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火凤篇】01 红叶红蝶
明道二年秋, 某夜。
狼王堡萧统海的卧房内传来“哗啦”一声响。
正熟睡的狼王萧统海和夫人廖婕惊醒，门口的侍卫也被惊动了。
萧统海披着衣服起身, 点上灯, 走到卧房一侧的耳房内，就见一个小娃娃正搂着他的刀，娃娃对面, 一张小床被劈成了两半。
站在屋中仰着脸站着的小娃看着也就五六岁, 精瘦精瘦的，皮肤黝黑但五官分明,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瞧着萧统海, 顺便把跟他差不多高的刀藏到身后。
这孩子是谁？正是萧统海和廖婕的宝贝儿子, 今年刚刚五岁的萧良。
萧统海是不知道自己小时候究竟有多皮多难带, 但这个儿子他是真的从心底里服气了, 就没见过这么淘的孩子。人家孩子上房揭瓦总得等到七八岁吧, 他家小良子倒好，会走就会跑是会跳就会飞，上个树上个房都不带用手的, 多手多脚一刻不停是撒手就闯祸。敲碎个锅碗瓢盆都是轻的, 要是一天不看着他, 房都能给你拆了。萧统海安排了十来个侍卫每天就盯着这孩子, 但哪儿管得住啊, 他每天忙完了公务回来就看到一群侍卫漫山遍野找孩子。
萧统海对着闯了祸的小良子伸手, 那意思——刀还给你爹我！
萧良撅个嘴，将那把宝刀还给了萧统海。
萧统海接过自己的刀, 就盯着跑去跟他娘睡的萧良的背影看，边看变走神, 还低头, 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配刀。
狼王天生神力，这刀四十斤开外，一般人捧都捧不住，这孩子才那么点儿大，竟然□□，砍、了床，还收了刀。
萧统海和他媳妇儿廖婕都是高手。廖婕从萧良三岁就开始教他武功了。但凡练武之人，看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很有天分，但真没想到天分好成这样……
萧统海走到卧房，将配刀挂到床尾。刀挂上了，他又愣着发呆——他记得自己睡前就是把刀挂这儿的，小良子什么时候进来拿走的刀？
抱着胳膊，狼王瞅着钻进廖婕怀里睡觉的儿子——自己竟然没察觉！
“大王，还不睡啊？”
廖婕抬眼看到狼王还站那儿走神，也笑了，“得给小良子找个厉害点儿的师父了，要是咱俩自个儿带，估计得耽误。”
廖婕话出口，原本闭着眼睛的小良子突然就把眼睁开了，一双大眼睛瞧瞧他娘又瞧瞧他爹——师父？
萧统海也进了床里躺下，“找个什么师父好呢？西域高手不如中原多……而且不止要武功好，还要人品正直，你说去天山找找天尊好不好？”
“嗯……天尊未必在天山吧？”廖婕觉得有些难度，“而且天尊收了白玉堂都关门了……要不然找找白玉堂？”
“上江南找？”萧统海为难，“你舍得把儿子送那么远？”
“那找谁？”
夫妻俩正为难，小良子伸手，“我知道我师父是谁！”
廖婕和萧统海不解地看着他——谁？你都没出过狼王堡，哪儿认的师父？
小良子“腾”就坐起来了，“我师父当然是大英雄啦！”
萧统海拍了拍儿子的屁股，“哦？西域哪个大英雄？”
小良子一仰脸，“赵普啊！”
廖婕也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问萧统海，“要是能拜赵普为师当然好了，但是……他会收么？”
萧统海也有些为难，“我跟赵普关系是还行，但我毕竟大辽皇室之后，小良子也是有皇族血统的，赵普身份敏感，让他收个辽国皇族做徒弟，恐怕有点儿难度。”
廖婕也点头，“而且黑风城毕竟军事要塞，比较复杂，赵普身为元帅应该还挺忙……”
说着，夫妇俩都掐儿子腮帮子，“哪儿有功夫管你这混世魔王啊！”
“我就要拜赵普为师！除了赵普我哪个都不要！”
小良子就在床上闹。
萧统海将他塞回被子里。
“唉！”廖婕忽然一拍手，“有个近在眼前的人选，咱们怎么没想到啊？”
萧统海问，“谁？”
“圣僧啊！”廖婕坐了起来，“圣僧无沙是西域第一的高手，如果他肯收小良子……”
萧统海也精神了，“对啊！而且无沙大师人品正直，不如我们明天带着小良子去看看他，如果有缘……”
廖婕点头啊点头，觉得这样甚好。
被按在被子里的小良子则是扁着个嘴，“认和尚做师父啊？”
萧统海瞪他，“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崽子啊！无沙大师是和天尊殷候齐名的高手，他要是肯收你是你的福分！不知好歹！”
小良子翻个身不满地嘀咕——就要赵普么！我要大英雄当师父不要和尚！
不理会碎碎念的儿子，狼王夫妻俩决定，明天就去圣殿山！
……
次日一大早，萧统海和廖婕将要逃走的萧良抓住了换上新衣服，就赶往圣殿山了。
狼王堡离圣殿山并不远，坐马车一个时辰就到了。可夫妻俩到了山上一问，圣殿山的小徒弟门说圣僧在魔鬼城的徒弟霖夜火那儿。
魔鬼城离狼王堡也很近，但是两家并不算熟悉。
狼王堡和魔鬼城都是地势非常好的地方，虽说是城，其实是国，都处在西域三不管的地界，易守难攻。
坐镇魔鬼城的，并不是什么王，而是一个江湖门派——火凤堂。
火凤堂是新门派，成立了不久，堂主叫霖夜火，据说只有二十来岁，武功很高，但是脾气很怪。
萧统海听了不少这位小邻居的传闻，而且火凤堂吞并了很多西域甚至中原的小门派，势力扩展得很大，规模已经达到了让西域武林忌惮的程度，所以最近经常有门派找火凤堂的麻烦。可火凤堂中高手众多，据说随便跑出来一个十七八的小孩儿，就能把来搞事的西域高手都打趴下，所以霖夜火都不用出手。
“难怪霖夜火这么厉害，原来是无沙大师的徒弟。”萧统海就有些犹豫，按理来说圣僧之后，应该在研习佛法吧……怎么搞了个门派，还看着野心勃勃……
廖婕看出萧统海的疑虑，就道，“你不觉得最近西域太平了许多么？”
萧统海看自家夫人，想了想，的确——最近这一带非常的太平，匪寇歹人少了许多，小门派之间也不争斗了。
“赵普将黑风城管的很好，西域有他镇着没有大事，小事却是不断。但是之前我爹也说，自从火凤堂做大之后，经营得很好，为非作歹的江湖人没有了，霖夜火都给他们找了正当的营生，太坏的，也都让火凤堂收拾了。”
“这么说……”萧统海点点头，“这火凤堂主还挺有一套。”
廖婕笑了笑，“不过我听过一些关于霖夜火的传闻。”
“什么传闻？”
“据说这位堂主很爱美。”
“噗……”
一旁，听着他爹娘说话的小良子，正拿着个葫芦喝水呢，听到“爱美”两个字，茶水喷了他爹一袖子。
萧统海边擦袖子，边疑惑，“这霖夜火莫不是个女的？”
“男的！”廖婕很笃定地说。
萧统海更困惑了，“男的很爱美？是注重仪表么？”
廖婕捂着嘴笑着摇头，“我是听几个朋友说的，说霖夜火要火凤堂的人叫他天下第一大美人……”
“咳咳……”
萧良这会儿握着个拳头捶胸口——呛住了呛住了！
……
萧良别看小，那是人小鬼大，他一心就想拜个大英雄，一听怎么着？让拜个和尚不当数，同门还是这么个奇葩，那还得了？
“爹爹！”
小良子突然仰起脸叫萧统海，“我想尿尿！”
萧统海看着自己湿哒哒的袖子，瞄了儿子一眼——你那点儿水都喷我袖子上了，哪儿来的尿啊？
不过也没办法，狼王让手下停车，附近找了找，不远处有个休息的驿站。
萧统海让马车队伍到驿站休整一下。
狼王堡的马车停在了驿站门口，萧统海下车，小良子从车上冲下来，就问伙计茅厕。
萧统海就跟廖婕坐下喝杯茶。
两人坐下了才发现，驿站里还坐着几个江湖人。
萧统海看了一眼那几个人的打扮，就微微皱眉，这几个是虬龙寨的人。
虬龙寨是西域第一大山寨，离狼王堡很远，平日不怎么瞧得见他们在这一带走动。
虬龙寨的寨主是人称独眼三刀的茅非戈，此人臭名昭著，是西域一带有名的恶人，大宋、辽和西夏都重金悬赏捉拿的要犯。
萧统海疑惑——虬龙寨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时，萧良跑回来了，“爹我有点困，上马车睡一觉，到了你们叫我。”
“哦。”廖婕和萧统海都点头，看着小良子跑出去钻进了马车。
略坐了一会儿，萧统海给了茶钱，和廖婕一起离开了驿站。
此时晴空万里，天气也好。
廖婕就想要骑马，萧统海挑开车帘看了看，车子里，小良子盖着被子，正睡觉呢。
萧统海也不去吵他，和廖婕一起骑马，带着车队赶往魔鬼城。
等队伍走远，驿站一旁堆放的喂马草料后边，一个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正是萧良。
萧良手里拿着个小背囊，拍了拍腰间装了压岁钱的钱袋，美滋滋仰起脸看了看天。
萧统海和廖婕是万万没想到，小良子昨晚上就打定主意了，他才不拜什么圣僧活佛呢！他要自己去黑风城找赵普，就要拜赵普为师！
小良子算了算，黑风城在狼王堡的南边，所以只要往南走，不用半天就能到黑风城了！
想罢，他问一个来喂马的伙计——小哥，南边是哪边？
伙计伸手往不远处的林子一指——那边。
小良子点点头，朝那片林子走去。
……
半个时辰后，狼王堡的马队到达了魔鬼城外。
廖婕和萧统海下了马，几个守城的守卫出来问二位找谁，他俩自报了家门，说找圣僧。
侍卫很是客气，请众人进城，不过马车最好留在城外，会有人照顾。
萧统海和廖婕自然答应。
萧统海伸手撩起车帘，叫小良子下车。
可是喊了两声，儿子没动静。
萧统海伸手拍了拍鼓鼓的被子，就感觉手感不对。
“糟糕！”狼王赶紧伸手一拽被子……被子里，滚出来了一个圆滚滚的枕头，枕头滚出来，还带出了一张纸条。
萧统海捡起来一看，上边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爹！我找赵晋去了！
廖婕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抬起头问萧统海，“赵晋是谁？”
萧统海扶额，“是赵普吧……”
“哦……”廖婕点点头，随后意识到不对，一捂嘴，“啊！儿子丢了！”
萧统海拿着纸条直跺脚——偶像名字都能写错还拜师，这二货崽子主意倒是挺正。
夫妻俩正在门口上火，就见城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女人。
“那二货人呢？！”
那女子手里还拿着个用红绸子裹着的圆滚滚的枕头，冲到门口问俩个侍卫，“看到堂主没有？”
侍卫都摇头。
女子气得摔枕头，“说要睡觉竟然拿枕头糊弄老娘，虬龙寨的都找上门来，这个时候跑出去浪，还不快去找！”
女子一声吼带着内力，震得地面都在颤。
几乎是同时，廖婕也是一嗓子，“还不赶紧去找！”
吼完，两位女子对视了一眼，女子一歪头，“咦？你不是廖西风的闺女么？”
廖婕仔细一看对面女子长相，惊呼，“啊！干娘！”
萧统海这会儿才知道，眼前这位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古音派传人诸葛音，是他老丈人廖西风的好友，廖婕小时候就认过人家做干娘，他还是火凤堂的副堂主。
诸葛音见廖婕一脸愁容，就问她怎么了，一问才知道小良子丢了！换句话说，他家干外孙丢了！
萧统海问诸葛音找谁，诸葛音更尴尬，说他们家堂主霖夜火也丢了！
说来也巧，这一大一小开溜用的竟然是一样的招数，装睡放枕头……
……
西域骷髅海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里，小良子走了半天，发现哪儿都一样，不见出口也不见入口，到处都是树，黑风城在哪儿啊？
正搔头，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喊，“啊！救命啊！”
小良子一惊，谁在呼救，莫非是有人遇到歹人啦？！
萧良正要循声往前边跑，忽然，就见前方一个红色身影出现，那身影晃了几晃，又不见了。
小良子揉揉眼睛，什么玩意儿飞那么快？那么大蝴蝶啊？
正纳闷，那个红影突然就出现在他眼前了。
萧良抬头一看下一哆嗦，这啥玩意儿啊？人形的，一身红，脑袋怎么那么大？仔细一看，小良子眨眨眼——敢情是个人双手举着个水缸罩着头在跑。
小良子闹明白了，那人也到跟前了，一手捞起小良子，扛着继续跑，边跑还边喊，“了不得啦啊！”
小良子扒着他肩膀往后看，心说啥玩意儿追他啊？有熊不成？
可仔细一看，就见远处黑压压一团，还一阵阵“嗡嗡”声。
小良子一惊——好家伙！一群马蜂！
“你捅了马蜂窝啦？！”小良子赶紧也把脑袋往追缸里钻，耳边就听得嗡嗡声越来越近。
“完啦！”小良子正着急，就听到“呼”一声。
等他明白过来，耳边是一阵阵的凉风，低头一看……哎呀！
小良子吓了一跳，赶紧搂住身旁人的脖子，此时他正站在一棵参天那么高的大树上。脚下不远处，那群马蜂正围在一起转圈，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球形，但似乎飞不出去，就原地那么打着转。
小良子转脸看了看，就见自己正搂着个红衣服的人，看不见脸，就一个水缸，但水缸下边，是一头金红色的长发，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小良子盯着那人的头发正看，一阵风吹过，红色的发丝飘了起来。
追随着那些发丝一抬眼，萧良就愣住了……只见眼前是一片红叶海，红色的树叶随风轻轻地起伏着，连着天际，远处可以看到狼王堡，再远处，是黑风城城楼上高高的军旗。
小良子正发着呆，就听耳边有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小孩儿？你谁啊？”
萧良回过头，就见那人伸手，把头上的水缸举了起来。
小良子第一眼，看到了那人一双碧绿色的眼珠子——妖怪？！
张大了嘴，第一次出狼王堡的萧良盯着眼前的人看着——从来没见过这样长相的人，真的是人么？男的女的都分不清楚呢，但是声音是个男的吧……
那人一歪头，似乎是给萧良相了个面，随后挑起嘴角，问，“给你变个戏法看？”
萧良也歪头——变戏法？
红衣人将手里的缸交给小良子。
萧良傻乎乎接过缸，就见眼前人一抬手……红色的衣袖带过一阵微热的风……随后，眼前一大片“红叶”展翅飞了起来。
“哇啊！”小良子看着成千上万的枯叶飞起，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红叶，不全是红叶，有的是红叶，有的是红蝶。
小良子盯着眼前和背影里的红蝶几乎融为一体的红衣人看着，小脑瓜就开始瞎想——这个人也会变成红蝶么？
“小孩儿，你家大人呢？”
“没在，我自个儿跑出来的。”
“这么巧啊？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