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死即是生

城外几乎没有雨,傅承秋带着小孩儿穿过荆棘丛生的小路，和叫邓文飞的男玩家走到了下游。

下游植物稀少，且当真如傅承秋所料,比中游清澈得多。

他们快走到副本边缘时，才看到水的尽头。河流并不如现实世界中那样汇入江海,而是与发源地首尾相连，形成一个闭合的环。

衔接的地方有一块巨石，水从石头上部流出,又自石头下部回归。然而无论是流进还是流出的水,都是混浊的。

上下流探索的两拨玩家会合后,开始讨论要如何找出不存在的清水。

耿鹏说：“砸开石头,看看里面有没有清水。”

“我先试试。”孔庆从旁边摘下一片树叶,接近凝固的河水,慢慢舀起来。然而那肮脏的河水一接触到树叶，就将树叶腐蚀出一个大洞。孔庆急忙撒手，只差毫厘就要沾上毒水。

有人问：“中游下水探索的两个玩家要怎么办？”

“他们肯定也不会贸然下水。”耿鹏踹了一脚巨石，巨石纹丝不动,“都是老玩家了，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就送死？”

“大家来试试，把石头砸开。”耿鹏拿出一把斧头，对着石头砍下去。交撞的地方激起星火,石头上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玩家们各自用不同方法攻击巨石,都没能撼动半分。傅承秋站在一边,垂眸看着河水,没有任何动作。

唐永琴走过来：“你也注意到了吧？如果河水有腐蚀性,那么就不应该存在鱼尸,石头也不可能这样完好无损。”

傅承秋颔首,嘴里轻声念叨着：“颠倒……”

他又看向巨石，心里忽然闪过一线明光。“大家让开。”他迅速走向巨石，蹲下身，两手抱住石头下部，没见如何用力，竟然慢慢把石头搬了起来！石头移开后，原地多出一个深深的大坑，上下两股凝固的水也在这一瞬间重新流动起来，泥沙和污物被卷动着沉潜，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原貌。

傅承秋轻轻松松把巨石转到左手上，又觉得动作不甚雅观，找了根绳子绑起来：“最干净的水就在石头里面，打破石头反而会不干净。”

玩家们看着这仿佛没有重量的石头，渐渐恍然大悟。

“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规则颠倒了，常理中很重的石头就会很轻。”

“而且并不是所有事物都颠倒，好比石头的坚硬程度没有改变，这样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才最难猜。”

“厉害啊，傅承秋怎么想到的……脑子也太灵光了。”

玩家们往回走，谁知才走出几步，身后哗啦啦的水声陡然变大。有什么东西破水而来，速度极快，就要碰到他们的脖颈。

傅承秋因拖着石头走在最后，闻声并没有回头，反手掷出几把小刀。小刀刺中了某些东西，发出兵刃入肉般的闷响。那些东西接连坠落在地，砸出砰砰的声音。

傅承秋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地面。地面上竟然是一具具鱼尸，灰白的眼珠暴突，大张着满是锯齿的嘴，被小刀牢牢钉住，仍然在甩尾扭动。

“这些鱼不是死了吗？”有人问。

傅承秋看见鱼身上都有很重的腐烂痕迹，鳞片脱落了大半，鱼鳃紧紧闭合，确实是死透了。然而这些死得不能再死的鱼，依旧在奋力拍打鱼尾。

水声又一次变大，河面浮起长长的水波。污浊的水面下，隐隐有巨大的阴影划过。

傅承秋眉眼微凝，将巨石牢牢绑在一棵树的树根处，接着走向独自坐在一边状似发呆的小孩儿。

傅承秋低头站在小孩儿面前，沉声道：“你躲远一点，免得等会儿波及到你。”

小孩儿眼睛眨了一下，却没抬头，似乎不是很想搭理傅承秋。

傅承秋回头看了看，玩家们都各自准备完毕，蓄势待发，戒备地盯着河水。他便蹲下来，平视着小孩儿，似哄又似威胁道：“你不自己躲远点，我就帮你了。”

小孩儿这才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往城墙的方向走去。

“哗啦”，水声激荡，那庞然大物终于冲天而起，水浪像墙一样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这水污浊至极，还有腐蚀性，玩家们各凭本事避开。傅承秋离得远，一滴也没沾上。他转身跑向河边，看见由无数条死鱼紧挨组装成的大鱼，心里掠过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

玩家们站定之后，毫不犹豫地展开了攻击。各色光华闪过，此起彼伏的落在鱼怪身上，将那些死鱼纷纷炸碎。鱼怪被激怒，直接落到岸上，巨大的鱼尾一扫，就扫断了十几棵大树。趁着玩家们被烟尘蒙蔽视线的短短一瞬，它悄无声息地滑动身体，以和身形不成正比的超快速度，从背后接近了王一云，张嘴就要咬下去。

王一云毫无所觉，眼看着就要被囫囵吞下，横里忽然跃起一道人影，狠狠踹上鱼怪的大嘴。鱼怪的头偏了，恰好与王一云擦肩而过。

王一云经鱼怪口中腥臭的气味一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道具符篆往鱼怪身上贴。

鱼怪身体表面被爆破，最外一层死鱼解体，内里又露出一层死鱼。刚刚救了王一云一命的傅承秋抓紧匕首，在旁边树干借力，跳到鱼怪的背上，一刀狠狠扎下去。

鱼怪吃痛，疯狂左右摇摆，傅承秋巍然不动。

其他玩家陆陆续续找到目标，再度攻了上来。

大约耗费了二十分钟，玩家们合力将鱼怪消灭。之后，鱼怪巨大的身体崩解，又化为一条活生生的小鱼，跳入河水中，转瞬消失。

这也是刚才玩家们不提前逃跑的原因：错过未知的野怪就可能错过线索。

见识过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的鱼怪，再联想到刚进入副本就被烧死的场景，这回无需傅承秋提醒，玩家们都明白了些什么。

耿鹏：“我们被烧死了又重生；鱼已经死了，却还像活着一样。再加上副本颠倒的基本规则……”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唐永琴接上他的话，“所以鱼怪被我们杀死之后，又活了过来。”

“第一天我们看到的被烧死的那些npc，也在第二天重生了。”孔庆喃喃，“不过，被野兽咬死的那些npc，会重生吗？”

谁也不知道答案。

唐永琴说：“我们接下来最好观察一下，看npc会不会重生。”

“那么，甄雨他们……会重生吗？”孔庆又问。

这个问题无人应答。大家心知肚明，那四个玩家应该已经被淘汰，重生的可能性趋近于0。

“好了，回去再慢慢讨论。”傅承秋拖着巨石过来，打断玩家们的对话，“城里还有血水灾。”

“血水灾？”唐永琴眼睛忽然睁大，“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她看向傅承秋，从傅承秋的眼神里读出了同样的猜测，“埃及十灾！”

傅承秋和玩家们往回走，解释道：“埃及十灾是古埃及传说中的天灾，分别有血水灾、青蛙灾、虱子灾、苍蝇灾、畜疫灾、泡疮灾、冰雹灾、蝗灾、黑暗之灾和长子灾。

“血水灾是河水变作血，其中鱼虾死绝，腐烂腥臭，完全不能饮用。像不像城内城外的结合版？”

玩家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到这，傅承秋停住，朝城墙边的小孩儿招了招手。小孩儿默默走过来，跟在了傅承秋身边。

傅承秋看见小孩儿不知怎么蹭得糟糟的头发，手指下意识抬起，顿了一顿，又不着痕迹地放下。他继续说：“青蛙灾、虱子灾、苍蝇灾、蝗灾，这四灾大同小异，都是生长泛滥，侵占人类生活空间，甚至带来饥荒、传染病等。目前副本还没有这一灾的变形。”

王一云忍不住咂舌：“这么恶心的灾难，要是真的发生了，我们还能通关吗？”

“畜疫灾是在畜牲身上传播瘟疫，让畜牲死绝——这和昨天的动植物发狂是不是有点像？”傅承秋推开城门，看见远处几乎有房顶高的褐潮，瞳孔微微一缩，“我们的动作要快点了。”

玩家们立刻加快了脚步。

“泡疮灾是人类身上生疮，这种疮会让人痛苦异常；冰雹灾，顾名思义，天上下冰雹；长子灾，每家每户的长子必定暴毙；然后是黑暗之灾。”

玩家们主动走向褐潮，褐潮也在向他们涌来，二者之间距离肉眼可见的逼近。随处可见绝望的城民，他们不敢越过神殿，只能跪在神殿前哭哭哀求，希望神明在褐潮抵达之前结束这场劫难。

“黑暗之灾也很好理解，太阳消失，人间陷入永久的黑夜——”

傅承秋又一次加速，在屋顶之间跳跃，飞快跑向褐潮，顶着席卷而来的浓重腥臭，将巨石狠狠抛了出去。

巨石砸到褐潮的一瞬间，从中炸裂开来，透明的水流落到褐潮上，似乎只是泥牛入海。

然而，下一秒，褐潮生生停住，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开始疯狂回缩。

雨越来越小，天空开始放晴。

在倒流的褐色潮水中，在咆哮般的惊涛声中，傅承秋踩在屋顶上，前方是难得耀眼的天光，后方是无数哭泣跪拜的城民。天光透过他的身体，勾勒出一道虚幻的挺拔轮廓。

这一刻，他比神明更像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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