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它受了伤,动不了也活不久了,只能这样一下又一下地痛苦喘息,在无望中等待死亡降临。
贝莉儿接近的时候鹿发现了,无力地动了动头,眼睛微微一睁就又闭上,再轻轻睁开。贝莉儿现在看起来实在是个收割狂魔,她一身血痕,连脸上都狼狈地溅着喷溅的血点,身后的小桶边挂满兔子和鸡,其中有几只兔子被藤绳捆着挣扎,看起来还是活的——那桶边就像个嚣张的、恐怖的狩猎战利品陈列架。
鹿痛苦地望着她,伏着一动不动连抵抗都没有,或许它还希望贝莉儿给它来个痛快的。但贝莉儿高兴地说:“太好了,你还活着。”然后她转身拖来了小桶。
贝莉儿迫切需要兽血,而且是活着的动物的新鲜兽血。小木屋里的所有食物都在那天被白龙吃完了,包括肉和皮毛,还有刚从溪水里拿出来,准备用来烹饪的最后几块血豆腐。食物这问题说不严重倒也很严重。肉是挺好找的了,遍地都是,可贝莉儿存的血豆腐都被吃了。而且她还意识到短时间内树林两次遭遇打击,死了这么多动物,这块地方估计将来很久都不能恢复生机。
没有草食动物,肉食动物也活不下去,食物链就是这样运作的,一环崩溃必定牵连着另一环。贝莉儿虽然是杂食的人类,但她也得立刻进行补救措施,尽可能地救治还活着的动物,她将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狩猎……她得尽量保存一些可持续发展的食物才行。于是贝莉儿就开始拖着小桶天天出击捡肉,路上碰见哪个还活着的就喂半瓢神奇溪水,看情况放跑或是用藤绳绑起来待会去看看能不能圈养起来。
贝莉儿已经遇到过很多小型动物,血是会互相排斥的,她出来一次只能带一只活物的血回去。兔子和鸡的血都很少,而且它们还活着的原因大多都是受伤失血过多跑不动,贝莉儿要不想弄死它们,能弄到的血就很有限了——这头中型大小的公鹿确实是意外之喜。
鹿的动作很敏捷,腿很长跑得很快,贝莉儿上一次发现活鹿还是她第一天出来搜寻的时候。那时她经验不足,鹿和她都吓得要死,鹿拼命挣扎,溅得一脸一身的血的贝莉儿捂着断掉的肋骨赶紧抢救自己。最后她也只好把鹿治好直接放走,眼巴巴地看着那座移动血库消失在树林深处。
现在嘛,贝莉儿经过好几次的经历就很有经验了。她首先是观察了一下方位,小心地蹲在鹿身后,这样可以抚摸它的脊背安抚,也可以避免它发狂时被踢到误伤。她的另一只手则在小桶里探了探,轻轻沾湿手掌绕过脖子递到鹿面前,鹿的本能会让它伸出舌头轻舔,它不舔,只是顶在手掌上的鼻子嗅了嗅,大约是虚弱到没力气了。于是贝莉儿掰开它嘴往它舌头上一擦手心——鹿开始舔手,然后越舔越快,有了些精神。贝莉儿又取出一束龙血草,把其中一根掰下一半喂给它吃。
鹿吃完了,扭过头冲贝莉儿友好温驯地“呦呦”两声。它看起来样子好多了。贝莉儿谨慎地等待一会,确定它对救命恩人没有防备,于是取出腰间固定的一只宽木筒,很抱歉地轻声说:“对不起啊,你忍一下。”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拿着龙鳞刀往鹿侧颈一划。
刀太利了,在公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滚烫的鹿血便小股从伤口中喷出,贝莉儿一手勒紧鹿的脖子一手赶紧拿木筒接。鹿惊怒地“呦!”地叫唤,剧烈甩头踢蹬挣扎起来!可贝莉儿在它身后,大部分抵抗没法起作用。贝莉儿死命勒了鹿脖子两三秒到撑不住才跳开,木筒里的血已经装满大半。她嘴上念叨:“好了好了……”接着捡起木瓢,给鹿脖子上浇了一点。
神奇溪水从它起伏的皮毛上落下,水花四溅,伤口渐渐愈合了,鹿没反应过来,还在踢蹬,没发现自己踢蹬得越来越有力,发出越来越高昂的愤怒叫声。贝莉儿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赶紧把装血的木筒放好,这才给鹿割开压住它的树枝。
鹿没有站起来,树枝移开的那一刹那它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声。它的一条后腿骨折了。贝莉儿再给那处不正常地扭曲的腿浇了半瓢水,剩下半瓢她递到鹿面前给它喝。神奇溪水和它的名字一样神奇,那条后腿甚至都不需要正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状。
然后鹿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贝莉儿最紧张它这时候会不会一蹄子踢来,她退开两步,一手拿着刀一手伸长手臂,往它脚下扔了剩下半根龙血草。鹿踏踏蹄子,低头吃掉,嘴里咀嚼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它看了贝莉儿一眼。
贝莉儿警惕,然而鹿冲她“呦”地叫了一声,温柔俊秀的黑眼睛眨了眨,便转头跳跃着,敏捷地消失在林间。
“好吧。”贝莉儿看着鹿的背影庆幸地说:“还好你是那种分得清是非的好鹿。”她可不想把自己辛苦捡回去的兔子宰了。现在死的肉也够多了。没错现在灾后满目疮痍遍地食物她想吃啥就吃啥,那这一波吃完了以后她吃啥?
她叹口气,拨弄了下腰上的木筒,拖着桶继续走。新鲜血液不可以久放,要赶快拿回去煮好处理。接下来贝莉儿路上遇到的活物还有几只兔子和一只鸟,兔子也是折了腿,灰羽的鸟则是折了翅膀。贝莉儿无情地把兔子捆好,然后给它们各喝了半瓢神奇溪水,鸟嗖地一下展开翅膀飞走了,而恢复健康的兔子可怜地沦为囚犯,挂在桶边上和它的同胞们一起踢腾着挣扎。
贝莉儿继续走,她很快就到了坑边。现在下去的楼梯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斜梯了,就像平常常见的那种大楼梯,一段斜坡,一个平台歇脚,再一个斜坡,这样一路折下去,把二十米的山壁分成十几段路。
“吱吱吱吱!”小黄听见她来就兴奋地在下面又跳又叫,这么高都能听见它热情拼命的欢迎她。贝莉儿露出个笑容冲它招手:“我回来啦!”她推着桶下去,小黄迫不及待地在最低一层斜坡旁转,跑上去一层又跑下来,周而复始,好像有发挥不完的无穷精力。贝莉儿一踩到地面它就箭一样冲过来绕着她脚边转!“吱吱吱吱吱!”
“好了好了。”贝莉儿被闹得受不了,弯腰把小黄抱起来摸头。小黄两个爪子搭在她肩上,开心地猛舔她的脸。
小黄真的很开心。它奉命看守的白龙是个大恶魔。每天贝莉儿出去的时候小黄简直是呜咽着送她走,贝莉儿一回来它就欢欣鼓舞普天同庆。贝莉儿觉得可能小黄眼里按着白龙刷澡的她就是英雄——卧槽!她明明是个受尽白眼被骂没钱还要任劳任怨的奴才!家里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全都是大老爷们不干活好吗!
小黄从贝莉儿怀里跳下来跑到灶跟前,坐好,看她,立着耳朵摆着尾巴舔着鼻子。是了,中午回来小黄高兴还有更幸福的原因呢。灶上架着的大石盆里的水烧开了咕噜噜响,石盆里用一排树枝架起来的小石罐盖子正被沸水蒸汽掀动,里面的炖野鸡汤也细细地咕噜噜响,散发诱人的香味。
小黄仿佛连眼睛里都放射出“吃炖鸡!开饭啦!”的光芒。贝莉儿被它逗乐了,她赶紧收起笑容严肃地对它说:“不可以,要干完活才可以吃饭。”就算现在立刻吃也吃不了啊,漂着油花的甜甜的鸡汤,烧开了喝,一口烫掉你舌头一层皮好嘛。
她先把石罐从火上端下来散热,再拿个小盆装好水,拿两个杯子再舀两杯水出来。然后才把木筒剖开,里面的血已经凝固成块了,贝莉儿小心地把血块倒进去煮。
她把罐子里的鸡汤倒在石碗里,三个石碗,两个大一个小。大的两个一个放鸡腿,一个放鸡翅膀,小碗里摆着鸡架子然后放在小黄跟前,贝莉儿认真警告它:“要凉了才能吃哦!”
小黄响亮地:“吱!”说是这么说它头都没抬起来看一下,全副身心都是香喷喷的鸡汤。
贝莉儿也不管它,她还多的是活要干。桶边挂着的猎物取下来,活的解开藤绳放走,死的和其他捡回来的排排摆在一起,预备有空再一起处理。这时杯子里的水温了一点,贝莉儿吹吹,喝两口,小盆里的水洗洗脸洗洗身体洗洗手,一股滚烫的热意熏得毛孔都张开,贝莉儿舒服地叹一口气。
好,最后最难搞定的,她捡回来的流浪狗……啊不,白龙。贝莉儿转向澡桶,白龙已经冷冷地看了她很久。
他现在被打理得很干净了,喂了好几天的肉泡了好几天的水,气色也好起来。雪白的脸,锋利的竖瞳,鲜红的唇,一头长长卷曲的银发每天用木梳子梳得整整齐齐,漂亮地垂在脑后,像冰雪流泻于地,在阳光下闪耀光芒。
他水淋淋地坐在贝莉儿专门给他做的大澡桶里,只露出半个还看得出许多瘀伤的胸膛——贝莉儿还专门做了个小凳子放在里面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些。贝莉儿有时看着他会恍惚自己养了条美人鱼,不过她会立刻知道不是。白龙是兽性的,他看着她的样子,那种嗜血而憎恨的眼神,那种珠光宝气的美艳下,昳丽的人皮里是一头恐怖的巨龙。
鸡腿碗大概凉一点了。贝莉儿把筷子插在肉上,拿个托盘一手端着碗,一手拎着小桶走过去把剩下的水哗啦一声倒他桶里。从不领情的白龙厌恶地看着她。“你还喝血?”他沙哑的声音逐渐随着时间转向一种凛然的清冽。“你真让我恶心,人类。”
贝莉儿面无表情地夹起鸡腿堵住了他的嘴。
第22章
玛利多诺多尔厌恶这个人类。
与其说是厌恶,还不如说,他憎恨所有的人类。当玛利多诺多尔从最深的噩梦中醒来,他一次又一次撞开那座法师塔跌跌撞撞地飞走,他振翅直冲天际,那里夕阳如血,自由和风的味道让他狂喜,他逃出来了!有那一瞬间玛利多诺多尔会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他回头笑着喊:“快来啊,杜罗罗!”
然后永远画面定格在这一刻,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最好的朋友在身后为他挡着追兵。红龙濒死咆哮,浑身浴血,那血鲜红,流淌在大地上,混杂火与血的焦土,它再也飞不起来了,吼声和战斗的撞击声震彻了天际。然后那双鲜艳如宝石的红色竖眸恼怒地望向他:“不要再喊我杜罗罗啊!小白虫子!”
旋而那竖眸大大咧咧地笑了,远远地,远远地,如同他们还被禁锢在魔法阵里的时候,他同样地笑着送出最后一句叮咛。
听我的话,你个小白虫子,我保证让你活着回家。
“玛多,快逃!”
玛利多诺多尔只觉得剧痛。他在落日山岭上空翱翔。身下树海无边无际,凉爽的水意混杂日光的空气,清风迎面吹来。可他无法思考地向上直冲!这样就好像能把那幅绝望的画面整个抛在脑后……他不能原谅自己!他碾碎了他的尊严,舍弃了他的朋友,屈辱地从敌人手下逃跑……玛利多诺多尔的胸腔里仿佛有一把火,撕扯着燃烧,要烧尽自己的灵魂!
他向上飞翔着,绝望地痛哭。
可是更痛的是身体。他的伤还没好,强行从休养的沉眠中醒来,黑暗的诅咒更加猖狂了。毒素从身体深处蔓延,像一条条恶心的活虫,攀爬上他的鳞片、撕裂他的身体,折断他的翅膀……他也已是强弩之末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翅膀在强风中断裂,他一失足,从天上坠下。
玛利多诺多尔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好恨……他好恨。当他看到那个虫子般的人类,黑发黑眼,最憎恨的颜色,他没有了理智,咆哮着要吃了她!玛利多诺多尔发誓他会的!如果他能动,他一定要把这个人类剥皮拆骨,碾成肉泥,连她的灵魂都挫骨扬灰!他发誓要堕落成一头最邪恶的巨龙,哪怕登上帝国通缉榜也在所不惜!……
玛利多诺多尔发誓要报仇。他冷冰冰地看着面前这个人类,她的救治不过是羞辱。她为他做了些什么?不过是拿着自己无耻地窃取来的巨龙的宝藏,伪善地对待他。他冷眼旁观,她还能从他身上偷窃什么?她沐浴了他的血,他闻到了。她拿他的龙血草吃,他看见了。她剥下他的龙鳞像廉价的垃圾般到处挥洒,他感受到了。
贪得无厌的人类还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他已无还手之力,想要他的尸体,她用他的龙鳞,一刀就可以解决。可这个人类不杀他。玛利多诺多尔憎恶地想着,她还想要什么?
他的宝藏?他的灵魂?他的家乡?
她仿佛以为装作无害的样子就可以诱骗他的信任。她蹦跶着忙来忙去,用宝藏里浸润出来的鲜活身体带着血痕惊呼,又去泡水,表现自己的柔弱,一次又一次。她对他解释那日是个误会,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躺在了小溪边……漏洞百出的说辞。她告诉他她的名字是“贝莉儿”……只有名,没有姓?她想诱惑他吗?
玛利多诺多尔只觉得被侵犯的恶心。
人类仿佛觉察不到他的憎恶,她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地聊天、自言自语,分享今日收获。她的语言他从来没听过,不知道是哪个穷酸角落里跳出来想抢一块肉的臭虫。她很开心:“我找到湖啦!”她今天提早回来了,在夕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就一身湿地冲下来,身上还带着水的腥气,似乎是去水里游了个来回。她抱了一个大石碗回来,里面都是奇奇怪怪的带一对壳的东西。它们小得每个都只有他一根指头大,一张一合,露出里面白白又小小的肉。
那些东西连填牙缝都不够。人类一头乱发地大笑着说:“给你做好吃的!”那样子看起来真丑,丑得恶心。玛利多诺多尔沉默着冷冰冰地看着她。
那天晚上人类烧了一锅很香的汤。真的很香。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怎么会有东西这么香,他亲眼看着她怎么做的,也不过就是一锅水,烧开了,里面放了一点点血块……那个仿佛诅咒一般的,法师才能弄出来的血块——他早已认定了这就是她邪恶的证据。再加上这些躺在锅底张开嘴露出白肉的东西,就好像鲜得能把舌头都吞掉。
玛利多诺多尔试图控制自己的喉咙,可是巨龙的喉咙本来就如此巨大而畅通无阻。他控制不住。人类专门削了一个大石头碗给他,他用比往常快很多的速度喝光了。玛利多诺多尔这一瞬间简直连自己也恨上了。人类笑着说:“你喜欢吃呀?”她为什么要说出来?玛利多诺多尔恨得想现在就吃了她。她看不见他嗜血的眼神,因为她回身去拿那些烘干的肉。
她有一天划着地上算来算去,不知道在算什么,然后说“时间快到了我们要赶紧。”什么时间?玛利多诺多尔警惕起来,看着人类弄了块板子把他吊上山壁。他被带回她盖房子的地方,安置在小溪边,他看到她每天离开究竟去做什么。她把肉都切了,挂在火旁边一块一块地烘,烤得那些肉块扭曲,滋滋地往下滴油花。那只毫无廉耻地把自己当做宠物的家伙连烧到毛也不怕,蹲在旁边渴望巴巴地舔着地找油,被人类抱起来摸摸亲亲,然后塞给它一块——反正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是怎么鼓捣出来的,她说,是“蒸”出来的肉。
“蒸”出来的肉,“炒”出来的肉,“烘”出来的肉。她还专弄了一个大碗装一种专用白白的肉熬成的油。玛利多诺多尔低头看着那些躺在小碗里的肉丝,人类说这样能把肉保存更久。他简直不能想象那些兔子、鸡、鹿,被皮毛包裹着的身体最后就变成这样一小碗一小碗的肉丝。细得像头发丝。人类一批一批的处理,这边的锅烧水,那边的锅炒,旁边是一大堆挂起来往下滴水的肉块,她把滴干水的肉块又捶又打撕成条条再撕碎,他的龙鳞在她手里仿佛是连接着灵魂的器物。
人类有很多花样烹饪出非常好吃的食物,她的脑子里仿佛装着对这些东西利用的,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甚至哀叹没有足够的调料来收拾这些东西。还要多足够?那些奇思妙想,玛利多诺多尔从来没听说过。不过这也很正常,他是巨龙,本来就不懂人类的花样。
他只为她表现出来的越来越多的与他不同之处而憎恶她。
他低头吃完了肉。她给他很多,他照单全收。他需要肉来恢复精力。然后她又给他舀一碗汤。这是锅里的最后一碗汤了。那不要脸的长耳朵跟在旁边呜咽,人类蹲下去摸摸它的肚子警告它:“你不可以再吃了。”
当然,它有什么资格来抢夺他的食物?玛利多诺多尔冷冷地瞥了长耳朵一眼,把它瞪开。吃完后他再一次提醒自己要把这个人类吃了,当他再一次被她从澡桶里拖出来,玛利多诺多尔其实已经能动了,能坐、站起来和走路。但他不想动,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力气杀了她。他希望有一天能在她吃惊的眼神下突然坐起,捏断她的脖子,他想象着那个画面都觉得快意。
而人类一无所觉,她正忙着红着脸别过去给他盖上一块叶子被,把他放在一个两边敞开的,里面满满地垫着干草和叶子的藤架上。
“你也不能天天泡着水,会泡肿的。”她冠冕堂皇地说,可他知道她的眼神垂涎地落在他的身体上,她的手拂过他的胸膛,皮肤痒痒的。玛利多诺多尔对着胸前那颗小小的头颅无声地冷哼一声。
“阿嚏!”人类打了个喷嚏,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口水都喷在他身上。玛利多诺多尔觉得恶心。她全然没发现,只是嘟哝着:“我有点感觉不好,可能我该再喝点热水。”这么说着她就跑去又喝了一大碗热水,然后才回来收拾他。他躺在干草上,头发被她撩出来,人类往他脖子下塞了个羽毛枕,然后她兴致勃勃地拿起木梳开始给他梳头发、
“你知道你原来躺着的后面有个湖吗?”人类每日的聊天开始了。玛利多诺多尔闭上眼不理她。人类习以为常,兴高采烈地自言自语。“我今天绕过那个坑去看有什么,竟然有个湖!应该是湖吧?虽然看不到边,但是不是海啊,所以应该是内陆湖。”
他想起他落下来的时候,确实将一个湖堵在身后。人类说:“明天我再去。我们吃的够啦,我明天就去看看那里有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厌恶她说“我们。”人类给他梳完了头又擦头发。她问他:“你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痛吗?”他不说话。她习惯地说:“虽然才想起来,你都好多天湿着头发睡觉啦,不过我还是给你擦一擦吧。”她抓起他旁边一把干净的草,慢慢覆在他头发上吸水,一点一点按过去。
她的手很柔软,按在他发上有让他流连的触感。但那是偷窃来的柔软。人类一边擦一边喟叹地说:“你的头发真漂亮。”银发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辉。
玛利多诺多尔也厌恶她说“你很漂亮。”
他想,不管是为什么她还没有把他杀了,都不会阻碍他的决心。
然后头发擦完了,人类打了个哈欠,对他说:“晚安。”她躺在床里,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睡眠。然而巨龙是不需要人类这样的睡眠的。玛利多诺多尔也不想睡。他不愿意睡着,去沉眠,去做梦,梦见不停地循环着的那黑暗的一幕。他睁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微风拂来,水边有凉凉的香。那是人类插在他枕头旁的小野花,嫩嫩黄黄地绽放。
玛利多诺多尔都不喜欢,花好好地开着,人类也要摘走。贪得无厌。他看着天上的星星。星星真亮,像……像什么呢?他想似乎见过。哪里的,这么明亮的、让龙迷醉的星。
他一直想,想到旁边突然起了呻吟声。人类在半夜里发热了,玛利多诺多尔半坐起身看。人类小小的身体蹙着眉蜷缩起来,她按着肚子呻吟,从她的身下,血味散发出来。
人类受伤了吗?玛利多诺多尔想。长耳朵的虫子用爪子挠着她,焦急地小声呜咽,它没能叫醒人类,它急得像要哭了,频频地舔她,然后求助地看过来。玛利多诺多尔冷冷地说:“既然你选了她,就滚一边去。”
长耳朵吓得跳出藤床,缩到一边去发抖。他站起身,长长的发垂在腿上,双肩如月光披下。玛利多诺多尔走过来微微弯腰,伸手探着人类的额头,她过去几天有时候会对他这样做,她自言自语说:“你没生病我就放心了。”她的头发热,看来她是生病了。
巨龙的疾病里没有“发热”。他摸了她手按住肚子的地方,她在流血,血是从这里流出来的吗?她受伤了吗?他的手极凉,覆在她手上,她的手软得像天上的云朵。他忍不住捏了捏,人类突然醒了过来。她的眼泪从脸颊上滚下来,脸上苍白得都是冷汗。她的双眸晶莹,像天上最灿烂的星。
玛利多诺多尔目露震惊。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到过星星。人类好像还没发现自己出了什么事,她看起来不像是清醒的,烧得迷迷糊糊,一边掉眼泪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你……你可以起来啦?”
他犹豫一会,才低声问:“你知道你在流血吗?”
人类愣了愣说:“……啊,我来了啊。”她分出一只手摸了摸,和他一起看到手上染满鲜血。然后她放弃般地说:“我好累,不想起来了,就这样吧。”
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在杀了她和询问她之间徘徊。“你这样会死吗?”
人类说:“不会……让它去吧,血流完就好了。”她使劲按在肚子上把自己埋得更深,整个人小小地蜷缩成一团,呜咽着说:“小黄……小黄你在哪里?我好冷。”
长耳朵不敢过来。玛利多诺多尔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直起身冷冷向它瞥去一眼,它战战兢兢地夹着尾巴走过来,跳进藤床里,被人类伸出胳膊抱住,继续呻吟。“……好冷。”
她自己也这么说了,她要死了,玛利多诺多尔收回手,躺回了藤床上,继续看着星星……今晚他准备说服自己,天上那个是真的星星。或者换一个眼睛想也可以,比如……比如杜罗罗。他闭上眼,他说服不了自己,那不是红龙的眼睛,那双竖瞳像火,永远热烈燃烧,而天上的星星像微笑,给他梳头洗脸,做饭擦身。他从前在人类干活受伤流血的时候从来没有干涉过一句,所以现在,他也不应该干涉的。
杀一个弱者会亵渎巨龙的骄傲。玛利多诺多尔忍不住想。
明天,离开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感觉不甜,撸一撸小白龙的心理活动。
小白龙越发现饲主不同于他想象他就越讨厌饲主,越讨厌饲主他就越在意。他其实心里明白妹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是在迁怒然后找个理由说服自己……最后他说服不了自己。妹子是个好人类哒。
其实他真正不杀妹子是因为他被食物虏获了……强行高冷的小白龙其实很呆萌的。
重点:本章所有的梗都是他未来打的脸,flag已插满全身,啪啪啪啪啪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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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其实妹子说:时间快到了,是姨妈快来了。_(:3」∠)_
第23章
贝莉儿睡到头晕脑胀才醒。
手上一下一下地有什么东西打着,她从沉睡到有了些反应,然后是知道自己醒着了却睁不开眼,长久的、长久的静谧的空气。她的脸埋在羽毛枕头里,头顶上投下来半明半暗的光,今天的阳光很柔软,以至于她花了很久才意识到天亮了。
她睁开眼,有一会儿觉得眼睛是糊住的,像水泥胶住上下眼皮般,要花很大力气撕扯开它们。她还觉得自己很累。呼吸发热,头又重又胀,冰冷的小腹和四肢格外清晰。贝莉儿突然发现自己是整个蜷缩起来的,小黄被她挤在膝盖和胸中间汲取热源。贝莉儿上个月也是这么抱着它,所以现在它知道不能挣扎,于是可怜兮兮地窝在她的臂弯里,外面露出来的大尾巴百无聊赖地甩、甩、甩……那就是她感受到的力道。
贝莉儿捂住了脸。她一身都是湿冷的,不知什么时候出的一身冷汗,眼前发晕。然后一股熟悉崩溃的热流从腿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肚子里剧痛。
……嗨,你好啊,大姨妈。
女人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反人类的亲戚。贝莉儿按住小腹无力地呻吟。太痛了。昨天太得意忘形,她不应该进水里捞贝壳的。小黄还用耳朵轻轻拍打她下巴。她松开手,它从她胳膊里钻出去,缩在旁边抖了抖毛。“吱?”它问,爪子推了推她,像是说:你还好吗?贝莉儿敷衍它:“我起来了,就起来了……再让我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