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乱营之家
“众位娘子怕是初至侯府,我却与居家三娘子有过几面之缘,故而了解居家后宅的一些秘事。”
这位荣娘子相貌不显,衣饰妆容却是实打实得华贵尊荣,俱是京都最大的霓裳坊内流行的新款。她刻意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引出了话头,嘴角浓厚的笑意中夹杂着丝丝鄙夷:
“侯爷是位荒唐人,连带着整个后院尊卑不分,混乱无序。听闻侯夫人常年吃斋礼佛,不理俗事,剩下的几十名妾室可不闹翻了天,竟打起了世子妃位置的主意,将什么亲的表的妹妹侄女一股脑拉进了侯府,暗地里卯着劲往世子身边塞人。”
“听说每日居世子归家,入房前定会遭受百十来位‘表姐表妹’的碰瓷攻击。若非武艺高强,怕是早就着了道,成了某位姬妾家的毛女婿了。”
一位吃瓜吃到入迷的贵女闻言不禁羞红了一张俏脸,掩口惊讶道:
“事关世子妃的大事,侯爷与夫人一点都不管不问吗?”
荣娘子鼻腔中哼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侯爷你也见到了,可像是能管事的人?至于夫人,见都见不着,哪是愿意管烂摊子的寻常妇人!”
几位娘子不由议论纷纷,她们不敢在主人面前高谈阔论,声音小得细若蚊呐,却极为清晰地传入陆呦鸣的耳畔——
“果真是乱营之家,卑贱妾室竟敢插手世子郎的婚事,搁我们府里立刻就转卖了出去,没得留在家里祸害人。”
“这就是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但凡主母雷厉风行地管事,那群贱妾岂敢有僭越之心?”
“我若是成亲,定不会选家中如此复杂的男子……”
……
几人聊来聊去,不外乎围绕正室偏房那点龌龊来说。不是埋怨侯夫人未履行打理侯府的职责,就是在谈论姬妾狐媚勾人不怀好意。
好半晌才有人发觉冷落了席上地位最高崇的县主,那位颇具皇室高贵风采,恍若真正的金枝玉叶般高贵的少女始终静静地端坐在首位之上,不发一语。
她们赶忙补救式地问道:
“县主,您看呢?”
瞧着几位对外娇弱矜持的淑女在闲聊主人家八卦之时如此精神抖擞,陆呦鸣不禁挑了挑眉,灵动的眼眶中仿佛盛满世上最纯净的清泉,叫人忍不住想要相信她的只言片语:
“几位娘子说得都有理。”
“不过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居家娘子们热情待客,我等安静品味珍馐佳肴便罢了。”
她说得委婉,倒不是为了保住居烛尘的薄面,而是着意提醒这群爱凑热闹的小娘子们,醒醒啊,你们还在主人家坐着,如此光明正大地聊人家后宅隐私,简直是把耳光扇在对方脸上,不翻脸都算是客套了。
小娘子们火热的八卦之心被她一席话浇得透心凉,那荣娘子自觉挂不住脸面,偏偏对着县主之身的陆呦鸣说不得重话,只得讪讪道:
“安姝县主品行高洁,我们这般俗人却只是有感而发,为侯夫人不平罢了。”
“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侯夫人并未到场,你我何必自作多情,做那嗟叹哀怜的模样?何况荣娘子乃是居三娘子的好友至交,想来那位三娘子并不乐意自家私事由你口中广为传播。”
本来风评便极差,再加上宠妾灭妻的传闻,作为世子郎的居烛尘纵然御前行走,亲事水平怕是又要降下几等,更无论庶女出身的居三娘子,前程更加飘忽不定。
所谓交友不慎,说得就是荣娘子这般吧。
漫不经心地噎了荣娘子一番,直堵得她面色惨白。陆呦鸣也不管她,自让侍女搛菜布汤,自饮自酌不亦乐乎。果然是侯府的大厨手艺,味道极是鲜美可口,别有滋味。
正享用着,忽觉原本喧闹不休的场面骤然安静下来。
时下男女大防倒也未至严苛不近人情的时候,因举办寿宴的沾花馆面积狭□□仄,故而几位管家的小娘子商量后,用一盏硕大的落地屏风将大堂一分为二,男女客分边入座。此时隔着富贵如意楠木屏风的丝面,女宾们隐约可见一位挺拔硕长的年轻郎君缓缓步入,傲然强势的威严瞬间镇住了所有交头接耳的客人。
却有男声在耳边响起:
“诸位今日大驾光临,共庆吾父五十大寿,烛尘先在此谢过了。”
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嗓音令陆呦鸣心头微动,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经过几次相处,透着那层微不足道的阻碍,陆呦鸣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地想象出男人的身姿和面容,想来是不见半分喜色的严肃冷清,可不冻得在场宾客不敢多嘴了吗?
这般傲然睥睨的气势,怕是好好提醒了来客中的某些趋炎附势之辈,这侯府的荣华虽败在现今的侯爷之手,却是得了个皇帝看重的好儿子,未来前程可期,莫不要随意得罪了才好。
众人纷纷客套起来,冷言冷语系数不见,围绕耳边的尽是阿谀奉承之语。
陆呦鸣朝荣娘子望去,果见对方一脸懊悔之色,全然不是刚刚满脸倔强不服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人心如是,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只是若是居烛尘不靠自己的能力挣脱泥沼,怕是早被奚落得猪狗不如了。
虚闹了半晌,陆呦鸣被几位新认识的小娘子拉住灌了几杯果酒,顿觉酒气上涌,不得不起身告罪,自去宾客休息的房间醒酒更衣。因来侯府之地,她便只带了东乔一人,又有打杂的小丫头帮忙背好了包裹,里面自有备好的新衣钗环,另有醒神药丸若干。
东乔作为顶级妆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将陆呦鸣重新收拾得利利落落。服下解酒药,擦干虚汗换上新衣衫,陆呦鸣总算觉得舒服了些。正欲重新归席,突有自称侯夫人身边服侍的婢女拦住去路,只说夫人邀请县主前去后院一叙。
陆呦鸣听得莫名其妙,她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侯夫人素味平生,这般冒昧求见,着实令她丈二摸不着头脑。
只是再追问那婢女,却又一问三不知,说不清个所以然。
好在路过的管家娘子证实了婢女的身份,陆呦鸣踌躇片刻,还是决定遵循强烈的好奇心,跟过去瞧瞧再说。
既然素不相识,想来那位避世的侯夫人没什么必要迫害自己。
离开新园,跨过栏桥,从卵石小道拐入一座偏僻小院,屋宇朴素,唯有院落宽阔,却不见草木葱茏,鲜花点缀,空荡荡的场地上唯有刺目的日光洒落金辉,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颓废与沉寂。
只看环境便可知此地距离喜好奢华热闹的昌勇侯居所十万八千里之远,陆呦鸣不由心中叹息。好在虽是礼佛的方外之人,侯夫人到底没将嫡妻居住的地方改造成无欲无求的佛堂清院,侍奉的仆役数量固然算不上如云,倒也勉勉强强支撑起整个院落的运作。
一踏进院门,便觉四周隐约几缕檀香绕鼻,自有安神静心的功效,陆呦鸣整个人瞬间放松了下来。
引路的婢女将陆呦鸣主仆带至帘门外,相隔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帘,陆呦鸣不由猜测着内室的侯夫人会是如何一个状态——
心如死灰无悲无喜的活死人样?又或是愤恨不休的怨妇模样?再或者沦为后宅争斗的傀儡,残害各种可能破坏利益的无辜之人,渐渐失去做人的本心。
大抵后宅之中过得不如意的正室,多是这般无二。最悲观的时候陆呦鸣甚至想过,自己若被陆宣智强迫嫁给讨厌的男人,定会四处寻找乐子,万不可陷入后宅深渊中,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混沌日子。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粗暴地将门帘掀开,趁着陆呦鸣闪神之际,将她一把拉进了房间。
东乔尚未反应过来,正欲高声尖叫,就被引路的婢女捂住了嘴巴,挟持着身子同样没入了门内。
惊慌失措间,俩人好不容易平息下剧烈的心跳,方才看清内室的模样。
却见华丽的贵妃红木软塌上,有一三十来岁的半老徐娘,面容素净,未施脂粉,高髻不簪钗钏,仅饰一顶金翠装饰的莲花冠。她身着简单便利的戎装短打,正用棉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上的刀刃,银光熠熠,透出危险的暗芒。
听见声响,女人随意地抬起了头颅,手中动作不停地下令道:
“莫要惊扰了贵客,精忠,报国,你二人还不放手。”
“是。”
禁锢在身的力道松开,陆呦鸣与东乔方能自由行动。东乔惊魂未定,加之脾气暴躁,不由脱口骂道:
“这就是侯府的待客之道!果然是乱营之家,上上下下每一个正经人!”
东乔的怒骂不过惹来女人漫不经心的一瞥,其中隐含的犀利却让小辣椒般火爆的她瞬间闭紧了嘴巴。随后恼羞成怒,躲在了陆呦鸣后面,期待着自家娘子为己报仇。
陆呦鸣顿觉啼笑皆非,只得开口道:
“夫人请我过来,不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