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一行人到了太子宫中,王太医给太子诊脉,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太子最近心情似乎好多了,身子也养得好些了。”
太子收回手,笑道:“之前忧心一位友人,如今得到了对方的消息,也就不担心了。”
王太医道:“那恭喜殿下。”心中却在止不住地嘀咕,太子又有什么友人了。不过想着太子被陛下丢到军中历练的那些时日,也许就是在那里认识的朋友吧。
写了脉案,就要离开,却被太子叫住了。
“王霭云,你身边这位……”太子叫了一声王太医,“叫做楚因的,如今你可用急着用他?”
王太医一愣,下意识侧脸去看楚因,后者正低着头一言不发。
“殿下的意思是……”
“若是不急着带他回太医院,让他留下来陪孤说说话吧。”
王太医心中一跳,下意识又看一眼楚因,方才笑道:“能陪殿下说话,是他的荣幸。”说着,催促楚因上前致谢。
楚因也不见多少激动,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谢过了太子殿下。
“等孤说完了话,就让人送他出去。”太子盯着楚因说,“王霭云你先出宫去吧。”
王太医果断地收拾了东西就走,一点都不曾说什么。黄茂跟着王太医出了门,止不住地回头看楚因一眼,心下嘀咕着,这楚先生说不定真的别有一番运道,日后说不得还要多多巴结一番。
等到殿中只剩下太子与楚因,太子淡淡地赐了座让楚因坐了,慢慢地说到:“孤前两天去见了飞灵郡主,飞灵郡主说了一件事,孤方才知道,原来孤的身边还有一位故人。”
“楚因,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样的故人吗?”
楚因只是微笑着说:“殿下身边有故人,那确实是意外之喜。”
太子盯着楚因,听到他的回答唇角一翘:“你说得是,自然是意外之喜。只是孤不明白。那位故人明明有正大光明的身份可以用,为何不用,而要曲折迂回的到孤的身边来?莫非,是孤是不放心吗?”
楚因第一次抬眼,那双眼睛与太子对视。
他的唇角有淡淡的笑:“也许是因为,那位故人觉得,如果以那个身份,她永远得不到平等对待的心。”
“被那个身份所限制,她永远都是一个奴婢。不管占了多么重要的份量,都是奴婢。”
“而她想做一个人。”
☆、第84章 对谈
“就算,别人从来就没有将她当做奴婢?”太子艰涩地说,他从来不知道,阿音心中居然是这样想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给了她这种感觉,让她如此不安。
对面的人轻轻地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如同记忆中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已经渐渐开始春意融融的时候,太子的心仿佛也如同被春风吹过的湖面,渐渐地就要融化了。
“有没有,并不是一个人说了就算,而是……细枝末节之间。往往一件暖心的事,可能会让人铭记很久,但这样的暖意,也会渐渐地在时间中被连绵的细雨变得冷下来。殿下,并不是说您不够好,而是……有些地方,您总是注意不到。”
太子沉默了好一阵,偌大的宫殿中,显得格外安静,四周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是孤疏忽了什么,可是,这般改名换姓,也并没有什么意义。将来众人认识的,也不是你。”许久之后,太子这样说。“你若是想要一个新身份,孤给你一个变是,又何必……”
他的视线落在楚因身上,却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空处:“飞灵长久不参与政事,如今忽而推了一个人进了太医院,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你。日后一个不慎,只怕父皇……”
他的声音忽然就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片刻之后微微一笑:“你是怎么过的太医院那一关?”
楚因低头道:“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太子平静地凝视他片刻,忽而一笑,挥了挥手:“孤明白你的心情,只是……楚因这个人,不好再出现了。”
他这般说完,楚因愕然抬头,太子却正好整以暇盯着他:“终于愿意抬头了吗?楚因这个身份破绽太多,你若是想要新身份,那就换一个吧。”他缓步走下来,站到他身边,手指轻轻按在他肩膀上,“孤知楚家乃是药学世家,只是家道中落,最终只剩一间药馆度日。如今这药馆……还被人砸了个干净。若是孤给楚家一个机会,楚家可否再现昔日楚氏辉煌?”
楚因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入太子眼中,后者正恳切注视着他。
两人视线对视的那一瞬间,太子却不知道为何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片刻停顿,就移开了视线。
楚因眸中含着失望,唇角却露出笑容。
不等他说什么,太子就冷淡地说:“那就这样说定了。楚因这个身份……日后不能再用了。”
说着,他大步从楚因身边离开,扬声叫伺候的人进来。
楚因看着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心知自己想说的话这个时候再也不适合说,于是干脆地起身向太子告辞。太子道:“且让人送你出去。”说着,随手指了一个太监送他出门。
一路沉默无话,那送人的太监也是个闷声葫芦,走到宫门口,两人居然一句话都没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两人走到门口,楚因居然又碰到了白双,这次却是表情冷冽,脚步匆匆,正押着不知道什么人往宫里走。
楚因站在路边看了两眼,只觉得那被押送的人似乎是个太监,看身上的衣衫应当也是有一定地位的,却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以至于这般狼狈地被当众押送过来。
当众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被押送的太监忽而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视线冰冷而阴毒地落在楚因身上,后者恰好抬起头,两人打了个照面。
一人面无表情,另一人艳慕又怨恨。
出了宫,楚因就接到了家里来的口讯,说家里头有事找。楚因急急地告假出门去,留下问讯赶来想要问问太子留他做了什么的王太医跳脚。
楚修等了许久,才等到楚音回来,一见她,他就焦急地迎了上去,劈头盖脸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楚因一怔,问:“出了什么事?”
楚修倒吸一口冷气,在椅子上跌坐下来,道:“郡主送了信过来,说太子逼迫得紧,她没法子将事情都说了,让你小心。所以你做了些什么?”
他盯着楚音,关切而担忧:“如今你我安安分分地都呆在家中,为何又牵涉到太子?”
楚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时间居然长久地沉默下来。楚修叹道:“只看你这般表现,为父就知道你定然是做了什么。只是音儿,那是太子,是皇族!不是升斗小民,你想做什么,也该谨慎些才是。”
他沉默一阵,忽而道:“前些时候,有个叫做于青的年轻人总是来找我。我曾想着,那是郡主家的亲戚,如今看来,只怕就是太子?”
楚音轻轻点点头。
楚修又倒吸一口冷气,坐在椅子上捂住胸口:“音儿,我知道你心里头是个有主意的,可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不是你我能够当做普通人一般随意对待的。”他凝视着楚音,道:“你想要什么?”
楚音艰涩道:“爹,不是女儿要什么。是女儿只能这么做。”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苦笑:“若是女儿没有这张脸,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情了,是不是?”
“若是你这样想,那世间许许多多的女儿家,是不是都不用活了?”楚修说,“你只是碰到了一个不讲规矩的纨绔子弟……”
“不是,”楚音飞快地说,“不仅仅是他。”楚修看她,却见她眼神空茫,已经不知道看到什么地方去了,“当初陛下也是觉得女儿对太子殿下的影响……”
“住口!”楚修忽而叫了一声,让楚音惊醒过来,看到楚修惊慌的表情,“音儿,不可乱议陛下是非。”他小心谨慎的模样看得楚音心中一跳,闷闷地答应下来。
片刻之后,他又轻声说:“你若是觉得陛下只是因为你这张脸,你也太过看轻陛下。陛下何等人物,若非当真觉得殿下对你情深意重,也不会……”他的声音越低,最后细不可闻。
楚音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还能勉强保持着一片平静,却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落在楚修眼中,又是一阵心疼。
“音儿……你呀……将自己看得太轻了。”他停一停,叹道:“我也不知道你在外头做了些什么。只是如今,既然事情已经露了痕迹,就不要再去了。太子殿下虽说仁慈,但也不是可以随意戏弄的人。飞灵郡主乃是郡主之尊,自然无需担忧。你与太子之间,不管有什么担忧,先好好地说清楚了,日后还是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才好。”
楚音低低地应是,片刻之后,又轻声道:“爹……对不住,是女儿做错了事。”她将太子的打算吞了回去,并未说出来。
至少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太子已经与自己见过面,并且自己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比较好。
只是难得地她又有些迷茫起来,真的要遵循着太子的想法,去打理太子的药馆吗?
正这般想着,忽而就听楚修说:“你我父女到京城也有些时日了,家里那边虽说是郡主帮忙照看着,可你我也该写封信回去,至少,店里头的伙计们也该问候一二。”
“就算是日后当真在京城落脚安家了,那边的事务,也该做个清算。还有那一日王家……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家里头的那些人……”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楚音心惊肉跳,脱口而出:“爹是想回去吗?”
楚修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方才笑道:“被你看出来了?大约是有一点的。”
他叹一口气,说:“毕竟是过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如今回不去了,才发现还是怪想念的。”
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说:“不过,如今已经回不去了,说这些也没意思。音儿不若与为父好好参谋参谋,日后在京城里,该做些什么营生才好。”他温和地说:“总不能一直靠着郡主的仁善过日子。郡主与你虽说是多年好友,可也没有平白无故养你一辈子的说法。再说了,你也就罢了,我一个大男人,总靠着郡主过日子也不是一回事。仪宾也会有什么想法的。”
楚音口中发苦,勉强笑道:“她家大业大,也不会在乎。再说了,哪家没有两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仪宾也不会这般小心眼。”
“音儿,别人可以不在乎多一两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可自己却不能将自己看做了穷亲戚,若是这般,就当真无可救药了。”
心中一酸,楚音忍不住地脱口而出:“爹,你还想开药房吗?”
楚修一怔,眸中光芒闪动,看着楚音道:“太子殿下,已经找过你了是不是?”
楚音不料他这般敏锐,当即沉默,楚修顿时了然于心,道:“音儿,坐下来且将事情说一遍。你与天子殿下又是什么时候见的面,又说了些什么?”
楚修心中仰天而叹,女儿大了,当真是半点不由人。
磨磨蹭蹭了半天,楚音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而门口有个小厮敲了敲门,进来之后一脸古怪地说:“老爷,门口有两个奇怪的人,说找楚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