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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她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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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季念便成了那个被捎带上的人。

季念本是不情愿的,却不想会在那场陆府的大宴上再遇谢执,而他们便如此,再次有了交集。

犹记得那日她刚跟着大姐姐跨入陆府门槛,便引来一阵打量的目光。

“喂,那就是季家的姐妹吗?我先前以为是说者夸大,今日看来这相貌也难怪引人争抢。”

“是啊,季家老爷半辈子没什么作为,养的两位小姐竟气质如此出众,不愧为美人榜的榜首啊!”

不一会儿,便有翩翩君子状的人上前搭话,比起季盛兰的八面玲珑,季念只静静地走在季盛兰的后头,必要时点头行礼,未与任何人主动说话。

只在目光与远处那个静坐之人猝不及防相接之时,她的神情有了瞬间的松动。

“三妹妹。”

季念回神,收回视线:“大姐姐有何吩咐?”

季盛兰心情不佳,语气很冲:“宴上人多,我按母亲吩咐把你带进来了,你莫要没见识地发愣,也莫要给我惹麻烦,大宴结束前我再来寻你。”说完便留下季念,独自离开了。

季念扫了一圈周围,挂在她们身上的目光不少,除开端量,艳羡妒忌更多。

谁都没明说,但她心里清楚,陆老爷有意设此宴来为其子寻姻缘,高门之间讲求门当户对,陆老爷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若不是那荒唐的美人榜引得陆家公子好奇,按理是轮不上季家之女的,无怪乎旁人别家小姐都不甚友善。

但其实……她根本无意与那些高门小姐相争。

季念再度望向方才的方向,座上空无一人,那个人已然不在那里了。

但她知道自己没看错,那双温和清淡的眼眸,分明是谢执。

……

季念不擅长应付时不时前来攀谈的人,季盛兰不在,她钻了个空子,寻了陆府一座假山,拿了一壶酒躲在阴影下偷摸着乘凉,打算等到宴会结束地差不多了再出去。

她坐在地上端起酒杯,双手捧着没喝,慢吞吞地摸了摸酒杯上的纹路,脑中忽地闪过谢执在酒肆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季念勾勾唇角,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可想到刚刚谢执离座后是往季盛兰的方向走去,她的嘴角又一点点落了下来。

“诶,今日见了季家两姐妹,你们觉得如何啊?”

假山后突然传来声音,季念手一抖,洒了几滴酒水在地上。眼见假山后的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季念急忙把裙摆往里整理,若是被人看到自己没规没矩地坐在这里,她自己没什么,回去后季盛兰若是告诉大太太,娘定是要受责难。

“在下觉得季大小姐明艳亮丽,开朗大方,”说话者顿了顿,似是内敛地笑了,“一看便是个好姑娘。”

说话者音色轻细,季念认出这声音,正是陆老爷之子陆子明。陆子明年轻有为,不久前高中入仕,虽是兵部侍郎之子,却不似他爹周身威严给人压迫,全身上下透着十足的文气。

边上人起哄地笑了两阵,又有人接话:“我倒觉得季三小姐不着妆饰却也气质过人,明顺城再难寻出第二人,只可惜是个庶女,依季老爷的地位要高嫁可不容易,再加之她一副拒人千里的做派,难免有清高过头之嫌。”

很快有人附和,讨论声渐渐变响,季念无声地耸耸肩,侧头去拿地上的酒壶。

手刚碰到,不知人群中谁说了一句:“谢兄,你觉得呢?你选哪个?”

季念心中咯噔一下,骤然捏紧了酒壶的柄。

谢执?谢执也在这里?

谢执走在几人的尾巴上,垂眸不知道在看哪里,背着手没有答话。

一边荀绍景靠到他近旁,穷追不舍:“问你呢。”

谢执笑睨他,甩给他二字:“无聊。”

荀绍景习惯了他没劲的样,顺着他方才眼神停留的方向瞄了眼,看到什么后也会意地笑了起来,作揖道:“是是,在下肤浅了。那在下和前头那些肤浅之人先走一步,谢公子慢慢来。”

季念藏在假山后面,听不懂荀绍景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所幸那些公子们没有停留太久,没一会儿脚步声和议论声都变远了,季念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手还搭在酒壶上,她闭了闭眼,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其实她是不舒服的,不管是对被人评头论足也好,还是被人拿来挑也好,可是方才听到有人问谢执选谁时,她竟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控制不住地想知道他的答案,即便已经猜到,他不会选她。

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刚拿起酒壶,一道浅蓝色的衣摆在风中扬起——

视线怔愣地上移,是比醴泉更清润的眉眼,是谢执。

季念慌里慌张地理着裙子要起身,他却先一步蹲了下来,与她平齐。

距离骤然拉近,两人的衣摆在地上交叠。

季念强压住仿佛跳出心口的悸动:“谢公子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壶嘴露在外面了。”他指了指,屏着笑,“在下还当是哪里来的醉鬼躲在此处贪杯,原来是三小姐。”

季念低头,果然见只壶身藏在假山后,外头还露了一截,她忙把酒壶往里拖了两寸,脸有点烫。

谢执半蹲着:“三小姐的丫鬟呢?”

季念强作镇定:“带着丫鬟不方便我一个醉鬼造次。”

谢执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愣神笑了起来,是真的在笑,肩膀都在轻轻地颤动。

本来被他发现自己不合礼数地坐在这里,季念便带着窘意,如今他笑得这么不加掩饰,她镇定也没了,神情不太自在:“谢公子在此处和醉鬼闲话,传出去恐误了你名声。”

谢执收了笑,只剩勾着的眼角在强忍笑意:“三小姐似在生我的气?”

季念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别开头未答此话,反道:“我还以为方才谢公子会选大姐姐。”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不妥,揣测人家心思算什么事?

迟迟没等到回答,季念咬咬下唇,心里头愈发没底,可能惹人不悦了,又或者更糟糕的——她可能暴露了自己。

就在季念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想要起身逃跑之时,他低沉着声答道:“我还以为三小姐不会喜欢成为被人议论比较的对象。”

噌地一下季念脸就红了,转过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转头才发现,谢执的眼角依旧是弯着的,他望着她,循循善诱般:“那三小姐是什么意思?”

许是太近了,她的神志有些许的模糊,季念竟觉得此刻他眸中粼粼波光下闪着的像极了缱绻的情意。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荒唐的念头:“我只是提醒谢公子,大姐姐有中意的人,谢公子若有意还是多下点功夫的好,莫在这里同我浪费时间。”

谢执不知是听到了想听的还是不想听的,再度笑了起来。

季念不懂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你又笑什么?”

谢执笑着反问她:“三小姐为何会觉得我中意的人是季家大小姐?”

季念被他笑得有些恼,索性一股脑把话都吐了出来:“酒肆那日我问你为何会认识我,谢公子那时犹豫后才答是因为荀公子,但其实你不是认得我,而是认识大姐姐,才因此认出了她的庶妹吧;而今日亦是,听闻谢公子素来不爱参宴,那便是专门为人而来,此人还是以前鲜少参宴,近来才频频出现的。”

大抵是她说了太多,谢执看起来呆愣了会儿,半晌突然拍起手:“在下觉得三小姐分析得头头是道,甚是有理。”

“……”

不知情的人笑得最绝情,谢执看起来心情愈发的好,季念却只觉自己真真是难堪极了。

到底只是个刚及笄的姑娘,彼时庶女身份便是她从小到大受过最大的委屈,除此之外再未经历过什么大事。阳春三月,腊梅花谢,她望着谢执站在树下的背影,狠抿了一下唇,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倒是谢执轻嗅枯枝,自顾自说道:“季小姐可有一个胞弟,小名唤阿梧?正月初一,新雪过后,季大人带季大小姐去荀府送拜年帖,三小姐和阿梧也在。”

季念连细问的心思都没有,心不在焉道:“那日恰逢国子监中人在院中为荀太傅题字,父亲在国子监为官,便一同进去了。”

谢执接着她的话:“季大小姐写得一手好字,展示一番后得了先生夸赞。”

季念无声地点点头,心中却一阵泛酸,只想尽早结束这对话。

谢执却回过身,看着她笑:“三小姐的胞弟见了,便兴奋地跃跃欲试,唯有一人在季大小姐出尽风头时始终静静站在后面,只在季大人拦住阿梧时,上前替他争取了几句,彼时我确实不知那女子是谁。”

言至此,季念这才发觉不对劲,抬眸望向他。

谢执继续道:“阿梧不过十岁孩童,写的字却属同龄人间颇有灵气的,先生看到一半便去了书房,要取他最爱的一方端砚赠予阿梧。”

“可就在写到最后一笔时,阿梧被季大小姐撞了一下,那一笔就这么横到了纸外。再后来——”

“你……”季念顾不得坐麻的脚,瘸拐地起身走近。

她想问他,他那日也在荀府吗?在今日前、在酒肆之前、在赌坊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了吗?

未待她贴近,谢执先行抬手护住了她的头。

长歪的秃枝在她头侧横斜,宛如写坏的那笔。

轻风扬起两人的衣袂,恍惚间回到那日,新年的坏笔被视为不好的兆头,顿时嘘声一片,人群中的小孩亦不知所措。

他立于长廊处,遥遥望去。

雪后第二日放眼皆白,却有一人走上前,握着小孩的手,蘸了桌上黑墨外唯有的朱砂色,在众人灼灼目光中——于那笔之上点开了傲然红梅。

于是在季念以为的第三次相见时,谢执扶她站稳,笑望向她的眼底:“那日的坏笔红梅,从来都不是出自季家大小姐之手,三小姐说是吗?”

第18章 红梅

“所以,三小姐为何会觉得在下中意的是季家大小姐呢?”谢执再次问道。

谢执的话说得是极隐晦的,仿佛表达了什么,又仿佛什么特别的意思都没有。

可季念没法不多想。

坏笔红梅,出自她手。

他告诉她这些,然后又问她,为何觉得他中意的是大姐姐,就好像是在说,他中意的人是另一个人。

而他中意的另一个人是谁,她根本没法想。

因为他太好了,他这么好的人,是不可能和她有交集的。

就像那日在赌坊外她悄悄进去压了一注,其实她根本没想过要让他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回应,此外所有得到的,都是意外的馈赠。

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在唤,季念分辨了一下,似乎是陆子明在找谢执,当是筵宴过半仍不见人回去才折返来寻人。

若是被看到她和谢执单独在这里,难免遭人闲话,算着时辰她离开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本该如此的,本该拿好东西就走的,可是季念就着他的手站稳时,还是闷闷地问道:“那谢公子有中意的人吗?”

谢执放开她,应声抬眸。

陆子明的唤声越来越近,能听到荀绍景跟在后头拦着陆子明让他不用着急。

现在走已然来不及,季念看了看自己被放开的手腕,她知道,不管谢执的回答是什么,这个对话被人撞破的那刻,她怎么都会陷入难堪。

而谢执之所以是谢执,大抵就是万事都会留有余地,什么都不捅破,却什么都明白,所以才总是能高悬一处,任何人都没法轻易触碰。

但她还是站在那儿,盯着他追问了一句:“有吗?”

后来当着那两个寻来之人的面,谢执只说了一句话,那是个无比迂回,却又无比坦荡的答案,把所有可能的难堪都留给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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