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正在尤利西斯微微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刚才司阍的声音:“尤利西斯爵士,圣座邀请您前往他办公室会面,我来为您带路吧。”
“不必了,我知道怎么走。”
司阍望着金发男人向正确的路线走去的高挑背影,不禁有些奇怪。
自己在这里工作已经有二十年了,如果有过这样一位容貌出众的访客应该印象很深才是,可似乎记忆里从未有过。那为什么他对圣座办公室的路径那么熟悉呢?
尤利西斯没有一丝迟疑地来到一扇门面前,轻轻敲了两下。
“请进,我在里面。”门后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
尤利西斯拧开把手,只见穿着黄白相间法袍的现任坎特伯雷圣座已经从自己的书桌前站起来,似乎正准备迎接他。
坎特伯雷圣座已经七十多岁了,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尤利西斯连忙阻止他。
“还请坐下,不用在这种无聊的礼节上浪费精力。”
老人呵呵笑着:“已经过去十年,我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可您还是如此年轻,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察觉到伦敦可能出现了‘他们’的踪迹。”
坎特伯雷圣座和善的笑意凝固在脸上,然后渐渐消失:“是和最近的格雷伯爵庄园发生的怪事有关吗?我们黑暗的双生子、走向迷途的背叛者们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即使是特殊使命局的成员也很少有人知道,组织的首脑中,不少任都由坎特伯雷大主教担任,有时候也有可能是阿尔比恩教会的副领袖约克大主教,因为历史上特殊使命局的前身就是异端审判庭,如果不能拿下教会领袖的职务,对维持凡俗秩序会造成不便,久而久之也变成了传统。而现任组织首脑正好是尤利西斯面前的老人。
能让尤利西斯特地来告知的“他们”,不用多作解释,坎特伯雷圣座也知道是谁。
“格雷伯爵本人已经彻底精神崩溃,无法提供任何信息,调查人员查阅了他的财产支出,从中找到了一个可疑对象,那人也在近几天去世。由于无法断定是巧合还是另有主使者灭口,所以让‘丧仪女士’读取死者生前目击到的景象,可死者的残骸中竟然藏着一个小小的惊喜,使‘丧仪女士’中了诅咒,近期可能无法参与很多工作。”
随着尤利西斯的描述,坎特伯雷圣座的目光也渐渐凝重起来。
“那位身份不明的人既然如此担心被旁人从死者的记忆中挖掘出什么,我想他实施杀人行为的时间应该比较近,很可能现场还会留下线索,于是我仔细检验了他死前服药留下的空瓶,还拜访了售卖这种药剂的商店。调配它的药剂师将它作为一种帮助男性树立信心,重振雄风的健体药水售卖,我以顾问医师的身份询问它的成分,并告诉店主我在考虑是否要向我身份尊贵的客人推荐这种药,在此之前,需要得进行详细的健康风险评估,所以店主非常热心地告知了我关于它的一切——它从药剂师手中被调配成时是没有溴化物的,可我从残存的积液中品尝到了溴化物的成分。”
“呃……我对这些化学的知识不太了解……”圣座尴尬地擦了擦眼镜。
“抱歉,我没有考虑到。溴化物同样含有些许毒性,但死者的死亡原因并不是因为溴化物中毒,而且因为它的另一个特性,溴化盐与马钱子|碱虽然都可溶,但如果将它们混合,二者就会结合成为一种沉淀物,积聚在药瓶底部。原本的马钱子|碱是均匀分布在所有药水中的,如果加入溴化盐,相当于把整瓶的成分都浓缩到最后一次,这样就算死者每次都按医嘱喝下一勺药水,但最后一勺含有所有马钱子|碱的致命毒剂仍然会葬送他的性命。”
尤利西斯轻轻吐出一口气:“所以这瓶补剂相当于死神的倒数,每一次服用都在向死亡前进,根据死者贴身仆人的证词,按照死者服药的频率,将它改造成延时杀人机关的某人至少在半个月前就向里面掺入了溴化物,否则剩下的药剂也不够毒死一个人。凶手现在或许已经离开了伦敦,也有可能还在,但他其实完全不用担心死亡回放会暴露自己,甚至就连死者临终前都只会愤怒惊惧地怀疑每一个仆人,却不会想到这个在半个月前来访的客人。所以‘丧仪女士’遭遇的诅咒其实是他一个恶意的玩笑,他知道我们的存在,而且并不惧怕我们,甚至还会留下一个恶作剧戏弄我们的成员,这一切都非常符合他们的作风。”
坎特伯雷圣座慎重地摘下眼镜:“你说的没错,的确非常像是他们,现在除了加强戒备之外,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
“留意死者和格雷伯爵的交际圈,排查所有接触过化学、炼金、药剂学科的目标……不过这也不是万无一失,那人有可能来自海外,因为我从眷族尸体上找到了寒冷海域鱼类的特征,任何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冰岛和基辅罗斯的人和他们生前有联系的,也要密切注意。”
……
另一边,伊薇特正坐在马车上,脑海中总是盘绕着格雷伯爵庄园事件的后续发展。
她的朋友沙尔小姐来信说,因为在查案过程中意外遭受了诅咒,所以尽管她现在已经回国,但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来看她。而沙尔追踪的案子就是引起异常事件的眷族尸体,究竟是谁把它偷运到阿尔比恩的,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都是必须追查的东西。
伊薇特有些担心,不过信中沙尔宽慰她,说这种简单诅咒并不可怕,只要让诅咒的条件无法达成,过段时间就会自然消散。接下来,沙尔会在组织保护下独居一段时间,周围不能出现任何一根干草叉,不给诅咒形成事实的机会。
听起来有些像睡美人的故事,童话中女巫诅咒公主会被一根纺锤刺死,后来国王下令销毁全国的一切纺织机,唯独被下了诅咒的女巫藏起来一张,公主长大后,女巫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新奇机关出现,公主在好奇心趋势下去摸了纺锤的针,结果果然被扎破手指,陷入了长达百年的沉睡。
现在组织并不是粗心大意的国王,沙尔小姐也不是单纯的公主,这种傻瓜系诅咒应该没有成功的机会,不过无论如何,希望沙尔小姐平安无事才好……
眷族这鬼东西果然死了都不安分,就连尸体也这么诡异……
由于伊薇特是直接遭遇事件的当事人,尤利西斯又必须在人群中扮演被收押的格雷伯爵,组织的调查员们不方便接近他,只能通过伊薇特这里收集信息了。
除了被同僚们寻问了一通外,伊薇特也从与他们的交谈中得到一些新的发现。那眷族的尸体就像通过感染的方式,只要吃了眷族的肉,活着的生物就会产生一种希望自己也被谁吃掉的欲|望,程度轻重不一,伊薇特不由得想起一种叫做铁线虫的寄生虫,它们寄生在螳螂肚子里,一到繁殖期就会控制宿主螳螂跳水淹死,然后它们破开螳螂的身体钻出来,在池塘中繁衍产卵,等待子孙感染下一批螳螂。
而眷族比铁线虫更可怕的是,思维被彻底改造的受害者自己的肉也会成为新的感染源,程度似乎和吃下去的分量有关,那个宴会上吃得满身是面包渣、独自干掉了一大盘三明治的胖贵族就连洗脑都救不了他了,昨天伊薇特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他车祸死亡的讣告,剩下没有参与后来密室仪式的人在清除近期记忆后展现出强烈的捐款欲望,在最近的慈善活动中风头很劲;而参与仪式、直接吃下怪鱼腐烂血肉的那几位倒霉鬼只好安排几位“拦路劫匪”背锅,他们的尸体还要经过焚烧处理,避免感染更多的人。
原本伊薇特听了还有些担心,因为她在庄园内见过参与狩猎的宾客捡到一只自投罗网的狐狸。阿尔比恩的贵族爱好狩猎,靠近自家的森林大型动物都被猎得差不多了,想要猎狐还需要进口新大陆的狐狸船运过来,那只狐狸也许被格雷伯爵喂了自己的肉,也受到了感染,但森林中已经没有它的天敌,于是只能寻求人类猎人的捕捉。没有谁能保证森林中是否还有这样的动物感染者,人类作为食物链顶端的生物,难免会有人误食它们。
不过调查员却劝她不要忧虑,这次眷族精神污染的传播模式已经被他们摸索清楚了,感染者自身能否污染另一种生物的精神,取决于它们的智力层次,只有智力比另一种生物高才能继续传播。比如尤利西斯做实验的那三只老鼠,它们吃了格雷伯爵的肉制作的三明治,立刻受到了感染,把自己送入猫口中,因为人类的智商肯定高于老鼠。可当猫吃掉被感染的老鼠后,却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后来进入庄园的调查员还把那只猫控制起来,严格评估它的一举一动,发现它就是一只普通的猫,甚至研究员也用被精神污染的老鼠喂它,结果同样不受传播影响。在其他几次动物和死囚试验中,研究员们渐渐得出规律,这玩意只能高等生物向低等传播,不能逆向。
所以你们这几天都在观察小猫咪进食吗?
伊薇特现在想起来,仍然感到仿佛有柠檬的香气在环绕自己……
算了算了,他们是研究员,那也是为了工作而献身,平时不怎么能外出,十天半个月地呆在伦敦塔里,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就算有可爱的小猫咪陪伴,用软软的肉垫抚慰被这个世界的恐怖真实所侵蚀的内心,我也……
完全无法拒绝。
酸着酸着,马车在邦德街停下了,伊薇特早已决定今天久违地去逛逛街,顺便购物玩耍一下,邦德街是整个伦敦最时髦的地方,想来应该有许多不错的店,之前她都和朋友路过,但几个男人通常不爱挑选东西,所以也仅仅是路过而已。
之前她无意间看到过一张传单,有家餐厅最近请了一位从巴黎远道而来的大师,并且供应一种法兰西有名的点心“歌剧院蛋糕”,看着黑白传单上绘制的插图,她承认自己怦然心动了。
【它是蛋糕中的王者,丰腴无比!】
【杏仁蛋糕、巧克力酱、咖啡糖浆……共有8层之多,犹如歌剧的和音般华丽,足以引爆您的味蕾。】
冲鸭,歌剧院蛋糕!
伊薇特顺着传单指引的位置来到那家店铺,刚落座就有侍者迎上来:“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外型还是一名男性,但美食的诱|惑还是击碎了羞耻心,于是故作淡定地回答:“歌剧院蛋糕……一份。”
如果好吃的话可以打包再带些回去吗?带个四份左右,给温斯洛一份,如果爵士先生回来,那也给他一份,剩下的就嘿嘿嘿……
“好的,稍等。”
侍者退下去,不一会端上一杯像是调制饮料似的玩意,闻起来有水果和白葡萄酒的芳香,其中还有一片薄薄的柠檬,在玻璃杯中透明发亮,仿佛落日一样沉入蜜色的液体中。
怎么又是柠檬?不知为什么,柠檬它总是环绕着自己……
不过这时代的欧洲人民总是对柠檬十分向往,对他们来说,这种热带的果实就像是来自太阳的温暖祝福,不仅芳香四溢更十分有异域风情,自作为饮料的柠檬水于1630年在巴黎首次出现以来,它就是十分时髦的消暑解渴饮料,然后风靡了整个欧洲,甚至巴黎还有专门的柠檬水商人工会。
伊薇特面前这一杯显然是加入了其他酒类和花草茶的华丽版,她端起来正准备喝上一口,却感觉入手十分冰凉,仔细一看,原来柠檬片后面还有几块完全透明的冰块,只是太过澄清无暇,她乍眼看没注意到。
“这也是温汉姆湖的冰吗?”她叫住侍者。
“当然了,先生。”侍者用不可置疑的口气回答,“本店的冰采用的是最好的、源自温汉姆湖澄净纯粹的顶级冰块,哪怕圣詹姆斯宫的厨师也使用的是和我们同样的冰。”
“你的意思是,伦敦还有来自其他地方的冰块出售?”伊薇特察觉了他话中另一层含义。
“这就要问挪威人了,那群海盗的后裔。”侍者讽刺地说,“他们也在卖来自本国的冰块,但品质比不上真正的温汉姆湖冰,而且名气也不及最早运来伦敦的新大陆商人,于是他们索性把挪威一个湖的名字改成了‘温汉姆’,自称售卖的是温汉姆湖冰。哼,真是一群无耻的骗子,这把戏骗了不少人,还有一些为了节省费用的餐厅明知如此还买他们的假冒货物,毕竟挪威离我们很近,所以无论运输的花费和售卖价格都比他们的新大陆同行要低,但愿他们不要继续和魔鬼交朋友。不过请先生您放心,本店诚实守信,绝不会做出那样欺瞒顾客的勾当。”
挪威人……冰……
伊薇特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线索,当她期待已久的歌剧院蛋糕披上一层华丽的食用金箔端到她面前,她心思也不在它上面了。
出了甜点店,她立刻来到隔壁邦德街真正的温汉姆制冰公司的店铺,只见它巨大的橱窗中正展示着至少一米半宽的长方形冰块,它是那样透明,就连橱窗后的报纸上每一个字都能被看的一清二楚。
伊薇特隔三差五就要处理伦敦的媒体和舆论,所以本地一切报纸她都见过,这张明显不是,而且也不是阿尔比恩语,看起来像是北欧某国的文字。这张报纸展示的头版有一整篇文章,并配以一张奇怪的照片,似乎是某处海滩上,沙丁鱼罐头似的堆积着厚厚一层密密麻麻的鱼类尸体。
这是渔民满载归来晒货吗?看着不像,周围也没有渔民的样子,而且那些堆叠的死鱼总是给她一种强烈的不安。
伊薇特连忙询问这家店柜台站着的店员:“请问橱窗后的报纸是出自哪个国家?我没有学习过这种语言,能告诉我上面报道的是什么事吗?”
店员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非常配合地告诉了她,用报纸引起顾客的好奇心并进行宣传也正是这家公司的目的。
“先生,并不是我们非要打击同行的生意,实在是挪威人太过卑鄙无耻,他们把本国的一个不知名的湖名字改成了温汉姆湖,从里面运冰冒充我们公司的商品。站在我们公司的层面,我们是声讨这种行为的,但这次他们最不可饶恕的是,挪威前不久才发生了大量鱼类死亡的事件,可见水质一定存在问题,他们不该把劣质有毒的冰卖给消费者,损害顾客的身体健康,这是严重的欺诈!可不是我在造谣诽谤,橱窗里是来自挪威本地的报纸,他们自己也报道了鱼群死亡事件,您想想看,毫无理由地这么多鱼自行跳上岸搁浅而死,就连它们也厌倦了那里糟糕的水质,这样的冰还能作为食品出售吗?!”他用带着新大陆口音的阿尔比恩语添油加醋地说。
看得出,店员一定不满挪威人很久了,这次抓到他们把柄,他显得非常幸灾乐祸。
伊薇特点点头,也和他同样愤慨地说:“在这座文明的城市竟然发生了这样恶劣的欺诈行为,我有些无法容忍,不瞒你说,我和多家报社的供稿人和编辑有来往,不知道能否告知我挪威人的店在哪,我将去探查一下,然后告诉我的媒体朋友们,相信他们一定对此十分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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