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不可爱
隔天,陆老爷子回来了。
他还带回来了一只装在纯金笼子的小黄鸟,是他一个生意场上的老朋友送给他解闷子的。
小黄鸟的羽毛闪闪发亮,冰冰滑滑,长得很漂亮,叫得也很好听。小陆寻见了,就想让又在生病的小静静也看看。
然而,金笼子又大又重,小陆寻提不起,就想抓了鸟,拿到裴家去,给小静静看。
结果,笼子门一打开,小黄鸟张开翅膀,扑棱扑棱,飞走了。
小陆寻,小陆寻含着两泡泪,哭唧唧的找到裴家。小静静躺在床上,盖了一床花花的小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小丫头很懂事的安慰伤心的小弟弟,“寻寻,你是在做好事呢。像我就不喜欢被关在屋子里,小鸟一定也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的,才会飞走的。”
小陆寻耷拉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垂头丧气,“爷爷会生气。”
小静静瞪大了眼,表示怀疑,“不会吧?陆爷爷可和气啦。”
“爷爷喜欢你,你可爱,不喜欢我,我不可爱。”小陆寻抬头,露出漂亮得惊人的眉眼,抿了抿樱花瓣般的小嘴,直直的望着小静静亮亮的眼睛,继续数道,“他喜欢小叔叔,不喜欢妈妈,不喜欢爸爸,不喜欢我。”
小与静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仔细想了想,却发现找不到陆爷爷对小陆寻和气的证据。
因为小与静发现,陆老爷子对着寻寻的时候,似乎老是板着一张脸,还没有对她的时候笑得多。
“你这么可爱,陆爷爷怎么会不喜欢你?我就很喜欢你啊。”小静静爬起来,抽了床头的纸巾,认真的给小陆寻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
小陆寻还是惶惶不安地看着小静静。
突然之间,他就没了爱画脸的漂亮妈妈,没了胖胖脸的爱笑爸爸,没了哄他玩的便宜哥哥。
然后就得了张冷冰冰吓人的黑白照新爸爸,得了个瘦瘦的不高兴脸爷爷,得了个爱使劲拉他扯他的便宜小叔叔。
小陆寻不安极了。
如佣人们私下议论,小陆寻的生母长相美艳无双,胸大无脑,是个没学历没出身的草包美人,唯一会的就是哄男人。
她流转于数位金主之间,给人做专职情妇,被陆海包养了一段时间后,因脚踏两条船事发,惨遭抛弃,怀着陆寻找了下家。
因为是个相当漂亮的男孩,小陆寻出生起就备受母亲情人宠爱,过得极为幸福。
2岁时,小陆寻生母即将转正上位时,小陆寻却意外验出了非亲子,随后就被送到了陆家,他生母拿了一笔补偿,就不知所踪了。
小陆寻到了新家一年多,还是很不适应。
陆家多年没有得力女主人操持,内务乱得很,佣人很爱嚼舌,亲人都是大老爷们,糙得很,还各有各的忙,他很没有安全感。
只有跟在暖暖的小静静身边,他才能安下心来。
小静静听了小陆寻的孩子话,心中也有些疑惑,还有隐约的不安。
小丫头抓着小陆寻害怕到流冷汗的小手手,掀开小被子,“我陪你一起回去道歉。要是,要是陆爷爷真的生气了,我们,我们就把,小黄鸡,小黄鸡赔给他怎么样?”
趴床边南瓜马车笼子里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小黄鸡时鹿:
这什么无妄之灾?小黄鸡招谁惹谁了?
时鹿:静静小可爱呀,你怎么可以重色轻友,为了还不曾入手的小竹马男盆友,赔掉她这个唯一在手的忠诚小伙伴?
小丫头片子还指着小黄鸡时鹿,一本正经的做起了推理,“鸡也是会飞的鸟啊,而且黄黄还很欢喜住在笼子里呢,陆爷爷也许喜欢小黄鸡多过小黄鸟呢。”
时鹿:不不不,差很多,差很多,是她高攀不起。而且,姐姐是很喜欢黄金,但一点都不喜欢黄金笼子,谢邀。
然而,时·小黄鸡·鹿的抗议并不能传达到静静小可爱的心里,她只能无语地缩在小陆寻的怀里倒头装死。
当过兵的陆老爷子很务实,收到小静静亲自送过来的赔礼很高兴,板正的严肃脸笑出了花,“小黄鸡很好啊,养大了能吃肉呢。”
小黄鸡时鹿小静静小陆寻:大人的世界,好可怕!
小陆寻垂着黑乎乎的小脑袋,双手捧着瑟瑟发抖的小黄鸡,怯生生的躲在小静静身后。
陆老爷子只是瞟了一眼,眼里就带了一丝不满,不像个男孩子,怎么能躲在女孩子身后呢,没担当。
这不满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被敏锐的小与静捕捉到了。
小静静哇的一声哭了,捂着眼睛蒙着脸,小手扯着小陆寻给陆爷爷看,暗示性极强的哭诉道:“呜呜呜,陆爷爷怎么能这样?您看小黄鸡,和寻寻一样,这么小小个,长得这么可爱!”
然而,陆老爷子虽然人老成精,看透了小丫头光打雷不下雨,却没看透她的本意。
老爷子摸着下巴上稀疏的白胡子,继续八风吹不动的逗弄她,“唉,小小个长大了,长老了,那就不可爱了嘛。”
小静静听了,哭得更大声了。
小丫头含着水汪汪的眼,瞅着老爷子抽抽搭搭道:“陆爷爷,那我比寻寻大,比寻寻老,寻寻比黄黄大,比黄黄老,我不可爱了吗?寻寻不可爱吗?”
伶俐乖巧的小丫头真下雨了,陆老爷子这下慌神了,忙忙弯下腰来,摸着小静静的小脑袋哄她,“可爱可爱,我们静静什么时候都最可爱了。”
“您为什么没说寻寻可爱,什么时候都最可爱?”裴与静歪了歪头,不解道:“明明我比寻寻还大还老,您为什么不觉得寻寻可爱?我就从来没有听您说过寻寻可爱!”
她都这么努力了,怎么都骗不到他一句“寻寻好可爱”呢。
陆老爷子,陆老爷子哽住了。
他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他的小孙子虽然长得很好看,因为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他也确实从来没有说过他可爱之类的话。
小静静哇的一声,这回是真的哭了。
“陆爷爷,原来寻寻说对了,您真的不喜欢寻寻啊?”她一脸崩溃,气咻咻道,“您怎么能这样,寻寻那么可爱!”
小陆寻,小陆寻呆呆的看着努力为他伸张正义的小静静。
小家伙突然扭头,对着陆老爷子道,“坏!你坏!坏老头!”
漂亮得不像个男孩子的小宝贝骂完人,一手拉着小静静软软的小手手,一手捏着小黄鸡软软的脖子,飞快地跑掉了。
差点没把小黄鸡时鹿捏断了气,也差点没把小静静跑断气。
和小伙伴偷溜出来的小静静回到家中,重感冒加哮喘复发,病上加病,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好。
小陆寻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愧疚极了,死赖在裴家不肯走,要陪着小与静玩耍说话解闷。
小黄鸟追着自由飞走后,秋天很快又到了。
毛茸茸的小黄鸡时鹿不仅没被赔出去,还茁壮成长为了肉嘟嘟的少年黄鸡,青春茁壮来访,可爱一去不回。
鲜嫩的少年们却依然风华正茂,脸上充满胶原蛋白,青春美丽更加灿烂夺目,并顺利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高二生。
小陆寻快四岁了,还是死活不肯去上幼儿园,理由还是老一个,因为小静静又生病了,他要陪她一起养病。
小静静身体不好,是胎里带来的,也有后天照顾不周所致。
她母亲朱淼怀她的时候,发现丈夫出轨,养的还是初恋情人,继而发现了更加不堪入耳的真相,受刺激早产,几乎是九死一生。
好好一个天才钢琴女神,自此就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跟她一起生活的小静静也因此遭了大罪。
裴与宁拜托成叔仔细调查过父母的所有过往,他知道,母亲是无辜的,她只是被家人娇养得过分天真,过分没脑子罢了。
裴与宁并不想苛责长期被生父冷暴力、饱受刺激之下做出失常之举的母亲,却也难以原谅她对妹妹难以挽回的伤害,更对寡情薄幸、造成所有悲剧之源的生父恨之入骨。
裴与宁母亲本是中央音乐学院特招的钢琴天才,十八岁就成功举办过个人演奏会,在古典乐界声名鹊起之时,奉子成婚。
她生下了裴与宁,放弃了学业和事业,并因此和父母家人决裂。
当时,朱淼也不过刚满二十,出身优渥,是个被保护得极好、涉世不深、几乎毫无阅历的年轻女孩子。
本性温柔如水的她鼓起勇气,接受了风流公子哥裴俞锲而不舍的追求,心甘情愿步入了婚姻的围城。
她一直以为她为之放弃一切的丈夫,很爱很爱她。没想到,万万没想,裴俞只是在她身上寻找初恋的影子。
原来,她珍之重之、苦心经营、灌注了所有音乐梦想的琴行,不过是丈夫当初“为初恋实现愿望”买下的,不过是为了不让“她太缠他”,才随手搪塞给她打发她的。
当朱淼亲耳听到丈夫说出“要不是她劝说,他才不会为了孩子结婚,你该感谢她的善良大度”,她彻底疯了。
暴怒之下,她抱起边上哇哇大哭的小女儿就冲上了阳台。
她无法忍受,她放弃了家人,放弃了学业,放弃了梦想,付出了如此之多,得到的爱情与婚姻,是如此惨淡,如此渗人的惨淡。
如此,绝望,如此,恶心。
天真骄傲如朱淼,无法接受,心碎欲绝,崩溃欲死。
既然如此,就别妄想她会成全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双宿双飞了,她的爱情与婚姻如此不幸,他们也休想得到名正言顺的圆满。
朱淼砸了琴行,发了狠,拗了性子,钻进了牛角尖深处,决心和裴俞闹到底,捏着两人的短,死也不肯离婚。
早产出生的小静静本就先天不足,被精神在失常边缘的母亲强行带在身边,没有得到应有的精心照料,身体愈发孱弱。
两岁时的坠楼事件,也许是惊吓过度,被裴老爷子接回老宅的小静静随后就被发现得了哮喘,还有严重的恐高症。
这样一来,裴与宁就更不放心妹妹出门去上学了。
小静静长这么大,连幼儿园都没去过,裴与宁给她请了家庭教师,排了课表,每周来家里给她授学。
也正因为如此,小静静乍然得了小陆寻这么个漂亮又听话的小弟弟玩伴,就特别稀罕,也特别珍惜。
两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跟连体婴似的,感情好到同睡一张床,同吃一碗饭,亲如姐弟。
小静静乍然得知,她唯一的人类小伙伴在家里过得并不愉快,就很心疼,找着机会就下死劲把小陆寻留下来。
陆江和裴与宁拿执拗的小丫头没办法,就只好妥协了。
小陆寻执意不回家,陆老爷子也没勉强。
自那日被小竟静童言童语惊到,被小陆寻毫不留情的斥为坏老头,陆老爷子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小陆寻的不当之处。
他发现,自己总是把对儿子陆海死不悔改的厌恶,还有对小陆寻生母那种女人的不齿,不自觉带入到无辜的小陆寻身上。
老人家不禁反思,或许长子变成那个样子,也有他的错。
且,大错特错。
人的喜爱和厌恶,总会没有理由的转移到相关的人的或物身上。这就是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或者,专业点,叫做移情。
陆老爷子人之常情的厌憎,确实深刻的影响到了小陆寻生父的性情与成长,将他向浪荡无耻的深渊往前推了一大步。
意气风发、血性方刚的年龄,陆老爷子对前妻的背叛与不忠耿耿于怀,不满与厌恶的态度,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被小小年纪就遭逢巨变打击的长子完美接收到了。
出走的母亲为情人所骗殉情而死,归来的父亲新婚燕尔爱□□业双丰收,年幼的留守儿童小陆海,得到的只有简单粗暴的棍棒教育和无止尽的斥责,还有挥之不去的被怀疑为偷情种的不堪传闻。
这样的孩子不走偏,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可惜,即便是多吃了好多年大米的陆老爷子,即便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时半会,也无法放下日积月累的心结与习惯。
最后,他对于小陆寻如同其生父一样不爱归家的举动,也就只好照老样子,睁一眼闭一眼的放任了。
陆老爷子反思过,看得明白,这父子俩一脉相承,对人的善恶情绪有着天生的敏感。
年幼时如果得不到正确的引导,会被无限放大。那后果,自不用多说,他的大儿子陆海,小陆寻的亲生父亲,就是前车之鉴。
养不教,父之过啊,陆老爷子知道自己错了,还把过去的错延续到了现在,错得厉害。
然而,对上小陆寻,对上与儿子陷入相同的尴尬境遇的孙子,他依然是束手无策。
他老了,年过六十,年轻时身体劳损狠了,承受了壮年丧妻、晚年丧子的频频打击,状况并不大好。
爱妻拼死给他生的小儿子尚未长成,还要支撑十几万人吃饭的家业,精力也不济。
这种情况下,陆老爷子只能寄望于早慧聪敏的小儿子和裴家的两个懂事孩子,先帮忙拉扯小孙子一把了。
就这样,小陆寻大半时间都住在了裴家,和原本孤单一人的小静静相伴,两人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一起养小黄鸡时鹿,脸上天真欢快的笑相互感染,两个小孩都过得比从前快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