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1 章

梦的世界是有边界的。

伊薇特穿过了空无一人的村子,想看看村外的道路是否能去往别的地方。——毕竟距离湖没多远的森林已经被不知名的丝网所覆盖,只有村子看起来可以进入的样子。

但当她到达通向村外的那条路时,却发现这里也被丝网占据了，由于这片地方没有森林的遮挡,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灰白色的网交织背后,确实有一些从未见过的肥白虫子在蠕动着,不停地咀嚼着某种东西。

它们蚕食的，竟然是空间本身？！

伊薇特发现，当虫子口器过处，什么东西都会消失，无论土壤、杂草还是树木，甚至空间本身都发生了改变。由于通往村外的路有一片开阔的草地，依稀可以看到在它们盘踞的丝网外侧的景象早已变成了不认识的模样。它有着异常明亮的漆黑星空、贫瘠的沙土质大地,看上去，就像是前世看过的科幻片里面的荒凉星球。

它们把梦境的空间咀嚼吃下，然后转化为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星球……

一个异域的梦境正在取代另一个梦？

伊薇特看了看自己处在的村子,除了天空巨大的月亮外，这里就像是现实中村子的复制品，掌控这里的超自然生物会做这样的梦吗？

她总觉得不像，也许村子和湖泊是村子里居住着的人类的梦，所以才会如实反映他们生活和劳作的地方。

伊薇特透过丝网看去,只见一片诡异星空下绵延不断的戈壁沙地,由于没有了植物的遮挡,她可以眺望远处，这块朦朦胧胧的无生机灰色大地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她不禁有些怀疑，在不久前这片梦境也许比她想象中还大，村民们会梦见在村外不远处放牧、砍柴等等场景，这些梦境交织在一起，成为一个更加完整的小世界，不是仅限于自己房前屋后的丁点地方。

但如今他们构造出来的梦境已经在被侵蚀，星空下的荒芜大地才属于那个隐藏在暗中的眷族的梦，蠕虫吞食的空间表明村人们残存的意识在逐渐消逝，想必很快就会被眷族记忆中它的故乡所取代。

伊薇特现在被困在这片梦境里，根据她自己的经历，进入她梦境的灵魂几乎不可能有脱身之法——除非没有经历过血的仪式，比如洛伦佐主教就是自己主动入侵到她的梦境中，最后他放弃了灵智，以白痴的状态回到现实中。

但任何使她沾上血，并被她杀死的人，都会成为她梦境的囚徒，甚至死在别人手上的，只要给了她血，也可以根据灵魂本身的选择，最终进入到她里面被永远囚禁或是和正常的亡灵一样归于尘土。

如果说血是媒介……

伊薇特想起她曾喝过的蜜酒，它使用了玛莎的血作为原材料酿造，既然玛莎有着蜜蜂神的血脉，那么自己差不多也相当于接受了蜜蜂神的血。一开始也许蜜蜂神的力量还不够，只能影响它的直系后代，渐渐地，当它消化的灵魂越来越多，自己这样仅仅是喝下一点它稀释后血的人也能经由湖面另一个世界的倒影被拉入梦境。

但现在正常的属于人的梦境在萎缩，万一侵蚀的部分逐渐加剧，直至漫过了她所有能呆的位置，那样的话会发生怎样的事呢？

伊薇特尝试着折了一根树枝，小心翼翼扔向丝网的另一侧。

那层网虽然看起来密集，但实际上却是可以通过的，树枝穿透了幻影般的网和蠕虫，来到了另一侧的荒芜世界。

几乎肉眼可见的，原本带着青色叶片的新鲜树枝迅速枯萎，随着一阵水汽砰然蒸发，剩下的物质则变为一蓬黑灰色的粉末，飘飘扬扬顺着惯性洒落在戈壁沙土上，不留一丝痕迹。

黑色的粉末……难道是被还原成了单质的碳元素、碱盐等无机物？

生命的起源是有化合物机物，似乎在梦境的另一侧，它的规则不允许存在诞生生命的物质，乃是一片真空般的死寂。

仔细想想，这似乎也并不奇怪，在宇宙中有生命的星体是极少数，绝大部分都是荒凉的生命沙漠，她所在的世界才是特殊的。

但是，现在梦境在逐渐转换成另一个法则，另一个符合宇宙普遍规律的法则，一个不存在奇迹的法则，不难想象，要是侵蚀加剧，最终她自己也将没有立锥之地，必然会像是刚才的树枝一样，被还原成一堆碳、钙、铁等元素组成的砂砾。

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里出去？

伊薇特脑中突然浮现来此之前，自己在伦敦的时候就做过的梦，梦里她看到了道旁弃置的空衣物、村后的湖以及另一个自己，这些统统都应验了，唯独只有那口井——井水中漂浮着肥白虫子尸体，那个场景并没有应验。

她为什么会做和那口井有关的梦？她自己并不具备预知能力，难道是冥冥中她的神给予她的指示？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梦中出现的东西不会是无的放矢。而且玛莎也告诉过她，村子靠近教堂的那口井是进入地下祭祀所的秘密通道，玛莎在离开那里之前，就看到和她一样的雌蜂被寄居在体内的虫子吞噬掉血肉，然后虫子们纷纷从井口爬入，玛莎自己推测，它们应该是去了地下祭祀所。

那里藏着什么秘密，需要她去探索的吗？

既然别无它法，伊薇特决定在还有时间的时候，先去老井附近探探。

这口井想必有些年头了，砌成它的石块被摩挲得十分光滑，被水汽浸湿后，呈现深沉的黑铁色。伊薇特看了看井口，井水清冽幽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于是按照玛莎说的，在老井附近一个古老到面目模糊的圣母像脚下找到一个不起眼的石质扳手，稍微用力，就将之拧动，紧接着从井的方向传来咔咔的机簧运作的声音，以及排水的沉闷鸣响。

她继续看向井里，发现井中的水位随之减少，露出井壁一个黑暗狭窄的幽暗隧道。

如今也只有进去看看了，至少现在她身处的地方还是村民们神威人类的一面共同的梦境，这里依旧运行着这个世界的法则，如果等最后一点他们残存的意志都被吞噬，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任谁也无法保证。

而且那多半是无法挽回的糟糕境地。

但如果洞里面存在危险……

伊薇特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超凡能力再试了一遍，发现她的所有能力都可以正常使用，而且梦中的物质也和外界的一模一样，草木会燃烧，并且发出刺鼻的气体，但比起在她自己梦境里心想事成那种如神祇般的虚空造物、化身火焰和倒影什么的力量，当然是远远不如。

根据玛莎的说法，这里的村民遭遇此次变故，表现出来的反应也是十分惊恐和惧怕，虽然他们都有着眷族的血脉，但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除了崇拜他们自己秘密信仰的部分外，平时也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这是作为生物的本能，只要拥有蛋白质组成的身体，那么这具身体的本能就会促使他们产生一种求生的冲动，直到心智被完全破坏，成为眷族的傀儡和食粮。

既然村子还存在的部分仍然是平时的模样，那么在他们残存意志的作用下，自己和那位未知的眷族至少处于一个较为公平的环境，这里运行着这个世界的法则，而非另一个了无生机的大地。

她在梦中见过这个世界原初之始的画面，浑浊剧毒的大气、沸腾翻滚的海洋以及天空中不断落下的惊雷。因为有大气，所以空气摩擦产生了电，通过电解将混沌海洋中的无机物转化成富含能量的有机化合物，这就是生命的起源。

而丝网后另个一个世界的情形，那异常明亮的星空，想必并不存在空气，也就不会产生和这个世界相似的生命奇迹。

外域的古神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世界，祂们对这里感到好奇，因此总是伸出祂们巨大无朋的可怕触角，想要探索和了解这里。

但这个世界的规则对祂和祂的后裔来说一定是全然陌生的，既然现在仍然是基于这个世界的规则，那么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来战胜它、驱逐它。

“神祇和眷族本是不知死亡为何物的，但只要来到这个世界，也就有了死亡。”

这句古老的话语让她产生一种新的理解方式，它是否意味着：在别的世界，古神和眷族因为以精神体的方式存在，所以不老不死，当它们降临在这个世界后，有了实质性的凡躯，同时也意味着它们可以被杀死了呢？

想到这里，伊薇特目光凝滞在那个面目模糊的圣母像上。

在跳下古井之前，她转动了隐藏的机关，随着暗道里的水流哔哔作响，井中的水位又缓缓涨了上去。

在井水彻底没过井壁的隧道之前，她攀住绳子轻盈地滑下，然后在合适的位置轻轻一荡，稳稳地落到了隧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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