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0 章

绝大多数古神所在的地方位于遥远的宇宙,除了星辰之女以彗星形态路过地球，洒下祂的孢子后代外,似乎入侵这个世界的眷族多半先以精神体出现，在人群中扩大被认知和崇拜的程度，接受盲目的信众奉上的贡品，又或是和人类交|合，从而得到与完全不同于规则的物质位面产生关联的手段。

既然它的第一次来临本没有实体,那么德尼丝接受的果实显然也不会真实存在,它应该是一段思维碎片、一截眷族的精神本体分支，在白日梦的幻象中赠予给了德尼丝,因为梦是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的纽带。

倘若在梦里将这枚带来厄运的果实移除,那么德尼丝极有可能就不再会受到它影响。

但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伊薇特试着想要夺取这个身体的控制权，然而给她的反馈就像是睡觉被魇着了似的，明明意识能够自由活动，可身体说什么也无法使唤。

这毕竟是别人的梦境，她也不具备主动入梦和干扰梦境的超凡能力,只是借助被眷族蚕食的空间的特殊性,从两个世界暧|昧的分界点闯入了这里,有点类似于后世日本怪谈中某些具有特殊灵场的地方，是生人居住的“现世”与逝者归往的“常世”的交汇处，灵力强大的孩子有时会误入这种灵山去往黄泉常世,称为“神隐”。

唯一的着力点大概是她从德尼丝的意识里入梦,现在她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既然温斯洛在外面刺激她脖子处的痛觉神经都能让她做了一个有关于斩首的梦,伊薇特觉得自己应该也还有机会。

别拿！不要接受那个东西！它极度危险！

伊薇特在德尼丝梦境的身体里大声提醒她，然而并没有用处，只听见一阵令人恶心的咕噜声，那颗像是脏器般软滑的果实就被她整个吞了下去。作为和德尼丝共同享有感官的人，伊薇特自己也能体会到吞咽它的经历。

它从入手就开始软化，像是一个装满了腐败粘液的皮袋子，在吞下去的时候，变得非常黏软且具有可塑性，本来苹果大小的东西在通过咽喉时被挤压成细细一条，德尼丝没有咀嚼，所以它得以完整地占据整个食道并抵达胃部。

更糟糕的是它似乎还具有生命，伊薇特能感觉到它在食道复苏，长出很多细软的鞭毛，然后帮助它从食道蠕动到胃部，所以吞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困难，反而有种恶心的顺畅感。

看到她当面吃下了果实，陌生的访客咧开嘴笑起来，并且它开怀大笑的口在不断扩张，最终成为吞噬了整个面部五官的大洞，伊薇特看到它的嘴和喉咙内部根本不是人类，也不似任何动物的结构，反而像是怪异的食肉植物，腔壁上充满了带着粘液的蠕动卷须。

这次失败的较量就在黑洞般的异形口器出现的同时结束了，伊薇特随即又被传送到了另一个无关紧要、但已经受到一定程度污染的梦境。在那个梦里，一切食物都变得难以观察和区分，倘若要完整的表述出来十分困难，但伊薇特想，也许这就像是红绿色盲患者的原理——明明是两种对比十分强烈的颜色，可他们就是分辨不出来。她在那个梦里就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盘中的食物看起来都一样，无法分辨它们的状态，究竟是面包还是肉类，生的还是熟的还是腐烂的，她的大脑已经不能做出判断。

原本她以为仅仅如此，但随后她跟随梦境主人的视角出席了一次亲友的葬礼，才发现自己的定论有些下得太早了。似乎只要是失去了生命、可以被当做养分的东西，都将有同样的表现，证据就是棺材里被花朵簇拥的逝者，也和盘中的食物一样，成为了她无法分辨的存在。

仔细一想，似乎这么看也没有错，人类总是要靠吃尸体活下去的，无论那是植物的尸体，还是动物，就连人类本身，死后也不过是……

不，停止那么想——

伊薇特使自己振作起来，将注意力移到教堂祭坛的白蜡烛上，渐渐地，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穿过火焰，又来到了降灵会发生那处梦境，比洛多先生仍旧和一群人围着商讨着接下来的活动。

她在德尼丝的视角打开门，这一次门发出犹如呻|吟般的吱呀声，就像一个重病垂死的人想要尖叫，可因为太虚弱了无法真正喊出来，但那声音似乎只有她能听见。

侵蚀在加剧，她一次次试图修正德尼丝在梦境里接过苹果的事实，但总是一次次失败，最好的一次她不过让女孩稍微犹豫了几秒钟，结果依旧没有改变。

不过她在这个区域的活跃似乎引起了眷族的注意，伊薇特感到它用只有一个空腔大洞的无目之脸瞪视着自己，然后她就被抛出了梦境。

“哈……哈……”她站在一开始的仆人区厨房，发泄似的一下扫掉了桌上的餐具。

“适可而止吧，你不觉得你的游戏时间已经太长了吗？看到你那张失败者的脸，我就知道你在里面一定输的相当凄惨。”温斯洛冷冷地嘲讽着。

“失败？哈！我没有失败，我只是尝试出了几种不可能成功的方法。”她高声反驳，就像一个不肯从牌桌上下来的赌徒。

温斯洛眯起深灰色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她。

“我认为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执行任务，希望你马上停止，如果你实在欠缺自制力，我也不介意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啊~你说得没错，我承认这个游戏让我有些过于认真，为了防止我忘记一开始的目的，我的确需要采用少许特殊的手段。”伊薇特神经质地笑起来，她此时像是一个将醉未醉的人，虽然知道自己情况不对，但无法克制地表现出某种程度的癫狂，然而基本的理智让她明白此时的自己由两种冲突的信念占据，一种是人类的她想要拯救那个孩子；另一种则久违的、来自她神祇力量的影响，尽管它们在驱逐眷族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但她必须让真正的自我占据主动性。

此时的伊薇特陷入一种奇妙的处境，仿佛从一种令人晕眩的高度眺望悬崖下的海域，在漆黑的海水中，潜藏于深洋的怪物在渐渐上浮，破开浪花露出令人恐惧的庞大肢体。海中怪物就是她潜意识的另一面，她心知自己不大有跌落的危险，却仍旧因为本能的畏惧感到心悸。

期待、欣喜、恐惧、迷惘……她如同一片棱镜，折射出种种互相矛盾的光，那些光终究归为一。

她手一挥，魔术般在从手心里出现一把烧红的小刀。温斯洛一看就知道自己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已经在梦境融入得太过头了，竟然具备了少许改变梦境的能力。

他不再多话，立刻操纵着细丝想要侵入她的神经，接管她的身体。但在就快接触到伊薇特时，突然她的影像触之即碎，化为片片镀银的玻璃镜子碎片漂浮在空中。

“你是阻止不了我的，温斯洛，耐心等待我的成功吧。”

每一片破裂的镜片中都有一个伊薇特的影像，她在镜子里一边说着，一边用烧红的小刀在手背上切割并烙下了德尼丝的名字，然后舔了舔破裂的水泡和伤口崩裂的鲜血，如逐渐暗淡的影子慢慢在所有镜子里消失。

温斯洛脸色很不好，但他的确无力阻止伊薇特再度返回德尼丝的梦，不仅仅是因为她现在部分融入了宿主的梦，更多则是他刚刚收到的冲击让他必须平静下来，否则很可能将会从梦游的状态脱出——即使是凡俗医生，也会告诫不要把患者强制性从梦游中唤醒，更别提超凡意义上面的忌讳了。

至于冲击的原因则是他看到了刚刚伊薇特的脸——瞳孔缩小轻颤、目光游移不定，即使在笑也有种狞厉的危险气质。

这样的表情他简直再了解不过了，在长达数年时间里，他每天照镜子都会面对一张同样的脸。

无比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就把他拉到了想要永远遗忘的回忆中，几乎让他立刻要醒过来，周围的事物边缘都在变得不断扭曲化，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平复心情。

那时的他仿佛一只被逼如绝境的困兽，虽然最终获得了胜利，但依旧落下一身看不见的伤痕。

而她又是因为什么？

……

再一次回到重复了无数遍的场景，伊薇特不禁快乐地想要唱起歌来，此时的地板、墙壁、天花板已经爬满了无数光滑的蔓藤，它们就像是无人收束的散乱电线，一层又一层遮蔽了本来的绣花毯子和墙纸，而且还有生命似的会动，当女孩的脚步来到时，它们都如同受惊的蟑螂一样纷纷躲避，就连门把手上缠绕的也适时地缩到旁边，多亏了它们如此地知礼数，小女孩才得以在这座早已被无数触须包裹的房子里畅通无阻。

想必德尼丝也很高兴，她的脚步是如此的轻快，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好奇地推开了举办仪式的房间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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