，不能入轮回吗？”
稻子赶忙摇头道:“不是不是，他们是国家的英雄，死后会被列入英魂的，可以入轮回。只有我们这样特别没用的，才没有地方收。”
青衫公子点了下头，虽还想说点什么，但喉咙里一阵涩堵，怕出声会有咽腔，也就没再开口了。
他们缓步走下长阶，栗子似乎觉得太黑了，“啪”地一下在他头顶燃起了黄色的鬼火，走到台级前给两位公子照亮。稻子穗子一看，也争相效仿，在自己头顶燃出鬼火。
黄火、红火、绿火，一时间各种颜色的火焰都有了，五彩缤纷地把路照的很亮。三只小鬼一面跑跳着，一面还在争谁的火更好看。
“我的最好看！”
“不对！红的最好看！”
“我觉得绿色更好看些……”
“不不不我的我的……”
“你的最丑……”
“我打你喔……”
长级有光映，走的就比之前容易很多，青衫公子一直垂着头，兰衿公子于是和他说:“都过去了。”青衫公子就点了点头。
三只鬼争执不下，就转过来问两位公子:“公子，你们说，谁的火最好看？”
青衫公子说:“我觉得三个都好看。”
兰衿公子却说:“我觉得单看都一般，三种颜色聚在一起比较好看。”
他们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稻子穗子栗子都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青衫公子赞肯道:“对，就是这样。”
三小鬼原先还在争谁在最前面照路，此时就走成一排抱在了一团，谁都不放开谁了。
走着走着，穗子好像发觉，除了他们三个头上的鬼火发回来的光，还有哪里在微微亮。他仔细一找，发现是青衫公子腰间别着的青玉长箫。
“咦？”穗子指了指那箫，问道:“怎么它也会亮呢？”
青玉箫会发光，但是亮的太浅太浅了，青衫公子也是这时低了头才看见的。他爱怜地摸了摸它，道:“它很有灵气的，可能也觉得黑，就亮一亮啦。”
三小只都惊奇不已。
下着台阶，青衫公子抬头发现穗子还在频频地转过来看他腰间的玉箫，于是便笑着问道:“你想摸摸它吗？”
穗子猛猛点头，道:“想！”
稻子栗子一听也来了劲，急着说:“我也想我也想！”
青衫公子便道:“好好好，那你们排队一个一个来。”
穗子排在第一个，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向那柄青玉箫，可他的手都还没碰到箫身，长箫周围突然涨出一道青光，把小穗子一下子给弹了出去。
要不是兰衿公子反应极快，迅速飞身出去接住了穗子，穗子这一摔恐怕会摔得不轻了。
稻子栗子都惊呆了，这把青衫公子也吓着了，赶紧跑过去看小穗子。可他一过去，穗子又开始眼前发黑，他就只能再退回来。
兰衿公子帮穗子检查了一下，说没事没事，那道光只是把穗子弹开了，被真正打伤他。
青衫公子紧忙道歉道:“对不起啊穗子，我忘了我这个箫身上正气比较强，它见你过来可能以为你是妖怪，就自动用法力把你打开了。”
穗子迷糊地举了举手，“没事没事，它好厉害。”他一脸的晕乎相，话刚说完，手就摊了下去。
稻子栗子一左一右地抱着穗子，兰衿公子虽然说没什么事，但是穗子却叫不应了，头上的绿火也灭了。
稻子一看，魂都吓没了，赶紧着急地喊:“公子公子！穗子好像不行了！”
青衫公子想过去看，又不敢过去，进退两难地问兰衿公子:“怎么办？”
兰衿公子沉忖了一下，说:“可能是因为它本体法力比较弱，箫打他的力量却不弱，把他身上的灵光打散了些，他就撑不住醒着了。”
青衫公子说:“那我能给它输点灵力吗？”
兰衿公子想了下，说:“想必是可以的。”
青衫公子就试着远远的输了点灵力给穗子，穗子一收到这灵力，全身立马抽搐了一下，青衫公子赶紧停手。
稻子见弟弟醒了，急忙晃了他两下，问:“穗子，你怎么样？！”
穗子迷迷糊糊地说:“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好舒服。”
稻子松了口气，道:“是公子给你的灵力。”
青衫公子见此法可行，就继续缓缓地把灵力传给稻子。兰衿公子一见穗子小脸发红，就过来制止了青衫公子:“够了，再多他就受不了了。”
收到涌涌的灵力，穗子立刻活蹦乱跳起来，甚至比刚才跳的还要高，头上的鬼火也比刚才更亮了。
稻子羡慕地问:“是什么感觉啊穗子？”
穗子道:“特别舒服！有点像我们泡完洗灵池之后的感觉。”
栗子撇了撇嘴道:“这样也行啊。”
青衫公子怕再误伤到鬼宗里的小鬼，就把长箫收起来了。
有惊无险，三小只就继续跑到前面带路了。
走了一小段，栗子突然回过头，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两位公子，我能问你们的名字吗？这样以后我们可以去和别的小鬼说认识你们，大家知道我们认识鬼王大人的朋友，就不会看不起我们了。”栗子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又问:“可以和别人说认识你们吗？”
“当然可以！”青衫公子道。
兰衿公子说:“你们可以叫我‘凌公子’。”
凌公子说完就转过去看青衫公子，他张了下口好像准备帮青衫公子说，但青衫公子更快地说了:“我是‘玙公子’。”
栗子近乎脱口而出道:“玙公子，是璠玙宝玉的‘玙’吗？”
玙公子怔了一下，说:“是。”
稻子穗子激动起来:“呆栗子！你怎么知道这个词的？你不是没上过学么？”
栗子挠了下头，道:“咦，奇怪啊，我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好像就是，没死的时候听到过啊。可是好多年了，是在哪里听到的，不记得了啊……”
凌公子轻轻笑了一下，与玙公子耳语道:“璠玙宝玉？”
玙公子脸色微赤，低声道:“我也有点迷糊呢，张口就说出来了，可能是想到了‘瑜清’的‘瑜’。”
“啊啊啊！！！”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栗子突然大叫起来:“是玙公子啊！是宇文世家的小公子！他是我们晋国的璠玙宝玉！”
被他这么一喊，稻子和穗子也想起来了，但神色好像还是有点怪异。
玙公子看出他们脸色不好，就问道:“怎么了吗？这位玙小公子。”
穗子语气怪怪地道:“没什么，他现在应该美美活着呢，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他是玙公子，但不是我们晋国的宝玉了。”
玙公子疑道:“为什么呢？”
稻子阴着脸道:“因为他父亲叛了国，杀掉了我们可怜的小世子，他就不是我们晋国的宝玉了。”
这回玙公子和凌公子都更沉默了。
半晌，玙公子问凌公子:“那我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大合适？”
凌公子道:“没关系，他们很喜欢你，大概不会介意的。”
玙。
“我好像觉得……”
玙公子再一次默念了这个字，胸腔仿佛涌上一种怪异的感受。
凌公子沉眸定定地凝视着他，温柔问道:“觉得什么？”
玙公子本来不打算再说的，但在凌公子漆黑眼眸的注视下，玙公子觉得自己的那点思绪也无处遁形，于是就和他说了:“觉得心里有点闷。”
凌公子稍稍忖思了下，认为他是为着方才三只小鬼说的那两件事觉得忧伤，他无意识地去执了玙公子的手，说:“我们往前走。”
长级走到底，前方还有一段平路，路尽头隐约能看见一扇漆黑的大门。
走下台阶的后时稻子频繁回了两次头，欲言又止了两回，这是第三回看见他扭头，玙公子忍不住道:“稻子，你想说什么？”
稻子转过来，望着两个人有些为难地说:“玙公子，凌公子为什么拉着你的手啊？”
被他这么一说，穗子和栗子也看到他们携手的动作了。
玙公子陡然一惊，速速抽回了手。他可以对天发誓，就算一开始拉手的时候他有感觉，但他后来是真的忘了。
凌公子捻了下指尖，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在探查这里有没有危险，你们看不出来吗？”
穗子摸摸头，还是不理解:“查这个还要拉手的吗？”
凌公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因为一个人功力不够，要两个人的才行。”
三小鬼:“哦哦哦，长见识了。”
凌公子夷然自若地偏头看玙公子，玙公子努力夷然自若地面对三小鬼。
穗子道:“两位公子不用费法力探查的，我们这里虽然是鬼宗，但是正常情况下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只有扰乱秩序在鬼宗里闹事的人才会被抓起来惩罚一下。”
玙公子:“嗯嗯嗯。”但心里却想到了那个因为穿了武将服被鬼王捏碎魂魄的武夫。
这时凌公子问道:“鬼宗是个什么地方？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地府既然没有收人，你们怎么会来到鬼宗？”
稻子抢说道:“鬼宗就是收留鬼的地方！像我们这样入不了轮回又回不去人间的小野鬼，都可以来这里的！鬼王大人也不会要我们做什么，让我们自己在鬼宗里玩儿。哦不对不对，看个门还是需要的，别的小鬼又有他们的分工，扫扫地擦擦桌子什么的……”
玙公子听后“扑哧”一笑，三小鬼听见他笑，忙忙转头去看他，可这么一看吧，脸又烧红起来。
太古怪了太古怪了，这公子会让人面红耳赤的能力，实在是太古怪了！
爱看俏人儿是爱看俏人儿，他们承认。可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见到过俊俏的啊，可分明不至于这样的！这样显得他们都是色鬼欸。
呸呸呸，他们虽然是鬼，可是是正紧鬼，不是那种鬼！
凌公子又默默把玙公子挡了挡。
“咳咳，”玙公子善良地主动打破了这份尴尬气氛，问道:“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你们都已经不是活着的人了，为什么还能有屏息、脸红、大喘气这些动作呢？这好像不是鬼会有的感触哎。”
“玙公子好聪明！”稻子再一次优先抢到答话权，却硬生生却弟弟瞪得住了口。
稻子不情不愿地撇撇嘴退下了，穗子就清清嗓子正式上场了:“是因为我们英明神武的鬼王大人！鬼王大人在鬼宗中心建了个有很多很多神力的大池子，让我们一个月去泡一次，我们每次泡过之后就神清气爽仿佛筋骨重塑！然后身上就会有很多暂时性的法力啦，就能有人的感官和动作，可以像人一样感受喜怒哀乐啦！”
穗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高高兴兴地蹦跶了一大圈，看得稻子翻了好几个白眼，栗子:“嘁。”
建有神力的池子给小鬼们泡。玙公子又问道:“鬼王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栗子这回终于抢到了话语权，扬声道:“因为鬼王大人说虽然我们已经不是活人了，但是想让我们也可以体验到活人有的感觉！”
玙公子和三只小鬼一起连声赞叹了几句:“鬼王大人好厉害！”、“鬼王大人真是全天下最好的鬼！”而在片刻余暇中与凌公子相互对视了一眼。
凌公子拿了玙公子的扇子悠悠玩着，看似无意地问道:“虽然我们与鬼王大人结交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是从不曾听他说他的来处，我们觉得也不方便问，你们知道吗？”
稻子道:“害，鬼王大人就是我们鬼里面最厉害的嘛，从鬼里来的。”
三小只显然没太明通凌公子想问什么，玙公子又旁敲侧击地问:“他死之前是什么人，你们晓得吗？”
这把三小鬼问住了，大眼瞪小眼地想了半天，说:“没听说过耶……”
这时他们刚好走到了漆黑的大门前，三小鬼兴奋道:“两位公子，入了这道门，就是真正进了鬼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