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小姐,他是辞了官职,以后再也不回京城了。”
初雪的心登时像被重物击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咬住嘴唇,半晌方道:“好好的,怎么要辞职,他不是一心想着建功立业的吗?”
小月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初雪怔怔地望着满院子明晃晃的阳光,心头蓦然想起去年九月,和张居正在秋远居同看菊花的情形,那天的阳光,也和今日这般温暖明亮,可是,那样的日子,却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他这么急着辞官,是因为自己的拒绝伤了他的心了么吗?
忍住了心头突然袭来的忧伤,她淡淡地道:“人各有志,他既然不愿意做官,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他外祖父是江南的大商贾,他跟着学做生意,将来富甲一方,也没什么不好啊。”
“可是,以后再见,只怕不知何年何月了。”小月有些难过地看着她。
初雪苦笑:“男女有别,他就算留在京城,难道就见得着了?”
说完,她脸色一正,对小月道:“张大人是咱们的好朋友,他救过咱们的命,以后,我们都在神佛面前为他祈求,求佛祖让他娶一个好妻子,一生平安喜乐。”
小月嗯了一声,再不言语。
初雪于是低头洗那些丝帕,洗着洗着,不知不觉,一滴晶亮的水珠便滴落在铜盆的热水里。
初春的午后本来就短,一晃眼功夫,黄昏又已经来临,院子里开始有了森森的凉意。
初雪将手中的绣活递给杜鹃,吩咐她收了晾在芍药花枝上的丝帕和肚兜,自己起身走了两步,方觉得浑身血液才流通了。
林嬷嬷拿过她的绣活一看,皱了眉道:“小姐,您今儿可是不对劲,瞧这针脚乱的,下房里扫地的吴家嫂子可都比您绣得细致。”
“好嬷嬷,我打小女工上头就差,您就别挑刺了,我这不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的吗。”
林嬷嬷认真看了她一眼,面有担忧之色,待初雪走进厅中,在美人塌上坐好之后,方道:“我今儿出去,又帮您打探了一圈消息。”
“什么消息?”
“小姐,这消息对您来说,可算不得好,可是,正因为它不是个好消息,所以才更加让您知道。”林嬷嬷的脸色也郑重起来。
初雪心头一跳:“这语气,这表情,怎么这么像方才的小月,莫非林嬷嬷也想说张居正的事,她——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和张居正相识的?”
心头正自惊疑,耳畔却又听见林嬷嬷道:“您禁足的这一个月,王爷有三晚独宿在书房,有五晚歇在王妃的正院,其余二十多晚,竟全在抱怨轩里头过的!”
初雪哦了一声,便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接了。
见她脸上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漠然之色,林嬷嬷有些急了,小姐这样下去可不行。
于是上前倒了一杯龙井茶,递到她手里,方道:“小姐,我知道,你心底里不喜欢王爷,压根就没拿他当夫君看待。”
初雪脸色一变:“嬷嬷,这话从何说起?”
“您脸色变了,说明您还是知道轻重的。”林嬷嬷微微一笑:“小姐啊,嬷嬷今年五十多岁了,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您对王爷是什么心思,瞒得过王爷,可瞒不过老奴啊。”
见初雪依旧不说话,林嬷嬷叹道:“您不喜欢他,不把他当夫君,是对的,可是,您不在乎他的宠爱,那就是错到家了。”
“嬷嬷,我在这院子里,静静过我的日子,他宠我也好,不宠我也好,我都不放在心上,岂不是少了很多烦恼?”
林嬷嬷缓缓却坚定地摇头:“您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您都美成什么样儿了,这样一个美人儿,王爷如何能视而不见,旁人,又如何不算计着要除掉您?”
初雪微微一惊,看着林嬷嬷,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嬷嬷话说得多了,嗓子便有些受不了,轻轻咳嗽了几声,方继续道:“您就是不想着自己,也要想着您的父亲和弟弟,他们这一辈子还得靠您呢,您前阵子那般受宠,早就被人视为眼中钉了,小姐,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第50章 挑拨
王府规矩,每天清晨,各院的侧妃和美人用过早膳之后,都要去正院给王妃请安。
因为有着一同选秀进府的情分,齐侧妃虽不受宠,王妃却一直将她照顾的很好,平日里的份例给得足足的自不必说,还经常送她些衣服吃食。
至于珠宝首饰,王妃娘家的门第也不高,首饰虽多,却都是官造的,没法送人,所以这方面也帮不了齐侧妃什么。
首饰的寒酸,一直是齐侧妃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痛,王府侧妃,好歹也是个正经主子,可是头上身上的插戴,还不如王府里的管家娘子,那些管家娘子的丈夫都管着王府的田庄商铺,虽是奴才身份,却个个都是财主。
每当遇见那些管家娘子,感受着她们射往自己头上的似笑非笑的目光时,齐侧妃都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藏起来。
可是现在,她却不必受这样的嘲笑了。
听雨楼里,齐侧妃坐在妆台上前,凝视菱花镜前那个小小的乌木匣子,匣子里一对绿盈盈的翡翠玉镯,一支镶着蓝宝石的金钗,两样东西都不是凡品,戴在头上手上,再也不必担心受人耻笑了。
“娘娘,陆侧妃娘娘可真大方,刚送了您一对翡翠玉镯做生日贺礼,紧接着又送了一支金钗,您现在的人缘可是越来越好了。”给她梳头的丫头叶儿笑道。
齐侧妃淡淡一笑:“她送我东西,是有缘故的,我也不是白拿她的,要不,怎么她紧接着又送了我一根金钗呢。”
“缘故?莫非是娘娘帮了她什么忙?”
齐侧妃哼了一声:“还不是那个初雪,陆采莲一心想拔掉这颗眼中钉。”
叶儿拿梳子的手一顿,难以置信地问:“那个李美人,听说王爷对她很上心,现在王府当家的毕竟是王爷王妃,陆侧妃能有什么办法拔掉她呢?难不成还能说动王爷,将她撵出府去?”
“傻丫头,对付人的手段多了去了,谁会笨到直接开口叫王爷去撵走自己的爱妾啊,陆采莲虽然直,可是她又不傻,当然是用手段了。”齐侧妃对叶儿的愚钝大是叹息。
“你要是有抱月轩里的珍珠一半聪明,我也省了好多心!”
听了这话,叶儿有些委屈,可是不问个明白,终究有些不甘心,于是又问:“那她给您这首饰,是让您干嘛?您也同样不能让王爷把她撵走啊。”
齐侧妃扑哧一笑,拈起那支金钗,轻轻插在头上:“我是不能撵她走,可是,若是我和陆采莲,还有杨美人三人联手,日日向王妃说她的不是,王妃可是个软耳朵根子,一旦被我们说动了,那姓李的在王府呆不下去,不用撵,她就走了!”
叶儿这才恍然大悟,仔细一想,是这个理儿,富贵人家的小妾,若是不能容于正妻,或者其余小妾一律去对付她,她就极有可能被转手送给别人。
只是李美人是上过册子的,有正式名分的,说什么也不会被送人啊。
看出了叶儿脸上的疑惑,齐侧妃又道:“当然,她是正式册封过的美人,不可能真的赶出大门,可是,皇家不是有座家庙吗?里头可全是废妃,估计,陆采莲就是想把她逼到庙里去吧。”
叶儿暗暗叹了口气:“逼到庙里,还不如送给哪个富贵人家做妾呢,这陆侧妃果然狠毒。”
“那——杨美人可答应过要跟你们联手?”见自家娘娘又戴上了那副翡翠玉镯,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叶儿忍不住又问。
齐侧妃皱了皱眉头:“她是个木头疙瘩死脑筋,看见她头上戴的那支步摇了吗?多好的东西,就是她生日那天陆采莲送给她的,可是她不识抬举,一个劲地说她两不相帮。”
“她两不相帮,那陆侧妃岂不是很生她的气?”
齐侧妃得意地看着自己镜子里的容颜:“是啊,我看,初雪滚蛋之后,下一个就轮到她啦,她那样的人,叫不识时务。”
抬头看了看窗外,见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齐侧妃忙道:“这下可要晚了,咱们得赶紧去正院。”
“娘娘,您还没用早膳呢。“
齐侧妃急道:“回来再吃吧,别人都到了,偏我去的迟,这样王妃要不高兴的。”
此时,王妃刚刚吃完早膳,正端了一盅玫瑰露细细品味,陆采莲就来了。
“娘娘喝的什么茶?大老远的就闻见香气了。”
王妃放下茶盅,微笑道:“不过是普通的玫瑰露,去年春天闲来无事弄的,你若是喜欢,拿一瓶去喝。”近来,采莲对她的态度比起以往要恭敬了许多,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到她房里的,这种变化,王妃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戒备。
“既然如此,我就先谢过了,对了,我祖母刚派人送给我两盒子茯苓糕,听说是个好东西,回头我让珍珠送一盒过来,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正说话间,齐侧妃也掀起帘子进来了:“哎呦,我到底来迟了,陆家妹子怎么回回都这样早呢。”
“齐妹妹,我和采莲正在说着,春天快到了,咱们姐妹几个闲来无事,可以酿些花露存放着,年来慢慢喝,你看如何?”
齐侧妃尚未坐稳,便拍手赞道“这可是个好主意,咱们后园那么多鲜花,这下可不怕浪费了。”
说到这里,她面色一凝,又转了腔调:“娘娘这般想法,跟我们说说就是了,可不要跟闲云阁里的那位新宠说,省得自讨没趣。”
王妃一怔:“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齐侧妃面上露出犹豫之色,顿了一顿方道:“按说,我不该告诉娘娘,可是又怕娘娘犯了她的忌讳,前几日,我在花园里遇见她,还听她说过,最讨厌的就是好端端的花儿,却被那粗人辣手践踏,去做什么花饼花露。”
王妃哦了一声,淡淡地没有说话。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初雪和杨美人的笑语声,采莲便抿嘴笑道:“这两人倒是有缘,同行同吃的,比亲姐妹还亲。”
王妃点了点头:“大家都这样亲如姐妹才好。”
两人进来后,王妃赐了座位,又让春儿给各人上了玫瑰露。
初雪端起茶盅,轻轻缀了一口,采莲便笑问:“李妹妹,这玫瑰露味道如何啊?”
初雪放下茶盅,点头道:“味道清香,甜而不腻,娘娘真是好手艺。”
王妃嗯了一声“你们既然都爱喝,那等园子里百花都开了之后,咱们姐妹一齐动手,多做几种花露,如何?”
“那是最好不过,既好喝有有趣。”初雪立刻答道。
齐侧妃扑哧一笑:“李家妹子可真是快人快语,不像有些人,嘴里说的一套,肚子里想的,却又是另外一套。”
初雪看了齐侧妃一眼,见她面色,心中恍惚明白了几分,轻笑了一声:“姐姐说话好奇怪,这屋里有谁说一套做一套了,不妨说来听听,自家姐妹,说出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齐侧妃微微咳嗽了一声:“我只是泛泛而论,妹妹可别较真。”
初雪淡淡地道:“我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想问就问,可不像姐姐,心里想的那个人,嘴上偏不说出来,可不是表里不一吗?”
齐侧妃一呆,脸色有点尴尬,初雪笑道:“姐姐不要当真,你也就是随口一说,不是特意指这房里的谁,大家玩笑一场,图个热闹,可别真恼了。”
杨美人忙道:“是了是了,本来就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随意就好,都莫往心里去。”
见陆采莲的目光冷冷扫了自己一眼,杨美人心中一怯,低了头,不敢再说。
这时,宝儿的乳母又抱了宝儿进门,房里登时又热闹起来。
宝儿刚会走路和说话的时候,活泼可爱,抓住齐侧妃的衣角叫姨姨,又扑到采莲的膝盖前抢糕点吃,连采莲都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抱了他在膝上,一点点掰了糕点喂他吃。
齐侧妃见状,又来了精神,对着初雪微微笑道:“妹子,上次我房里的嬷嬷在花园里看见你的时候,跟我说你好像有身孕了。”
初雪奇道:“我有身孕了,这话从何说起,我竟然不知道。”
齐侧妃掩口而笑:“正是呢,我那嬷嬷可是老眼昏花了。”
话锋一转:“不过,妹妹前些日子独占王爷的宠爱,说起来,也该有好消息了,宝哥儿一个人,没个弟弟妹妹,多么的孤单呢。”
初雪微微冷笑,自去取炕桌上高脚碟子里的金丝小枣吃,这种人,连损人都损得这般不着调,挑拨都挑拨得这般愚蠢,跟她多说,徒然降低了自己的智慧。
王妃端坐在炕上,冷眼看着下面这一场戏,心里居然有些暗暗称意。
从古至今,在上位的人,莫不生怕辖下众人心意统一,若是部下联合起来,最可能对付的,便是首领。
作为王府后院的首领,她虽不聪慧,可也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第51章 春睡
四月里小阳春,花园里满目都是满是深深浅浅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