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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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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叹气,轻轻吻了吻她额头,保证道,“你放心,我定会将他寻回来的。”

阿梨双臂环着薛延的脖子,眼泪一滴滴顺着他的衣领滑进去,哭音道,“我已经失去我的亲弟弟了,不能再失去一个了,薛延,我好怕……”

薛延用拇指抹掉阿梨眼下的泪,与她额头相抵一会,又抬脸道,“你先睡好不好?我现在就去找,等明早,你一定能见到他。”他亲一亲阿梨的指尖,轻声说,“我保证,你相信我,嗯?”

阿梨迟疑一瞬,最后还是点头说好。

韦翠娘早就将厢房收拾出来,薛延劝冯氏也去睡,而后带着阿梨回去,看着她脱了外衣后缩进被子里躺好,又为她掖了掖被子,正准备转身出去时候,忽听见胡安和在外面唤,“倪顺,你还敢回来!”

第65章 章六十五

听着这声吼, 薛延瞳仁一缩, 转身就跑出去,临出门前,他顺手在门口拎了把扫帚, 等着把小结巴打个皮开肉绽。阿梨茫然躺在床上, 愣了瞬,而后恍然明白过来, 急匆匆披上衣裳, 也跟出去。

外头,胡安和正提着小结巴的耳朵将他往屋里拽, 冯氏在一旁拦着,韦翠娘眯着眼叫好,韦掌柜还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提着个灯笼, 冻的哆哆嗦嗦地讲情,“孩子回来就好了, 别打了,大半夜的,赶紧睡吧。”

胡安和难得执拗,恨恨道,“才多大, 就知道夜不归宿了,要是不好好管教,以后怕不是能插着翅膀飞上天!”

韦翠娘附和道, “就是,我这就去叫薛延过来,非得揍你一顿不可。”她一甩袖子往厢房走,路过小结巴的时候不忘狠狠戳一下他脑门,将小结巴戳了个后仰,“你知不知道阿梨姐姐急成什么样子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还气她,等着屁股开花吧你!”

小结巴一张脸拉成苦瓜,他是想到了现在回来后果可能会不太好,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堪设想,薛延向来沉着一张脸,小结巴本就怕他,现在笑眯眯好说话的胡安和也不帮他了。

没见过几面的韦掌柜倒是很慈祥,可是他说话也没用啊,韦翠娘一瞪眼睛,他就熄了声。

小结巴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转过头拽着冯氏的袖子不撒手,委屈道,“阿嬷,阿嬷,你可得救救我。”

冯氏叹气,摸摸他的脑袋,没说话。

小结巴心都要死了。

院子里一团乱,几个下人和丫鬟也在场,子夜的寒风裹着几粒新雪,吹得人打了个冷颤。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随着小结巴一起来的少年,在听见“阿梨”的名字时,便就僵在了原地。

阮言初手指在身侧攥紧,艰涩地咽了口唾沫,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无比地渴盼着能再见到阿梨,却又害怕这再是一场空欢喜。有时候,充满了希望后的失望,比从没有过希望要更让人难过。他是真的怕了。

直到阿梨的身影真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头发还有些乱着,被一根红色的发绳松散系起,垂在背后,素白里衣外披着件淡黄色的袄子,屋里头烛台亮着,暖融融的光透过窗纸倾泻在地面,阿梨倚着门,周身像是笼着层淡淡的光晕。

阮言初呆呆望过去,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某个神秘的梦境,血液逆流,似乎连头发稍都是冷的。

他视线凝集在阿梨的身上,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如果这是个梦,那就永远都不要醒过来好了。

六个月的漂泊无依,担惊受怕,他是真的受够了。

鞋底似是黏在了地面上,阮言初想要动,想要跑过去,碰碰阿梨的手,但双腿宛若千钧,让人动弹不得。

血浓于水,姐弟之间似是天生便就心有灵犀,踏出门的一瞬间,阿梨便就觉得心尖猛地一跳。她顿住脚步,视线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扫了一遍,然后停在某个点。

月亮被黑云挡住,原本清透的天空看起来又变得黑沉压抑,院子里没什么光亮,只有韦掌柜手里颤颤巍巍就快要熄了的灯笼,还有从四面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

在小结巴的身后似乎站着个人,个子更高一点,身形清瘦,有着少年的单薄,看不清脸。

但阿梨心中就是有一种猜想,不知源头,却极为坚定。

那个少年,她定是认识的,见过的。

有个想法在心底疯狂滋生,她觉得不可置信,却又控制不住去想。

薛延察觉到阿梨的不对劲,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手指紧紧握着门边的位置,脸颊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秋瞳剪水,眨也不眨,他被吓了一跳,原本冲天怒火也冷了下去,急匆匆返回去打量她神色,矮身问,“阿梨,你是不是病了?觉着冷吗?”

阿梨唇张了张,轻声唤,“薛延……”

薛延应了声,双手捧着她脸,拇指擦过她眼下位置,“嗯,我在呢。”

阿梨急促地喘息了下,眼睛盯着不远处方向,看着那个少年缓缓走出来,越来越近。她用手捂住唇,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泪滚烫地滑过手背,扑秫秫落在地上。

她哭得太突然,薛延快要被吓傻,忙忙用袖口给她擦,“阿梨,你到底怎么了啊?”

还没等到阿梨的回答,身后便就传来一声轻轻的唤,“姐。”

最开始时,这声音极轻,几乎一出口便就散在风雪里,下一声便就重起来,如同低泣,“姐!”

薛延转身,只瞧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快得像阵风,一瞬间就飞到了阿梨的身前。

与同龄人相比,少年的个子已经不低,甚至比阿梨还要高些,他微微弓着背,将阿梨死死搂在怀里,又哭又笑,重复着唤,“姐……”

他说,“我终于又见着你了,我好想你啊,姐。”

阿梨听不见,但是她知道,这个抱着她的少年一定就是她的弟弟,那种感觉不会变,甚至连他流下的泪的温度都是没变的。很久之前,弟弟背不出文章被父亲骂,他委屈地抱着她哭,和现在是一样的姿势。

只是那时候,他还只到阿梨的下巴处,现在却已经长得这样高了。

薛延直起腰,静静地看着他们抱在一起,恍然也明白过来,看向站在院子底下的小结巴。

小结巴正拽着胡安和的手臂,踮着脚往这边看,对上薛延的视线,他咧嘴笑了下,挤挤眼,又小跑着过来道,“哥,我做正事去了,你不要揍我。”

薛延拍拍他脑袋,“嗯”了声,“不打你,还给你涨工钱。”

小结巴有些苦恼,“还涨啊?我月钱都比大厨高了,不要涨了,我怕遭人妒忌。”

薛延笑了,问,“那你想要什么?”

小结巴有些羞涩,扭扭捏捏拽着衣角,小声道,“哥,你和阿梨姐姐说说,虽然言初回来了,但也不要忘记我……”

薛延笑得更开,搡他肩膀一下,“吃的那点子飞醋。”

韦翠娘遣了几个丫鬟去烧了两大锅水,又拿来胰子布巾等物,让两个少年都洗了个澡。折腾一晚上,谁都没吃好东西,阿梨亲自下厨煮了锅鸡蛋面,又做了点肉臊子,所有人围在一起吃了顿。韦掌柜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但闻着了香味便就走不动步了,非得吃完了才又回去睡。

人家一家姐弟团聚,正高兴着,韦翠娘识趣,也不多打扰,将地方留给他们,自己回去睡了。胡安和对弟弟的身世极为感兴趣,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韦翠娘说了几遍他也没听懂,最后便就扯着耳朵给拽出去了。

出门的一路上,胡安和哎哎呀呀叫着疼,口中唤着,“轻点,轻点。”

“活该。”韦翠娘啐了他一口,“要你屁话那么多。”

胡安和嘀嘀咕咕,“……好姑娘都不骂人的。”

话没说完,韦翠娘的手下力道又重了三分,胡安和连忙改口,“哎哎哎轻点,我错了,你骂不骂人都是好姑娘,天仙下凡,这还不成吗……”

两人打打闹闹走远,屋子里终于又安静下来。

第66章 章六十六

阮言初简明扼要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半年前, 舅母生产, 果真是个儿子。原来的时候她对阮言初不错,是因为他读书好,她盼着阮言初以后能中个举人, 光耀门楣, 让她也跟着享福。但自从小儿子出生之后,舅母的心便就变了。

阮家毕竟是外姓人, 这是个外甥, 不是侄儿,到底隔了一层纸, 不够亲近。况且自从她将阿梨发卖掉以后,阮言初便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连个笑模样都没露出来过。孩子没出生的时候她还能忍着, 但知道自己有了儿子,能传宗接代了后, 舅母便就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阮言初书读得好,而且瞧着轻轻松松,好像没费多大精力,舅母便就想当然地以为,她的儿子也会这样聪明, 以后会更加有出息。儿子是亲儿子,外甥是别家的外甥,这样两相对比, 这个不冷不热的外甥似乎也就没什么用了。

阮家舅舅是个没主见的,软弱可欺,舅母又泼又混,再加上枕边风一吹,舅舅便也松了口。

阮言初看着是个和气的样子,但骨子硬的很,没等舅母发话,他便就主动离了家。舅母性狠,既然撕破脸,便就原形毕露,一文钱都不肯让他带走,阮言初什么也没说,只带走了母亲留下的一对耳坠子。

耳坠子是桃花木做的,不值钱,舅母冷哼一声,转身进屋去了。

阮言初不知道阿梨在哪里,只听说了当初的牙婆子是往北走的,便也一腔孤勇向北去了。他身无分文,给人做过工,写过字,除了讨饭,什么苦累都吃了,好不容易到了宁远,最后还是落入了坏人手中。

后来的事便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最开始时候咬死了牙不肯松口,但那群人手段了得,威逼利诱,又一顿毒打之后,阮言初半躺在地上,想着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不如将计就计,便就顺从了。

卖茶叶是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他偷偷扯了半张纸,用炭笔写下这里的位置,又掺了些发霉的茶叶,终于使得东窗事发,这些骗子阵脚大乱,阮言初也得以趁机逃出来。

后来遇到了小结巴,而后就到了这里,见着了阿梨。

辛酸苦辣半年多,但到了嘴里,便就只剩下轻描淡写几段话。

阿梨伏在薛延怀里,手里捏着刚刚阮言初递给她的那对坠子,泣不成声。

阮言初知道了她听不见,又见她哭成这个样子,心里疼得像是针在扎,他抿抿唇,有许多话想要与阿梨说,但到了最后,只汇成一句轻轻的,“姐,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阿梨哽咽看着他,拼命点头道,“好。”

永定的官兵效率很高,那几个骗子到底还是被抓住了,城门的戒严解除,他们没再多留,吃了早饭后便就驾车回了陇县。

到家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薛延将胡安和撵回酒楼去,自己则带着两个少年将厢房重新拾掇了一番,里头乱七八糟的杂物都运出去,又新起了张炕。

厢房不大,但收拾一番后也显得宽敞明亮了,阿梨和冯氏到街上买了几件新衣裳,还有些脸盆面巾等杂物,规规整整摆到墙角,瞧着极有生活气息。

炕是新砌的,一时半会还没法住人,薛延便就让阮言初与他挤一挤,阿梨去和冯氏住,凑合着过几天。

连着累了两日,一家子都累坏了,早早睡下。

双喜临门,第二天的时候,胡安和又从衙门带来了个好消息。

侯才良以往的贪污受贿之事败露,被押解进京,虽罪不至死,但后半辈子怕是见不着牢外的太阳了。

付禄远已经半瘫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了,朝廷念他是几十年的老官员,虽铸成大错,但也没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恶事,便网开一面,只除了官职,再收了他几乎全部的钱财的房子,免了牢狱之灾。

付禄远一共十一房小妾,平日里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住起来都挤得发慌,现在房子没了,几十口人住在一处小偏房里,大夫人倒是还能单独住一间,剩下十个妾室便就期期艾艾地住了个大通铺。

炕就那么长,又冷又硬,女人们半夜里连翻身都难,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再加上付家已经家财散尽,几个儿子也都没什么本事,翻身再无可能。付禄远糟老头子一个,嘴歪眼斜连句话都说不利索,女人们大多还年轻漂亮着,怎么肯受这样的委屈,寻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卷了剩下的所有珠宝首饰,偷偷跑了。

短短几日之间,原本在陇县名噪一时的付家便就彻底塌了。

剩下八个败家得各有千秋的儿子,一个成日里只会哭天抹泪的老妇人,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付禄远。

百姓在茶余饭后又有了谈资。

胡安和往地上呸了口,恶狠狠道,“人在做天在看,因果轮回自有报应。”

薛延没他那么义愤填膺,翘着脚窝在凳子里头懒洋洋地翻翻账本,又掀了眼皮看了看旁边缝衣裳的阿梨。

那意思很明显,“要不要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阿梨察觉到他的视线,咬断线头,弯唇笑了,“晚上吃四色丸子汤,再烙些南瓜糯米饼,好不好?”

薛延心满意足,颔首道,“好。”

话音落,屋子便就静下来,夫妻这么久,一颦一笑都能猜出对方的意思,默契早就已经融入骨子里了,许多事情无需多言。阿梨换了根颜色的线,继续缝衣裳,薛延也垂下头,慢条斯理地看账本。

只有阿黄像是个大爷一样靠在墙角,露出长着细白绒毛的胖肚子,盯着不发一言的胡安和瞧。

过了半晌,薛延也发现他的不对劲了,平日里唠唠叨叨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弱不禁风连桶水都拎不起来但瞧着有吃的能蹦到房梁上去的胡安和,竟然沉默了这么久。

薛延舔了舔手指,赏过去一个眼角,问,“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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