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外头不是有传言吗?说七少开始接手杜府生意起,这两三年没少和四爷暗中较劲,二人渐生嫌隙,关系不好吗?”千柳半是嘲笑半是自豪,隔着丝娟拨弄琴弦,呛啷一声铿锵道,“我们四爷是什么人物?再好不过的人了!对七少也好,刚才那样紧张关心七少,外头的传言一定是假的!”
我们四爷?
瞧千柳叫得多少亲热,多少护短。
曲清蝉皱眉失笑,抬眼看向起身送客的陆念稚,轻摇鹅颈道,“四爷对七少,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只怕只有四爷自己知道了……”
相交多年,连她都时常看不透,陆念稚的心思。
千柳只管没心没肺地笑,“自然是真好!”
随即探出窗外,低声道,“快看,唐七小姐走得好急!”
第13章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唐加佳疾步走出花楼,安稳坐上唐家马车才松了口气,眼见街上摊贩行人散去大半,忙放下车窗帘,急声吩咐道,“车赶得快些。”
如今唐家对外的家主是她三哥,实则唐家内外的话事权都在她祖母手上,自小祖母对他们兄妹的管教就极其严厉,甚至可以说是严苛,祖母虽也疼她,她对祖母却总有些发怵。
不过,今晚是因着意外遇见杜振熙,才多耽搁了好些时辰,想来祖母不会狠怪她。
唐加佳心头微定,见同样变装、扮做小厮的大丫鬟吩咐好车夫,就双眼亮亮的拉着人道,“你等在外头,可瞧见七少了?”
“瞧见了。小姐好福气,七少当真是一表人才。”大丫鬟了然,心知唐加佳对杜振熙极满意,不禁捂嘴咯咯笑,“就连七少身边的小厮——那位叫桂开的小哥,谈吐也不一般。当着我的面和车夫攀谈,不遮不掩坦荡得很。得知我们唐家对亲事的态度后,不知笑得多少欢喜。”
说着一顿,觑着唐加佳的神色道,“我还瞧见七少临走前,和曲大家说了几句话……”
桂开私下探问,是杜振熙行事谨慎,对杜唐联姻的重视。
唐加佳对此不以为然,反而心生欢喜,一听曲清蝉三个字,拉着大丫鬟的手不自觉用力,撇嘴道,“那曲大家不比四爷小多少,老姑娘一个,哪家少年郎会看上她?再说了,她就是开门做生意的,七少看着四爷的面子,也会敬她几句。”
大丫鬟的手被捏得生疼,只不敢呼痛,忙顺着唐加佳的意思道,“正是这个理。小姐本是冲着四爷来的,不想能遇见七少,可见您二位是天定的缘分。”
唐加佳眼睛更亮,想到杜振熙俊美无双的模样,双颊渐染霞色。
等到家下车叫夜风一吹,脸上已是红扑扑一片酒晕,落在等在二门上的少年眼中,开口的语气不禁无奈而宠溺,“祖母总说饮酒误事,一没人看着你就忘到脑后了?这是喝了多少?”
唐加佳才叫了声“三哥”,闻言一跺脚,忙催促大丫鬟,“快抓一把茶叶来。”
唐家三少唐加明笑看着妹妹,见她怒嚼茶叶袪酒气,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拉了唐加佳一把道,“祖母正等着你。”
祖母柳氏住的祥安院半明半暗,独留正堂灯火如炬。
唐加佳仿佛能预见柳氏板着脸端坐上首的模样,忙将茶叶吐在大丫鬟手中,抻了抻衣袖进屋请安,开口就表功,只道安大爷对自己如何照顾提点,自己如何打赏安家跟车下人,又如何命车夫跟车送安大爷,说罢先发制人扑进柳氏怀中,“我再也不去三堂九巷那样乌烟瘴气的地方了,可把我累坏了。”
柳氏保养上佳的面皮看不出知天命的年纪,倒似才四十出头,闻言肃然神色一松,笑呵呵搂着唐加佳嘘寒问暖。
脸上笑意却不达眼底,端坐下首的唐加明目光一颤,漾起笑看向唐加佳,“要是知道你在家这样骄横,看谁还愿意娶你。”
唐加佳俏脸一红,却也闻弦知雅意,忙接过话茬道出席间诸事,皱眉道,“四爷也有意议亲的事,之前可没有半点风声。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四爷是七少的长辈,也是你的长辈。”柳氏如何看不出孙女的心思,接的话毫不含糊,“别管四爷是什么意思,左右你们差着辈分年岁,我们从始至终属意的都是七少,没得半道换人的道理。”
唐加佳心下一喜,见柳氏再无他话,心满意足的识趣告退。
唐加明没动,若有所思道,“就算传言是真的,四爷和七少再不和,也做不出截胡侄子亲事的事体。只是话一旦传出去,明天起怕是不少人家都要动心,上赶着和四爷做亲。就算七妹和七少的亲事成了,嫁进杜府只怕也不好过,四爷到底是长辈。”
总有千般法子拿捏侄子侄媳。
柳氏抬眼看向孙子,似笑非笑道,“定亲是定亲,成亲是成亲。我是想让加佳和七少定亲,可没想让加佳和七少成亲,真嫁进杜府去。”
唐加明大惊,脱口问出藏在心底的疑问,“四爷和七少不和的传言,是您的手笔?”
“杜府名下多少生意,不论窑工和伙计,单论掌柜就有不下百人。”柳氏轻言慢语,语气毫无波澜,“早在七少出师前,就隐隐分出’七少党’、’四爷党’两派人马。那些传言是他们自己人作妖,我不过是让人加了把柴罢了。”
怪不得。
怪不得一向压着七妹亲事不松口的祖母,会突然提起和杜府联姻的事。
这样巧的时机,竟似专等着杜振熙上钩。
唐加明暗暗攥起拳头,很快恢复镇定的面色微微发白,“祖母,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如果只为借势和合作,陆念稚可比杜振熙位高权重。
为什么是杜振熙?
辈分之差,不过是句漂亮话,能糊弄七妹,糊弄不了他。
第14章 他也是这么对你的
“杜府势大,一半得益于开宗老祖宗的荫福,一半得利于皇商名号。杜记瓷窑连任两届皇商,皇商牌匾一挂挂了足六年。对杜府来说太短,对其他同行来说,却太长了。”柳氏不急不缓,盯着唐加明微白的脸道,“当年,是四爷只身上京,一力为杜府拿下皇商风光。此人有城府有手段,十三行里谁不忌惮他几分?
否则明年皇商竞标在即,家大业大如安记瓷窑,不也只走些寻常门路,不敢真起和杜府硬拼的心思?有四爷珠玉在前,七少则太年轻、历练太少,又心性未定。柿子,自然要捡软的捏。”
联姻是最简单且最稳当的利益纽带,她要杜府心甘情愿分出一杯羹,再步步蚕食,架空杜府的财和势。
“我知道你最疼爱加佳。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冷血的祖母?”柳氏看了眼神色骤变、张口欲辩的唐加明,摆摆手起身道,“加佳也是我的嫡亲孙女。定亲不过是一时,将来我自有法子,在不损害她闺誉的前提下,让杜府主动退亲。”
那么名誉受损的,将会是杜振熙。
柳氏目光闪过阴冷,缓缓走向辟做小佛堂的堂屋,身姿矍铄,留下的话音却轻飘,“我要的,是杜府满门钱财散尽,家破——人亡。”
一番话萦绕耳边,柳氏离去的背影在脑中挥之不去。
唐加明捏着气死风灯,定定伫立在祥安院外的甬道口,回身望向檀香飘渺的小佛堂,那是柳氏早晚礼佛的地方,里间摆着唐家亡人的牌位。
和祠堂供奉的不同,那些牌位上的一笔一划,出自柳氏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