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第325章
“我累了。”
沽儿低垂着头，说下这三个字，随即侧身躺倒，拉上被子脸朝里，不发一言亦一动不动。
女孩好似浑身写满了拒绝，殷秀别看在眼里，心中极是酸楚，他望着她的背影翕张着嘴唇，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字，可他也不愿就此离开，必要时时确认她无恙才能安心。
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小芒子暗自叹息一声，随后很快振作精神，打起圆场。
“皇上，沽儿姑娘身为医者，当然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她既然说累了，那定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您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呀皇上！”
小芒子话音刚落便五体投地叩拜君王，恳求他去休息一下，他们皇上这三日几乎没有合过眼，日夜守在床边，再是铁打的身体也显出了憔悴之色，在场其余侍从宫婢也随即跪下来求请，见此情景，殷秀别终是垂下眼眸，让步了。
他迈步准备走出暖阁，不过并不是去休息，他命人摆驾奕善宫，要回自己的寝宫沐浴更衣，随后去上早朝，沽儿昏迷不醒的这三日，他一件政务都没有处理，今时既已确认女孩暂且安好，一向勤勉的他即刻恢复了之前的作息，肩负起身为帝王的责任。
正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再者，若那大鹏金翅鸟肯放过沽儿，那她从今以后就会永留尘世，有她在的人间，他会加倍努力作为，让她与万民共享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思及此种种，殷秀别心中升腾起一股希望，随后更是眼见宫人们忙碌的身影，装点一新的殿内殿外，猛然醒悟今天是什么日子。
“沽儿！”男人已走至销金帐前，却立时回头，一脸欣喜地说道，“今日是除夕，明日即是正旦，是新的一年，沽儿”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虽然不出所料女孩没有任何回应，但殷秀别毫不气馁，他满怀着对新的一年的美好憧憬，精神愈发振奋，昂首阔步而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等不及要与沽儿共度佳节。
可今时的他不知道的是，接下来，这辞旧迎新的最后一日却是无比漫长，这一日发生的事情足够他回忆一生。
危机四伏，悄然降临。
殷秀别走了，留下小芒子伺候沽儿，小太监为了不打扰女孩休息，很快蹑手蹑脚地出了暖阁，躬身垂首站在销金帐的另一侧默默守候。
此时此地只要他一个人，小芒子这才敢松弛一下酸痛的筋骨，一边活动一边打量皇上特意打造的隔间，不禁发出一声轻叹。
唉身为坐拥天下的帝王，皇上对沽儿姑娘是真的很好，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做的再多对方不领情又有何用呢？
他很快又想起前几日在花厅发生的一幕幕，一时间心乱如麻，愁容满面，他当然没胆子劝皇上放手，可也不愿再见到沽儿姑娘受苦了。
所以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呢？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却只能寄希望于沽儿姑娘可以接受皇上，可他亦知希望渺茫，但眼下唯有这样想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对，等沽儿姑娘醒了，我就这么做”
想对策想得入神，小芒子不禁开始自言自语，他打算从旁辅助，尽可能多地让沽儿体会到皇上的深情厚意，他们皇上就差将江山拱手相送了，如此倾尽所有的心意沽儿姑娘知道后一定非常感动。
小太监一时有一时的想法，知道自己所思前后矛盾，却终究还是向着皇上，或许是他对爱而不得深有体会，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人间至痛，他无数次梦见与容王殿下浪迹天涯，可梦境中有多欢喜，醒来后就有多痛苦，常常泪洒枕席，睁着眼睛到天亮。
是的，他后悔了，若那时自己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殿下就带他一起走了，可他每每这样想又会很快否认，终究因为自己太监的身份而无比自卑，觉得不配待在殿下身边。
如此，他又会想的更多，若自己是个健全的男子该有多好不，那他就无缘得见殿下了
心思这般翻来覆去，矛盾纠结是小芒子的日常，但唯有一个心愿始终未变，那就是希望可以永远陪在殿下身边，他推己及人，相信天底下没有谁不渴望与挚爱时时相伴，皇上当然也是如此，可身为一国之君，他不能舍弃江山黎民，所以只能是沽儿姑娘留下来了。
想到这里，他定定注视着销金帐，仿佛能径直穿过看见卧榻上的女孩。
他无声地哀求着，沽儿姑娘请你留下来吧！皇上真的对你一片深情，请你留下来吧
小太监的心声沽儿当然听不见，就算亲耳听到了，如今的她也会无动于衷，她依然维持侧卧，却在无声地哭泣。
暖阁中地热熏熏，小炉银炭正旺，一派温暖如春，女孩身处的被卧更是蓬松舒适，宫女紫菀在走之前，还特意将一个金球放入被中，这金球上布满繁复花纹，其内则暗藏玄机，原来它是一样“被中香炉”，可以随意滚动，却绝不会使里面的炭火倾洒出来引燃被褥或灼伤皮肤。
此时那炭上熏炙的乃是龙涎香，沽儿是制香高手，一闻便知，可是不知还好，哪怕那龙涎香与龙并无关系，可是一个龙字足以让她心乱如麻，痛不欲生。
因为她在脑海中已经呼喊到筋疲力竭，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大鹏金翅鸟摘除了源自琼花树的灵线，按理说她与泓峥之间应该再无隔阂，八识可以畅通无阻，所以她一醒来就急切地呼唤神龙，迫不及待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却终是希望落空。
消沉过后随即到来的就是无尽的惶恐与不安，各种猜想不断在脑海中盘桓。
泓峥怎么了？他是不是已经与大鹏金翅鸟相遇了？他还好吗？他是不是受伤了才没有开启八识？他伤得重不重？他是不是已经——
不！一定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沽儿将下唇咬出了血，这才把滑下深渊的思绪硬生生扯了回来，她的神龙一定可以战胜大鹏金翅鸟的，一定可以的！
身为医者，她总是给患者带去希望，所以她亦是乐观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她要等泓峥到来，她昏迷之前听见了他的声音，所以他一定会再来的！
坚定了信念，沽儿随即在被子里摸索那枚金球，很快找到并将其紧紧攥住，彼时在聚澜阁，她与泓峥的卧房中也常常点燃此香，不想今时，她身边只剩下熟悉的香气，却置身于如此陌生的境地，身边也再无那个他。
泓峥，快带我离开这里吧，带我回家吧
女孩终因心力交瘁又昏睡过去，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竭力生出的希望很快就会被浇灭，她终是落入绝境，厄运降临仿佛再也看不见明天，因为她即将迎来的不是泓峥，而是——
牧龙，你是否已经杀死了那条龙？
早朝过后，殷秀别片刻不耽搁，立时移驾垂政殿，当亲眼见到沽儿正在熟睡，他这才放心回到前殿处理政务，今日确实有许多奏章需要他过目批阅，其中最为紧急的乃是贺昂差人从浦曳岛快马加鞭呈递上来的消息。
贺将军启奏，近几日天象异常，海水潮汐不定，数度卷积巨浪袭向海岸，海水倒灌，外出捕捞的渔民已是连船带人失踪了好几批，他预判近海恐有大的变故，所以先斩后奏，已命岛上所有百姓悉数撤离，陆续乘大型官船上岸，祈望皇上准奏。
殷秀别阅毕，非常欣赏贺昂的胆识与魄力，当即朱笔一批准奏，随后，他立时召见中书令王青，与他商议相关事宜。
他们历颂海岸线绵长，附属岛屿众多，所以这次的异象所波及到的一定不止浦曳岛，他即刻下令，尽快吩咐驻守岛礁的官员，必要力保民众的安全，若遇危急，当机立断以人命为优先，他特此批准。
“皇上深谋远虑，真是我历颂万民之幸”
王青躬身拜别君王，随后疾步出了垂政殿，领命而去，殷秀别默默注视他离去的背影，很快站起身，缓缓踱步至殿门外，负手立于廊下眺望远方。
很快，他便发出心声，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泓峥是否已被牧龙杀死，他相信那一龙一鸟必定遭遇了，三日前就在天地间的某处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地厮杀，当然了，他最希望的还是两败俱伤的结局，若那两个都死了，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泓峥死了，沽儿便会永远留在人间，牧龙死了，那躁动的四海就会平息下来，凡间一众亦能免遭波及，平安过活，如此两全其美，他期待至极。
那大鹏金翅鸟已经消失了整整三日，之前他还因沽儿昏迷不醒度日如年，今时却为时间的不断推移而愈发欣喜，他是习武之人，知道高手过招分出胜负只在旦夕间，所以那牧龙与泓峥长久不出现，是不是说明他们早已同归于尽了？
如此想着，殷秀别嘴角弯起弧度，眼中满含笑意，今日是除夕，明日就是新的一年，虽然现下乌云密布，天公不作美，但他相信随着新年的到来，这天一定会阴霾尽除，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