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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昌勇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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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吟殿,晏帝惯常处理朝政的地方,位于太极宫正中心偏右的位置,居高临下,气势宏伟。

此刻数百名宫娥黄门皆被皇帝一声令下赶到了殿外静候,唯留那慈眉善目的紫衣大太监随身服侍。高耸巍峨的九重台阶下,影狩卫督查使居烛尘单膝跪在冷硬的白寒玉地砖上,身形挺立如皑雪劲松,两面龙飞凤吟的墙壁上,熠熠生辉的明珠光晕在他刀锋般肃穆沉静的面孔上掀起阵阵无声的涟漪。

晏帝翻了翻督查使递交的结案陈册,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据卿所说,此事还牵扯进了镇国长公主?”

“……是。”

晏帝轻呵了一声,对着旁边的大太监哂笑道:

“瞧瞧,这倒是奇了,朕的大姐姐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偏偏要跟人家小郎君和小娘子过不去。”

紫衣太监舔着那张弥勒脸赔笑道:

“恐是年纪渐长,长公主起了做媒的心思,见世子郎和花王娘子郎才女貌,便想着好意撮合。陛下何不赐婚,也是给长公主脸面。”

居烛尘听得心头一突,五根竹节般修长的手指攥了紧,又忽而松,心里竟是七上八下也不知为何。

晏帝却摇了摇头,难得嗟叹道:

“阿姐哪里是有那种闲情逸致的后宅娘子,这位陆家女儿,霙娘上次见了便喜欢得紧,怕是多赞了几句,惹得阿姐拿人家做了筏子。”

听闻这番点评,大太监立刻关上了嘴巴。

晏帝也无需一名内侍的接话,他从龙座上缓缓站起了身,孤寂冷僻的身影如锋利的刀刃驱人远离。自小侍奉他的大太监知情识趣地后退了几步,徒留孤家寡人般的帝王低声在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语:

“亲如姊妹也罢,水火不容也罢,这个天下,终究是朕说了才算!”

居烛尘略有些恍惚地回到了侯府。

他的记忆中,高高在上的晏帝永远被凌人的煞气所熏灼,仿佛结了冰一般的眼神中看不见丝毫温情和慈悲。如今那缕帝王气息恍若被温柔的绕指抹平了所有焦灼,竟是从天庭谪落凡尘,操心起自家女眷的恩怨了。

后宫的女人永远在斗斗斗,其间蕴藏的风险与机遇与朝堂之争不相上下。他看着本该做壁上观的皇帝编造出蹩脚的复仇戏码,斩了两个经年的女官,又赏下无数珠宝玉器牢牢堵住郡王府的嘴,接着又派遣身边最为信重的大太监去镇国公主身边传了密话,至于那无辜卷入事件中心却侥幸逃脱的小娘子……

没有安抚,也没有告诫,她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波澜不惊的平静中,只是隐约听闻原本打算召见花王娘子进宫的明妃似乎另改了注意,再没提过陆家只言片语。

如此,对她也是一种福气。

“表哥,你回来了!我做了新鲜的栗子糕,正热乎着,你快尝尝!”

“你让开!是我先来的!表哥,今天姨妈给我做了新的石榴裙,你瞧瞧好看吗?”

“表哥,你刚回府,要不要玉儿陪你手谈一局放松放松?”

“呸!表哥那么累了,你还劳他费神!尘哥哥,让兰儿为你捏捏肩背,包管舒服!”

“表哥!”

“尘哥哥!”

“……”

然而每日所见,好色之徒眼中的大福气,却是让他背脊发凉,如坐针毡。

好在,他业已不是当年身娇体弱的病少爷。

软剑出鞘,玄黑如墨的剑柄在空中旋转出漂亮的剑花,凌厉的杀气带起绯红若火的衣袂蹁跹起舞,掀起地面滚滚沙尘。娇滴滴的小娘子们骤然被扑了满脸的灰土,不由尖叫着退开了起码三尺的距离,总算为年轻的侯府世子腾出了一圈毫无脂粉味的清净之地。居烛尘俊美无俦的脸庞仿佛被冷流冻结,压抑着怒气的薄唇吐出几句可令如花美眷心碎如泥的冷言冷语:

“不准靠近我!否则刀剑无情!”

小娘子们攥着绣帕捂住脸嘤嘤嘤哭泣起来,妄图引出男人的怜惜之意。却不料那狠心绝情的世子郎君早已干脆利落地收剑甩袖,大刀阔斧地跨进东居的悬风阁,徒留寒风瑟瑟,卷起地面枯枝烂叶,以及一群衣衫狼狈,妆容糊花的“表妹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华贵的长靴刚一踏过门槛,居烛尘便严令守门的小厮将厚重的黑青石门重重关牢,务必不放任何一位女子进来。那几名才留头的小幺儿跟着伺候了这位主子好几年,早已熟知他的脾气,不由调笑道:

“郎君放心,您这悬风阁场子虽大,素日里却严禁女人进出,怕是那园子里的母蚊子都晓得了您家的规矩,只敢派公蚊子过来吸血。”

“……”

“说得好!别的男人柳下惠,那是圣人品德高洁,你这家伙不近女色,却是被家中女人斗怕了胆子!实在是可笑,可笑!”

身形瘦削,面庞白净,一袭水墨竹叶的朱子衫,头簪青巾的杜宇朦拎着酒壶翩翩而至,缓步浅笑似那玉树临风的书生郎,浑身散发出儒雅风流的文人气息。他嘴上犀利不肯饶人,动作却豪爽畅快,径自将开封的酒壶朝居烛尘扔了过去,也不在意那上好的琼浆美酿行进中会洒落多少,亦不担忧被他耻笑的好友能否接住。

居烛尘被几句话激得额角轻跳,眼见那散逸着奇香的酒壶由远及近即将坠地,他只得叹息着点起脚尖,半空中骤然旋转翻身,将壶身立于掌心后连人带酒稳当落地。

杜宇朦大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邀约道:

“走!咱哥俩去后院好好喝上两杯!”

美酒亦能解百忧,居烛尘被家中几十位“表妹”烦得头痛,兼有宫中要事须与影狩卫的“军师”商议,便也二话不说同杜宇朦相携去了后院的十步杀亭。

世子郎好武,风雅精巧的悬风阁在其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改造下,早已与寻常的练武场无甚差异,黄沙铺地,兵镧罗列,亦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无所不包。就连起居坐卧的几间正房,门梁上都挂着激励武学精进,征战沙场的牌匾——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也是杜宇朦拿捏着朋友身份再三抗议,这硕大的世子后院好歹留了一片巴掌大的附庸风雅之所。假山嶙峋,亭台流水,摆上几盆盛行京都的花王牡丹,倒也打理得像模像样,衬得上侯府这般花团锦簇的富贵之乡。只是轮到牌匾题词之时,饶是脸皮厚到一定境界的杜宇朦,也不好意思强压着居烛尘取那缠绵缱绻的温柔字眼,搞不好刺激得好友再不肯踏足花园一步,自己也就失去了邀约三俩挚友月下小酌的乐趣。

于是这座小巧玲珑的六角亭便安上了如此霸道煞人的名字。

“十步杀亭!十步杀!你说说,你说说,在这么个小破亭子里走上十步后,打算杀了谁!”

亭中石台两边分主宾坐下,早有伶俐的小厮在四面挂上挡风的席帘,端上几碟下酒的小菜。一边替居烛尘斟满酒杯,杜宇朦还是忍不住吐槽起这个名不符实的选字方式。

“至少听得舒服。”

关于这个话题,居烛尘的耳朵早已被军师的唠叨磨出了茧子,索性左耳进右耳出,敷衍两句也就完了。

“罢罢罢!跟你们这群习武沉迷的莽夫们说不通!来,先干了这杯!”

两人一饮而尽,火辣的灼热烧尽了心口隐约的一丝怅惘,只觉豪情四射,痛快非常。

“喂,快与我说说,宫中之事陛下打算如何了结?”

散话说尽,也该谈论正事,尽尽自己“军师”的本分。杜宇朦收起吊儿郎当的随性肆意,眉目微敛,面容庄重,倒有几分神机妙算的高人气势。

“陛下……打算让两位女官背下此事。”

“哦?这结果郡王那边能信?”

“信不信的,就凭洛河郡王府,还动摇不了圣上的决定。”

居烛尘冷笑了几声,家族后继无人,朝堂说不上话,除了仗着皇帝叔叔这个身份,还有何筹码与主宰天下的帝王叫嚣?

“那长公主……”

“陛下派大太监去传了话,想来殿下会暂时消停一段时间。”

“那位可是消停了不知多少年了,长姐如母,圣上待她甚至比太后娘娘还要亲厚些,怎的突然想不开,闹出这些事端?”

纵然聪明绝顶,杜宇朦也猜不透那位历经两朝,刀光剑影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公主心思。

“怕是与圣上爱宠明妃有关。”

居烛尘想到这些后宅之事便觉头大,在他有限的认知中,女人来来回回争斗的都是这些东西。

“看来,陛下的后院也不甚清净啊!没有婆媳之争,倒是来了个姑嫂相斗,男人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哼,女人多了,自然安宁不了。”

既然事件告于段落,杜宇朦也就将悬在嗓子眼的心脏放回了原处。又聊了须臾,他突然嘴角翘起,似是揶揄似是赞誉道:

“说起来,我还是觉得,把郡王府世子郎砸得半死不活的人,正是陆家大娘子。像那种欺男霸女的臭男人,女人恨得格外厉害,砸下去也不会手软,加上为了清白名声,便是搏上一搏恐怕也在所不惜。只是那小娘子拉上了皇后的侄女做人证,也不知她有何机辩之术,竟是能哄得仇家帮她做事。”

居烛尘持杯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状似漫不经心地评价道:

“便是她,也无甚关系了,陛下没想拉她顶罪,恐怕也是顾虑到席家的女儿牵扯进了案子。”

“也是,帝王心术,若要平衡几方势力,不如推那两个无足轻重的女官出来顶罪比较好。”

被他们议论中的陆呦鸣,此刻早已无空理会宫中的风起云涌。她任由满怀创作激情的东乔细致打理好繁复的衣衫裙襦,又精心搭配上华丽葳蕤的发髻,以新鲜出炉的花王娘子贵姿,浩浩荡荡携几位妹妹去参加易家四姐妹举办的曲艺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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