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陌国在她十岁那年亡国。

一切仿佛历史重演——陌国的天灾人祸，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陌王一直在暗自修行逼迫明虞告诉他的秘术。可陌王并非昀国人，更非在神殿长大，天资根本不够，无法修行，所以不得不以以陌国浮尸千里为代价，修行秘术。

按六国律法，国君如此作为，当伐之。

最初昀国派人征讨时，暗雪其实无意抵抗，陌国本就是昀国的附属方国，按昀律，国君不德，当诛王族。余下的百姓与领土会由其宗主国重新规划，并不会被伤及。

为王族，受子民侍奉，却让如此噩梦诞生于身侧，暗雪觉得自己身消魂散是应该的。

可陌王如何会等死

暗雪有一半的昀国贵族血统，天资绝世，隐忍坚毅，九岁已能铸鼎，实力比修炼邪术后的陌王还要高深数倍。

但陌王篡改了前线军令，伪造出一个人间地狱，骗暗雪说对方已经屠城了，让暗雪挡在前线，他们会把无辜的百姓传送到周国去。

昀国虽权势无双，但如今大祭司在和十巫夺权，内部动荡，而周国的军事实力仅次于昀国，若是周国愿意保下他们，哪怕是昀国，也没有办法。

昀国讨伐的军队何其强大？

陌王与各个世家贵族躲在王宫中布阵，城门之上，唯她一人耳。

从她答应了陌王起，她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

身前是万剑所指，可身后，是她的子民呀。

容色稚嫩的孩童孤身在城楼之上，接下了今冬的第一片雪花。

她在冥门修行时，曾在古籍中看到一种禁术，以消耗自己的寿命来提升实力，施术者会在施展术法的时候承担难以想象的痛苦，而代价，是魂飞魄散。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享臣民俸禄，受万人拥簇，这原本，就是她应该做的。

“……ok！”冷气开得极足的摄影棚，年轻的男人目光发亮，盯着相机里的预览图，几乎移不开眼。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晓晓连忙去给顾夜歌递了杯热水，从拍摄开始，一连几个小时，顾夜歌滴水未沾唇。

顾夜歌稍微放松了肌肉，却并没有立马起身，她眨了眨眼，还有些微的恍惚。

前几天彻夜重温《红夜》后，一连几天，她都陷在里面出不来，一遍遍地听原著的同人曲，上豆瓣翻评论，在论坛看书粉对角色的分析，回忆拍摄《红夜》时的场景……有些角色是真的不能轻易去碰。

定了定神，手中温热的触感一点点把她带回现实世界。顾夜歌低头清浅地笑了笑，调整好状态，向摄影师打了个招呼：“刚刚……效果怎么样？”

还画着复古妆容的清艳少女忐忑而又略带期待地看着他，像只漂亮矫健的雪豹，却因紧张变成了小兔子。

梅斯懿笑了笑，做了个手势：“你自己看。”

这次是为《hx》拍摄内页，原本以顾夜歌的咖位，区区一个内页，是没资格让他掌镜的，但不知为何，这次的摄影师却依旧是他。

顾夜歌来到现在才知道这一点，顾夜歌自己猜测，也许是因为林子萱？

但这个猜想很快被打破。

相机屏幕里显示出刚刚拍的照片。

昏暗的冷色调，朦胧的光影，身着繁复古衣的少女仰着头，露出半截凝霜般的颈部与线条清晰的下颚。

如墨长发披散而下，与冷沉的红衣构成极鲜明的对比。

她凝眸，回望，扬眉悲恸，垂眸冷嘲，怔怔直视，戒备抬眸。

浓密幽黑如蝶翼的长睫，素白凝雪的肌肤，高挺精致的鼻，丰盈饱满的唇，漂亮利落的轮廓，优美得令人心颤的线条。

没有按照印象中的古装造型将头发变成柔顺的黑长直，极茂盛浓密极蓬松的黑发如海藻般，直垂到她腰际。

精心打理过的发缀上珠宝，华艳不可方物，却仍不失本色。

一种极具生命力、坚硬而有力的美。

蓬松如墨的长发与繁琐的古衣相映，少了几分古装女子的柔婉温顺，却多了几分东西结合的不真实的奇幻感。

顾夜歌的眉眼并不是秀气小巧软萌的，而是美艳浓烈到近乎英气，精致的五官量感极足，素颜还不觉得什么，一上妆，那种极强烈、极有力量感的、近乎侵蚀性的美便尽展无疑。

这样一张脸，演小白花会被吐槽死，但去演实权公主、巾帼将军、少年女帝却绝对有说服力。

上妆后过于立体而有力量感的精致轮廓，甚至有种雌雄模辩的美感。——介于美少年与绝代佳人之间的，一种稚气而乖张、贵气而有威慑力的艳色。

像是无意间坠入腐朽而奢靡的王庭中的，年幼的异域女王。

“表现力很好。”梅斯懿翻着图片给顾夜歌看，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时尚圈最忌讨好感与拘谨感，顾夜歌——或者说“暗雪”身上的那种带着乖张与叛逆、傲气与张扬的孤寂感、倔强感，恰恰是绝好的素材。

“我很喜欢《红夜》的原著。”看着看着，梅斯懿忽然笑了起来，他看起来其实也才二十出头，俊秀容颜看得出精心修饰的痕迹，外表与当下小爱豆无异。“高中时藏在被窝里看……所以这次知道要拍‘暗雪’，就主动请缨了。”

顾夜歌怔了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原本还挺好奇的，这个角色很难诠释，适合的演员可遇不可求，知道林子萱要拍时，我还……挺不看好的。”梅斯懿表情有一点怪，带着点调侃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现在看来，你应该演得不错，八月底上映时，我会支持的。”

他冲顾夜歌眨了眨眼。

他是《红夜》的原著读者，因为喜欢“暗雪”这个角色而主动参与拍摄——莫名的情绪涌现，像是在人海中偶然遇到同类，顾夜歌居然觉得鼻子有一点微酸，赶紧深吸口气憋了回去，呐呐半天，最后也只诚恳地道了一句：“谢谢你！”

声音不自觉变得软糯。

她的表情太诚恳太真诚，完全不像个在演艺圈里混的成年人——当然顾夜歌现在的确也没成年。反倒像被童话故事感动哭的小孩子，倒叫梅斯懿有些始料未及，有点尴尬地笑起来，打了个哈哈：“这……这没有什么的，好的作品大家都会喜欢的……哈哈。”

从拍摄开始到现在，顾夜歌一直是沉稳冷静而又不动声色的样子，不挑剔为了效果而在拍摄中造成的不适，对拍摄中出的小问题都配合度极高，极度敬业谦逊，镜头下演绎起角色时，却又美艳肆意，他一直以为对方是那种心机深沉野心勃勃内心拽上天的冰山少女，没想到一句话就……

果然……看着像只漂亮神秘又矫健嗜血的雪豹，靠近了却有兔子般的柔软。

照片翻到最前面，却突然出现一张少年的照片。

墨绿色毛衣，黑色卷发，漂亮的下颚线，高挺的鼻，长腿窄腰……整个人都像从漫画中走出来。

猝不及防闯入眼，猝不及防的惊艳震撼。

顾夜歌瞳孔一缩，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还不待出声，身边梅斯懿就反应了过来，将照片翻了回来：“呀，到头了，这是第一张。”

屏幕重新显示出她刚才拍的第一张写真。

红衣的少女在光线下依旧艳得倾城，顾夜歌却忽然对这张照片失去了所有兴趣，满脑子都是少年墨绿色的身影。

最撩人莫过于，将绝顶的美色在你不经意间展现在你面前，却又在你被摄去魂魄的那一瞬间轻飘飘地将其移走，任你抓耳挠肺，始终再不得见仙色。

《hx》的上一期封面人物，正是august。

顾夜歌当然是预售一开就飞快地下单了——爱唯秒切是出了名的快，晚01秒都没买不到。

但杂志还没发货，现在网上能看到的照片，她很确定，绝对没有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张。

这意味着，很有可能，刚刚那一张是没有放出来的，就算她的杂志到手，也看不到。

梅斯懿还在和她讨论光线、角度、明度，但顾夜歌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就是不敢开口。梅斯懿的话她完全听不进去，这种“听不进去”又让她有了一种上课没听讲般的负罪感和内疚，和不敢开口却害怕自己后悔的紧张搅和在一起，愈加折磨人。

梅斯懿忽然转过头来，对她道：“……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

？？？

！！！

你刚刚说了啥……

宛如上课没听讲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顾夜歌大脑卡机了一秒。

这时候不开口也得开口了。眨了眨眼，她含糊道：“我觉得可以……刚刚翻到的那张照片，是谁呀？”

先问清楚，要是认错人就尴尬了。

august是出了名的日抛脸，换个造型就像换了个人，顾夜歌入坑数月，让她认他的舞台她绝对认得出，哪怕画质再渣人再多；但让她认脸……呃，说来尴尬，她真的不是特别的肯定。

这个话题转移地很成功，梅斯懿思考了一会儿：“那是顾则唯，就是《idol》那节目里出来的那个，第一名，最近很火的，怎么了，你喜欢他？”最后一句带了点调侃。

顾夜歌下意识反驳：“没……”娱乐圈捕风捉影，她和顾则唯年龄差不过两岁，要是她公开承认自己是顾则唯的粉丝，媒体和网友们会怎么说……上次参加miumiu的活动就是前车之鉴。

不成功便成仁。顾夜歌闭了闭眼，做了05秒的心理准备。睁开双眼，装作不经意地道：“就是……我觉得刚刚那张照片特别好看……你方不方便，发给我？”

语气看似轻松，但这话一出口，顾夜歌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并不清楚娱乐圈这一块是什么样的规矩，也许照片就是未公开的作品，是商业机密，不得外传？她语气轻松一点，就当是个玩笑，被拒绝时也不会太尴尬。

好在梅斯懿答应得很爽快：“好啊，那你加下微信，我回去发给你。”

顾夜歌心花怒放，可面上还得强装淡定：“好啊。”

片刻后。

顾夜歌还沉浸在马上可以看到照片的喜悦里，梅斯懿忽然抬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神色极其诡异：“那个……顾夜歌……”

“……”莫名的不妙预感涌上心头，顾夜歌抬头看他，“怎么了？”

梅斯懿的神色异常微妙，他默默把手机屏幕转向顾夜歌。

“……”

“……”

手机屏幕上是顾夜歌的验证信息，上面赫然是顾夜歌新换的头像。

少年精致的侧颜如艺术家精心镌刻。

——“你喜欢他？”“没……”

“……”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