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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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孚琛一惊,忙收回神识,这回不敢怠慢,仔细端详手中兽丹,问曲陵南道:“哪杀的鱼?”

“水里啊,”曲陵南漫不经心地道,“它想来吃我,那怎么成?我当然要宰了它。”

“你下水?”

“啊,”曲陵南点头,拉拉自己身上的道袍,高兴地道:“师傅,你给我的衣裳真好,入了水一点不重,出水来自己就干了。”

废话,他穿过的道袍可是涵虚真君所赠,天蚕丝所制,虽只下品法衣,然比之琼华派普通弟子的道袍已不知胜过多少。然这个话题却不宜继续,否则又得被这笨徒弟拐到九曲十八弯的地方去,孚琛定定神,肃然问:“你在水中何处猎杀此鱼?”

“不记得了,”小姑娘摇摇头,絮絮叨叨道,“我原想着站水池旁就有虫子杀,可站了许久也不见虫子上钩,只好下了水,那水也古怪的师傅,初时很冷,到得后来反而有暖意,我游着游着,老半天都没见一头活物,好容易碰着这条鱼,还没来得及拔剑,它就冲过来要吃我了。”

“那处水下,可有奇观异景?”

小姑娘想了想道:“有团光,迷迷蒙蒙的看不清,周围一条鱼也没有,冷不防突然扑出来这条鱼,见了我便如被人剁了尾巴似的扑上来。”

她说完还不过瘾,又挽起袖子道:“师傅你瞧,它咬我了,在这。”

她的手臂露出来,一片雪白无瑕,哪有什么伤痕。

小姑娘咦了一声,翻来覆去找伤口,惊奇地道:“怪了,我明明记得在此,还流了血的……”

孚琛皱了皱眉,过去一搭她的胳膊,神识一探,猛然松开,目光古怪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曲陵南问:“怎么啦?”

孚琛问:“你现下觉着如何?”

“很好啊,”曲陵南甩甩胳膊道,“没哪不对劲。”

“灵力运转如何?”

“好似有细流涓涓不息,”曲陵南老实地问道,“这不对么?”

“不,没有不对,”孚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青玄心法,你已练至第三层,至于练气期十二阶,你现下,也已然达第三阶。”

小姑娘浑然不解这代表何意,对她而言,体内灵力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她也管不着,可见师傅脸色古怪,忍不住问:“这,不好么?”

孚琛慢吞吞地展开了一个笑容,宛若琼花盛开,美不胜中带着凌厉之气势,宛若听闻什么期盼已久的大好消息,连连大笑数声,一扫心中因冲元婴无成的愤懑,朗声道:“怎会不好,非常好,好极了,不愧我文始真人的徒儿,当年我自引气入体至筑基成功,花了三年功夫,已是放眼玄武大陆,能比肩者寥寥无几,你倒好,练气期一层至三层,不过用了数月功夫。青玄心法晦涩难习,便是为师也无把握你能进阶,可你却出人意表炼至三层,小南儿,你果然没令我失望。”

小姑娘没怎么留意他前面说什么,却听懂了后面的意思,笑逐颜开道:“师傅,我很能干吧?”

“嗯。”孚琛微笑颔首,道,“好好练,不可轻慢自满,到你青玄心法练成之日,为师会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东西啊师傅?”小姑娘高兴地问。

“给你,”孚琛笑着打趣道,“给你配个双修的好道侣如何?”

“那是什么?”

“就是给你找个好夫婿。”孚琛摇头笑道,“我修士之门无婚配一事,然自来有的是结成双修道侣的,你放心,待你长大了,师傅会亲自为你把关。我的徒儿,当万人仰慕,只堪配绝顶凌云之人。”

曲陵南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何练好青玄心法与配人会扯上关系,她想起娘亲的嘱托,不甚放心这个爱妆模作样的师傅,便问:“什么道侣的,是不是要睡一块?”

孚琛一顿,道:“估摸是要的。”

“我娘说了,睡一块得三媒六聘,那个拜天地之类的,总之必须做很多麻烦事才行。”小姑娘振振有词道,“不能说睡就睡的。”

孚琛脚下险些踉跄,他顿了顿,方道:“放心,到那时,为师定不叫人欺负你便是。”

☆、第 23 章

曲陵南好说歹说,她师傅皆万般不情愿服下那颗她千辛万苦取来的蟠哲鱼兽丹,仿佛服下那玩意会令他顷刻中毒身亡似的,小姑娘暗地里皱了皱眉,心忖这师傅就是欠的,欠饿肚子,欠吃苦,欠受冻,欠受伤,欠这世间为衣食住行奔波劳碌的种种烦扰,因而诸多挑剔,嫌这嫌那,这种人放他不管,扔一处干干脆脆关个十天半月就老实了。

可她现下也明了,天行不均,有些人便是注定无需受苦,有些人便是注定蝇营狗苟,这都是没法子的事。

回到自己栖息的岩洞后,小姑娘比着她师傅的德性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又觉得不像,呸了一声,终究是不放心,眼前的师傅就跟她那个万事不管,只耽于柔肠百结的娘亲一般,你要放任不理,他们就能有本事把自己糟践得不像样。

算了,师傅身子骨不好,偏又爱穷讲究,跟他一般见识不值当。

曲陵南摇摇头,心想明儿个还是受累些,继续下水找些凶兽,师傅不爱吃鱼的,那便还是找些虫子的吧。

可惜她打不过人脸蛇身的怪物,上回宰的那条,师傅接兽丹倒是接得挺爽快。

曲陵南虽对师傅种种做派不敢苟同,她说不上厌恶,只觉着没用,在小姑娘脑子里,有病就治病,没病就好好活着,没甚么那些个有的没的需磨蹭耗费工夫,师傅这人跟她娘亲一样浑身的毛病,可再多的毛病也万变不离其宗,看在曲陵南眼里皆源自一样:心眼太小,记性又太好。

心眼小,容得下的事便少,记性好,百八十年前的事便能翻来覆去在心里过个千八百回不罢休。

颠过来倒过去的,小事也能念叨成大事。

也不嫌麻烦。

可这个师傅正因为这样,反倒让小姑娘心中生出几分真心亲近。她自来只与这样的人相处过,也惯了照料这样的人,当初一个哭哭啼啼的娘亲也没见得难倒她,现如今多了个挑三拣四诸多嫌弃的师傅,小姑娘也没当多大回事。

且有了师傅,似乎自爹娘死后没想好做什么的内心又重新找着奔头,打杀凶兽,勤练法诀这等无趣之事,做起来也似乎有了必要。

甚至那遥不可及的升仙之途,偶尔想起,也并非那般漫无边际,似乎有朝一日位列仙班也并非那么无聊,做个神仙最起码的好处在于,想弄个什么稀罕物把师傅的身子调养好喽,也不再是这么为难的事。

那便修炼吧。

曲陵南严肃地瞧了瞧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伸出两根手指头,回忆孚琛做过的手势,反手屈指,将灵力运至指尖,试图点出一簇火苗来。

这是孚琛当初应承教她的“驳火术”,整个玄武大陆几乎每个低端修士皆会的基础小法术,攻击力微弱,然耗灵力小,容易掌握,火焰喷出炫目耀眼,能给予初学者信心,故成为众多修士初练法术之首选。然这一法术太过低级,其变幻出来之火质最是寻常不过,不仅无法炼丹淬器,更无法与地火真火等相提并论,故修士们多浅尝辄止,随着修为增加,接触的法术选择多,“驳火术”便多半被弃之不用。

孚琛天生的火系变异单灵根,驳火术于他实在太过小儿科,他将之传给曲陵南,未尝没有敷衍了事之嫌疑。可小姑娘却心满意足,觉着师傅待她真是没得说,这法术太好了,会这个,往后自己生火便生火,想照明便照明,再不用花那个冤枉钱买火折子,这一年到头得省多少个大钱?

可她没想过,她怎么也练不会。

曲陵南已经照那口诀练了不下百回,每次均是灵力运至指尖,指甲底下有热感,然很快便偃旗息鼓,宛若那簇小火苗被人骤然吹熄一般,便是她憋得满脸通红,练的手指发颤,仍然无法运起哪怕一点小火光。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笨练错了?可师傅明明说过,练气期过二层的弟子,使驳火术便不在话下,她分明已至第三层,为何却练不成呢?

曲陵南练了半天没出个所以然便不耐烦了,拔出师傅给的小短剑铿锵一声砍到身边的石壁上,火星溢出,小姑娘沉下脸想,莫非我真练不成?

她再度举起手,一翻一曲,默念口诀,练青玄心法攒下的灵力再度游走,过经脉要穴,流向指尖,她手指用力一指,仍然毫无结果。

小姑娘犹自不甘,又甩了几下,别说火苗了,连火星都看不见半点。

她并非生性执拗之人,既练不成便也不强求,返回蒲团盘腿坐下,闭目想,这火只怕与她相冲,千呼万唤也不肯出来,而一探体内灵力也似乎又从涓涓细流变成干涸溪道,这法术只怕自己练错了,师傅分明讲过的,驳火术只为低端法术,耗费灵力极少。

可现下以她青玄心法三层的功力,却所剩无几。

曲陵南好奇地以神识内视,只见丹田之处那团蒙蒙的气息透着隐隐火光,似乎又长大一圈,几乎要填满整个内海。这团东西外部虽笼罩着白雾,然内里却犹若有些裂缝,透着刺眼的光。

像有什么要破壳而出一般。

有什么会破壳而出?小姑娘让这一念头吓了一跳,她赶忙回想自己最近可曾吞下什么不该吞的东西,又觉着这气息自下山始便蛰伏丹田,古怪的紧,若是真是吞入妖物盘踞内海,那这玩意在自己肚子里可呆得够久了。

然那时候,她忙着安葬娘亲,下山杀爹,哪有机会去吞下不该吞的东西而不自知?

曲陵南觉着这事不能小觑,不管这团东西是什么,总归是着落在自己身上,肠穿肚烂之类的滋味她可不想尝。小姑娘以神识强行想撬开那层外壳般的迷雾,可没成想,那东西真如雾气一般,缺口刚刚拨开一点,立即又被周遭的白雾弥合上。

只这会功夫,她便累得脑瓜子发疼,先头灵力又耗费殆尽,小姑娘终于支撑不住,歪在蒲团上。

就在她闭目喘息之间,却分明感到那团迷雾逐渐扩散,几欲将神识笼罩住,她宛若置身无边云海,目之所及皆是白雾苍茫。然迷雾深处,却有耀眼光线明灭不定,仿佛前头有无穷宝藏,诱人前往一探究竟。小姑娘禁不住心忖,若往前一步,可能见着那内里的东西是什么?她一念之间,忽而发觉自己真个超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是实实在在的一步。

可她分明是以神识内视,神识不具形体,不谙具象,这一步,到底是怎么踏出的?

曲陵南惊诧地低头,见着自己穿着破破烂烂布鞋的一双脚,她师傅有穿旧的道袍相赠,可并无穿旧的鞋履相送,这双鞋,还是她下山之时于河魏城内自己添置,买的是男孩样式,买完鞋她转头跟人讨了一碗水,就在那里,她平生头回知晓,自己的亲爹有个绰号叫傅半城。

如今忆起也不过数月前,却恍若隔世,这双鞋陪她一路历险厮杀,可如今怎的竟也跟她入了内海?

沿着鞋往上,洁白的道袍,这衣裳怪得紧,不破不烂,不脏不湿,再往上,是她一双手,小姑娘摸摸胳膊,确定自己全须全尾都进了内海之中。

可若自己钻入了自己的身体,那到底哪个才算她实有的身体?哪个才算实有的她?

是现在摸得着这个,还是外头的那个?

小姑娘顿觉脑子迷糊,她皱眉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眼前的迷雾似乎越发浓稠,且渐具质感,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即是分辨不清,那便不分辨好了。

小姑娘骤然睁开眼,强行踏出一步,她深吸一口气,不耐烦地用手挥开周围的迷雾,虚实相叠,无有相容又如何,谁晓得鸿蒙未辟,天地未分之原初,不就是这等混沌?

天地尚如此,人又何须执念于形我?我在我之体内,我仍是我,我于我之体外,我也仍是曲陵南。

她仗着这一匪气十足的念头,却不知已不知不觉间有所参悟,对这个无知的小姑娘而言,旁的修士可遇不可求的参悟领会,于她也不过豁然间的心胸开朗,呼吸顺畅而已。她稍一动,即见眼前迷雾像退潮河水一般逐渐退散,眼前一片开阔大地,无边无际,小姑娘面色坚毅,大踏步上前,识海深处,一团椭圆形金光静静卧着,那光璀璨却不刺眼,炙热却不灼人,宛若在此间躺了千万年,与她呼吸相依,休戚与共。

曲陵南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雪白细小的手掌贴着那团光,随即深深陷了进去,顿时那团光化作片片光点,四下散开,又通通涌入她身体,融入血脉,化于无形,小姑娘低头,只见自己全身发亮,皮肉宛若透明一般,浑身上下就如被温水包裹,暖洋洋地动也不想动,就在此时,内海中风起云涌,以目之可见的速度钻出春草,绽开夏花,瞬间又秋色瑟瑟,随即大雪隆冬。

枯荣一瞬,四季一息。

骤然间,小姑娘脑子里忽而涌起这么个念头,何为成仙?

是见四季枯荣于俯仰之间而不动声色么?是握天地裂变于一念之间而不为所动么?

那也太过无趣了。

她抬起头,仰天长啸,啸声之中内海山崩地裂,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托起又狠狠甩出去,曲陵南只觉眼前一黑,额头不知磕到什么硬物,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曲陵南疼得一下睁开眼。

她已自内海出来,额头磕到一边的石笋上。

曲陵南动了动身子,发觉浑身有说不出的轻盈,之前丧失的灵力又充盈于经脉当中,甚至比以往更充沛,手指一转,心随意动,一簇纯净的火苗跃然指尖。

之前怎么练也练不好的“驳火术”,此时却能轻易做到。

只是这火与寻常的火不同,火芯有干净澄明的蓝色,凑近去,炙热之余,却有微微寒意迎面而至。

真好玩。

小姑娘好奇地眨眨眼,收了火苗,她以神识一探体内,只觉经脉宽度与前说差无几,然她用心感知,却能觉出每道经脉内里均似散发暖意,这等异象,若非本人却无从察觉。

自己就像由内而外重塑了身体,可偏偏由内而外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曲陵南现下也略微懂点修炼级别,练气期三层,青玄心法三层,三系灵根,她看起来没有一点改变。

可她自己却分明能感到那种脱胎换骨的轻盈和超脱,就如一人忽而站在泰山之巅,俯视众生,世间诸等功法修炼,皆仿佛唾手可得。

就在此时,小姑娘忽而听见师傅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小南儿,速来寒潭边。”

曲陵南惊奇地道:“师傅,真是你吗?”

“当然。”

“你确定不是会说话的妖怪?”

“瞎扯什么,此乃传音术,你个没见识的小丫头,快给为师滚过来,不然再让你摔跟头!”

“哦。”听见摔跟头三个字,小姑娘放心了,她爬起来边跑边说,“师傅师傅,我有个事跟你说,我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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