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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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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雪若是想去,就同去。毕竟,你也是逍遥峰的一员了。路上只要师姐还站着,没有倒下,就一定会护着你的。”

苍凉的大地,永远定格的黄昏。

惨白的落日垂在天边,大地的尽头烟卷黄沙,变幻随心。

不知谁人弄弦,胡琴凄凄,渺万里云层而去,

在残垣的高处有一个身影望着天际,无言独坐多时。他身边的断壁上,躺着一个简易的铁皮人。

“那个人是谁啊,在上边坐了好久了。”一个路过的魔修问她身边的同伴。

她的同伴抬头看了一眼断壁顶上坐着的黑色身影,吓了一大跳。迅速拉着她退回巷子的阴暗处。片刻之后探头探脑地伸出脑袋,确定高处那个背影不曾发现他们,方才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谁,谁啊?搞得这么紧张?”

“你连他都不知道。”同伴用口型悄声言道,“就是他啊,苦守寒窑一百八十载的那位。”

“岑大家?你那么怕他干什么?”女修伸出头去看斜阳下的那俊美的侧颜,轻轻赞叹了一声,“果然和书中写得一般俊朗无双呢。”

“你是还年轻,没经历过他疯魔的时代。”同伴摇摇头,拉着她往回走,“那就一只恶鬼,你想不到他有多不顾一切的疯狂,我亲眼见过那人半边身躯化为白骨,却还站在死人堆里笑的模样。至今想起来还打冷战。”

坐在断壁上的男人,没有搭理屋脊下的流言碎语。

他已经在那里独坐了很久,漫无目的地看着天际漫卷烟云,那沙尘如梦似幻,依稀化为熟悉的音容笑貌,仿佛那一生所爱之人,隐在无法触摸的云端。

细细的灵力源源从他身躯内流出,顺着坡面蔓延,钻入一个小小的铁皮人中,那简易的铁皮小人,便慢慢摆动僵硬的四肢,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它发出吭哧吭哧的细微声响,在残缺的屋面上绕着那人来回行走。终使他的身边显得不至于那样寂寞。

在远处的巷子中,渐渐有说话声由远而近,

岑千山把目光从天边收了回来,看见了那个正要穿过屋檐的小小身影。

“师兄真得不需要再歇一日吗?下面去的可是渡亡道,听说那是亡灵出没的地方,路不太好走。”小小的女孩儿边走边说。

一身白衣的师兄走在前头,没有说话,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苗红儿牵着穆雪摇头,“他不会听的,我认识他很久了,知道咱们这位云中君是个怎么样的人。”

什么高岭之花,矜贵清冷,都只是个壳,那人就像那刚出锅的白玉丸子,凉皮里裹着全是滚烫的陷。

她附着耳对穆雪说,“小叶子刚上山的时候,被铁柱峰的杨俊打趴下过一回。付师弟找着茬在铁柱峰下堵了人家三天,以至于当年杨俊那一拨人都不敢不带小叶玩耍。”

穆雪哈哈笑了起来:“哈哈,难怪杨师兄和叶师兄那般要好。”

三人说说笑笑,向昏黄深处走去。

高处,小小的铁皮人失去了动力瘫软下来,被一只绊着绷带的手臂拾起,收入怀中。

残垣上那个孤独的身影站了起来,被那份欢声暖语,人间热闹吸引,鬼使神差地远远跟了上去。

第30章

离开了修士聚集的营地, 穆雪一行人沿着神道一路向前。

随着神道的深入,世界变得更加混沌无明,天际黄沙漫漫, 分不清日月。

路边那些倒塌的神像渐渐不再出现,天边游动着一些巨大的虚影, 它们有着苍白而呆滞的脸庞, 虚无飘摇的身躯。

上古神灵们留在世界的一两丝神识,千万年来一直游荡在神道之中, 渐渐凝成了虚幻之身。

旅途中偶有三五道修或是魔修从路上匆匆而过。

能渡过色欲海到达这里的修士和神道外围那些前来“体验生活”之人不同。他们大多为各门派家族中拥有一技之长的精英弟子,冒险深入神殿也不再是为了那零零星星的一两株灵草灵矿,而是带有更为明确的目标而来。

因而这些人大多行色匆匆,带着一丝戒备, 少与他人接触。

穆雪正在一个土坡上挖土灶, 准备搭一个新的地锅锅做晚饭。

她手里磊着大大小小的土块, 有些心神不宁。

还处于筑基期的苗红儿和付云可能没有发现, 但元神已经凝练的穆雪却隐隐有所察觉了。这一路上有一个熟悉的气息, 一直远远地坠着他们。

那人的神识穆雪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根本不用刻意查看, 都能知道是谁。

小山为什么跟着她们?或许他只是想吃地锅锅了?

想到自己一会和师兄师姐愉快地吃着烤洋芋, 小山却只能一个人远远地站偷看,素来宠徒弟的穆雪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有什么方法能不动声色地假装偶然发现他,并且给他送几个烤洋芋过去就好了。

“啊, 小雪你居然会搭地锅锅?”苗红儿找食材回来,看见穆雪搭这个, 十分感兴趣, 卷起袖子加入, “这东西在西北方的民间很常见, 在我们这里倒是不多见,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会,来,我也来加点料。”

苗红儿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一只鸭子,放血退毛之后,双手灵活地把那只鸭子浑身揉按一遍,也不知那手怎么动作,就着鸭脖子上一个小小的开口,居然就将整只鸭骨架抽了出来。

鸭骨架被抽出来,皮肉却保持着完好无损的模样,像一个空落落的口袋。苗红儿往其中填入不知哪儿来的板栗冬菇山笋等材料,缝合口袋,再加各色作料入味,随后用荷叶裹住鸭子,封上湿泥,和穆雪的洋芋土豆摆在一起,准备放进炉火中闷烤。

这一系列操作如行云流水,看得穆雪目瞪口呆。

别人进神域背着的行礼中装的不是保命的武器药剂,就是用来交易置换的商品。唯独这位师姐的背包里,只怕填满得全是各种干货调料和吃食。

小山年幼的时候,穆雪也喜欢做点好吃的东西,把小徒弟养胖一些。但如今在这位妙手香厨苗红儿的手艺面前,她不得不甘拜下风。

“这是地锅锅啊,好些年没吃到了,以前我老伴倒经常在地头上烧这个。”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开始说得时候离他们且有一段距离,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穆雪抬头看去,一位老者蹲在不远处一块土堆上,他须发皆白,形容消瘦,身材矮小,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土布衣裳,背上背着一把二胡琴并一个褡裢。看上去像是田间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农。

当然,能在神道深处出现的,绝不可能有普通人。

苗红儿和付云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将穆雪挡在后面。

“莫要紧张嘛,小娃娃们。我不过是想和你们讨一口吃食。”老者蹲在土堆上,“我也不白吃你们的,你们是要去渡亡道吧?我拿路供和你们换。”

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叠黄纸,圆形方孔,印有金色的卍字符。

东岳古神曾掌管人间万物生发,统一应阴魂鬼物。人死则魂归东岳。因而神道之中的渡亡道,便是亡灵超脱,汇聚之所在,生人莫近。

生人若想要过渡亡道,一路上的供奉可不能少。

付云等人进神道之前也有打听过这里情况,自然是有所准备。

但眼前这位衣着普通的老者,拿出的纸钱却非凡物,隐隐透着佛门高僧加持过的功德金光,在鬼道中最为好用。

付云便知其出身不凡,想了想,将那些黄纸接了过来,“前辈客气了。不过些许吃食,等做好了,一定奉上。”

老者一脸的褶子都随着他的笑容皱了起来,“好嘞,那老夫就等着了。老夫姓仲,你们唤我仲伯即可。”

仲伯解开背上的二胡琴,抱在怀里调弦,口中漫不经心地说,“被这味儿吸引来的,好像不只有老夫一人啊。朋友,何必鬼鬼祟祟,还是出来罢。”

众人顺着仲伯的视线一起回头,远处的林木间,慢慢走出了一个带着斗篷的身影。

“岑道兄?”付云抱拳打了招呼,“真是巧,道兄缘何也在此地?”

岑千山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眼眸微微朝穆雪的方向转了一下,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莫名其妙地跟随着这些人走了一路,

“莫非道兄也要前往渡亡道?”幸好付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岑千山终于沉默地点了一头。

付云对这位魔修的感觉很复杂,这个魔修的性格实在是太阴晴不定,在欲海的时候,他力战群妖,一舟渡海,浴血而笑,桀厉又张狂。如今他又这样的沉默而寡言。

但不论怎么说,他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出于从小的礼教,付云还是客气地挽留他共进晚餐。

这个孤僻的男人沉默了半晌,竟然真的慢慢地走到火灶边坐下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实现了穆雪的愿望,让穆雪很高兴。

或许是因为心里装着兴奋,手上的动作就大意了。

在穆雪敲碎土块塔的时候,那些烧红的土块没有按计划中塌陷进灶炉里去,反而有几块崩塌下来,向着她弹去。

她还来不及闪避,一只绑着绷带的手臂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手速度极快,化为数道残影,将那几块飞溅的土块一一挡住抓在手中。

那土块经过烈焰久炙,早已通红灼热,但岑千山抓着它们似乎丝毫不以为意,他看了穆雪一眼,平静地将土块丢回火灶,从她手中接过敲打土块塔的棍子。

“还是我来吧。”

他的动作很快,比穆雪还要熟练,三俩下将烧红的土块塔敲进灶炉中去,并迅速地用沙土覆盖灶堂灶口,封住了所有热量,让灶膛内的食物得到充分的炙烤。

在等待食物烤熟的时候,穆雪拿了一罐烫伤膏,坐到了岑千山的身边,“刚刚谢谢你,烫伤了吧?”

她自然而然地拉起了岑千山烫伤了的右手,那束住手掌的绷带,被碳火烧断,垂落下来,露出了手臂上的肌肤。

这么多纵横交错的伤疤是从哪里来的!

穆雪皱紧了眉头,

在手掌被触碰到的时候,岑千山下意识地就要收回手,但手指被一只圆圆短短的小手握住了。

“别乱动,给你涂点药。”那个六岁的小不点握着他的手说。

从岑千山的角度看下去,只看得见她头顶的两团乌黑的发髻。

一点冰冷的触感,出现在掌心的肌肤上,那小小的指腹蘸着膏药在手心来回摩挲,带着一点痒,

她捧着自己的手涂了药,再轻轻往上面吹气,冰凉的气流吹在手掌心,吹散了火辣辣的疼,吹进了往昔的一段记忆中去。

那时候他刚刚成为师尊的弟子,爬上货架去取一小罐火龙血。

他平日做事一向认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就那么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滑,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罐珍贵的药剂,从空中翻落了下去。

他全力扑过去,想要捞到掉下去的罐子,可惜那瓶子还是擦着指尖掉在了地上。啪叽一声,摔得粉身碎骨,赤红的溶液溅得他一手。

火龙的血,具有强大的腐蚀性,溅到手上,烧得肌肤冒起了青烟,火辣辣地疼。

但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手,他清楚的知道师尊为了买到这瓶火龙血,费了多少精力,跑了多少次货街。

这小小的一点龙血,足够买下好几个他这样的孩子。

他拼命地趴在地上,想将残留的那一点龙血收集起来。

“你在干什么!”门口传来了师尊怒气冲天的斥责声。

岑千山哆嗦了一下,年幼的时候他曾犯过一次同样的错,那时候义父扒了他的衣服,把他用鞭子抽得三天下不了床。

师尊大步踏进来,一下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放在了操作台上,抓住了他的手,将掌心翻过来。

他以为会迎来一顿责打,但冰冷的液体冲洗掉了手心的龙血。师尊也是像这样皱着眉头,一边给自己涂药,一边在伤口轻轻吹着气。

“怎么这样笨,龙血掉了就掉了,竟然傻到用手去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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