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九章 牛刀
李光弼摇头道:“陛下,这未必是件坏事。咱们最终是要出兵讨伐王源的,那么回纥人此刻去和王源交战,其实对我们不但没有大害,反而会有小利。臣一直担心回纥人不能尽力,不愿听从指挥,这一点之前也曾发生过。将来讨伐王源,回纥人是否会尽心尽力还很难说。但这一次回纥人若是去和王源作战,他们便不得不全力应战。只要他们全力和王源作战,便无异于替我们提前开始剿灭王源的兵马,无论谁胜谁负,对我们都是有利的。王源胜了,一则替我们解决了回纥人这个大患,因为回纥人迟早会觊觎我大唐土地城池的,臣一直担心他们会赖着不走,在剿灭王源之后反戈一击,那也是很棘手的事情。若王源胜了,不但王源的兵马要遭受极大的损失,而且还能借王源之手除掉一个祸害,何乐而不为?若是回纥人胜了,也是替我们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回纥人也必付出巨大代价,将来他们也无力和我们抗衡。或者陛下将来能够派兵逼迫回纥人称臣,完成祖先们没能完成的统一伟业也未可知。总之,臣的建议是,让他们去狗咬狗,对咱们其实都有好处。”
李瑁惊喜道:“是呢,朕怎么没想到这一节?让他们去打个昏天黑地最好,朕坐山观虎斗便是。可是朕担心,骨力裴罗会直接撒手不管,撤兵离开。那咱们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李光弼摇头道:“骨力裴罗本就有吞噬我大唐城池土地之心,否则怎会提出以城池土地为代价的借兵协议?他本就打算借着不还的,陛下该不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吧。除非骨力裴罗决意不要这些城池和土地,否则他必会应战。但以骨力裴罗的性格,他如何甘心?咱们在给他加点火候,臣待会去见乞扎纳力,告诉他,这几处城池和地方,我大唐是打算永久割让给他们回纥人的。现在闹成这样朝廷也无力阻止。若是他们能击败王源,朝廷便正式将这些土地和城池割让给他们,毕竟是他们出力夺回的。这样一来,还怕他们不和王源死拼?”
李瑁大喜点头道:“好办法,丢给野狗一块大肥肉,野狗必抢的头破血流。就这么办。”
李光弼微笑点头。但李瑁忽然面色阴沉了下来,皱眉道:“光弼,可是这个时候,若是李珙李璲他们的六万兵马趁机攻来,我们可如何抵挡?长安城左近,除了八万回纥骑兵外,我们自己的兵力可只有三万多。一旦他们攻来,那可没法抵挡。朕其实担心的就是这个。要不要从洛阳等地撤兵到长安来?怎么要纠集六七万兵马迎战才成。”
李光弼点头道:“陛下的担心非常正确,王源此举便是要调虎离山,臣敢担保,李珙和李璲他们一定会趁机进攻长安。王源此计正是要配合他们攻击长安才会奏效。但陛下不用担心,有个好消息臣要告诉陛下,听了这个好消息后,陛下一定会非常的高兴。”
李瑁惊道:“什么好消息?”
李光弼俯身过去,在李瑁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李瑁眉梢飞舞,激动的脸上通红,大喜过望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李光弼微笑道:“臣岂敢有半句隐瞒,这是臣刚刚收到的消息,跟骨力裴罗的信前后脚到,否则臣怎敢献策让回纥骑兵去和王源火拼?陛下可放心了吧,就怕李珙和李璲他们不来,只要他们敢来,这一次正好一举剿灭他们和王源。这些事情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
六月十五日,怀远城下。神策军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虽然渡河行军花费了较多的时间,但王源还是赶在了回纥大军的援军抵达之前率军抵达怀远城。怀远城的守军早在几日前便得到了神策军攻来的消息,但他们无计可施。城中满打满算四千兵马守城,根本无法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的进攻。于是乎,骨力裴罗从丰州和受降城搜罗了一万兵马增援怀远城,这已经是骨力裴罗手头能够拿出来的兵马的全部了。
骨力裴罗并非不知道光凭这一万四千兵马和驱使的万余大唐百姓是难以守住城池的,但他却不能就这么放弃怀远城。从长安回调的八万骑兵已经踏上北上的路程,骨力裴罗希望能在怀远城拖延几日,让八万骑兵能够及时到达丰州和受降城一带,那样才有机会在丰州城下的戈壁大漠上和王源的兵马决一死战。骨力裴罗最不希望的是在大军未能及时抵达便被王源快速的收复怀远城逼近丰州,那样的话他便不得不撤离丰州和受降城回到草原上。王源一旦占据了丰州和受降城,便可据两座边城的坚固城防守城,到时候那八万骑兵便无用武之地了。
十六日清晨,在一片嘹亮的号角和震慑人心的战鼓声中,神策军开始了对怀远城的进攻。面对这座小城,神策军展示出了强大的令人恐怖的攻城能力。攻城伊始,两百余架神威炮摆在城下数百步外开始朝城内投掷霹雳弹。怀远城本就不大,方圆不过五里,神威炮的射程几乎覆盖了小半个城池的距离,一颗颗霹雳弹从天而降,将城中靠近南城门的数条街道炸了个底朝天。房舍道路被炸毁烧塌陷,几无立足之处。半个时辰的轰炸,百余架神威炮寿终正寝,近三千颗霹雳弹也尽数投掷完毕,城中已经是烟火处处,一片狼藉了。
一万多回纥守军顶着天降霹雳坚守在城头,虽然死伤了近三千人,但好歹这霹雳弹并不能摧毁城墙。只要城墙尚在,一切便还好说。当神威炮哑火之后,所有回纥守军都松了口气。他们对唐军的战法很是觉得奇怪,为何不在轰炸正酣时发动攻城?难道指望着一顿狂轰烂炸便可让守军投降不成?简直是笑话。
但很快,他们便明白,神策军之所以不在神威炮炮火的掩护下攻城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根本无需采用这样的战法,因为怀远城看似坚固的城墙根本挡不住他们的脚步,他们有更好的办法攻破城墙。
神威炮的轰炸停止之后,神策军阵中推出了数十辆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车。每车十几名士兵从车上卸下顶着油布的重物放置于坚实的地面上,然后油布被揭开,数十尊黑色铁炮像一只只猛虎昂着头蹲坐在地上。
虎蹲炮的战场首秀留给了怀远城。
在刘德海略带颤抖的发令声中,虎蹲炮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一颗颗实心的铁弹飞出炮膛,瞬间抵达城头的天空中。这第一次的发射其实没什么准头,因为不知道角度,所以大部分的铁弹都飞入城中,砸中房舍的直接砸塌墙壁,砸中树木的直接懒腰轰断。但这些并非是众人所希望的后果。
两三炮的调整之后,炮手们找到了角度。在又一次惊天动地的炸裂声中,但见怀远城的城门和城楼坚固的城墙上爆发出数十处腾起的烟尘。城楼的木质廊柱被轰断之后,城头的城楼像是雪崩一般的开始垮塌。然后便是部分城墙开始破裂,然后便是城墙开始部分的垮塌。在连续对准城门进行了八轮轰击,数百发铁弹的猛轰之下,城门终于支撑不住了。在所有人的惊呼和诧异之中,城门像是积木玩具一般轰然塌陷了下来。
烟尘过后,怀远城城门处出现了一个宽达十余丈的巨型豁口。坍塌的土坯和泥石形成一个向上的斜面,成为了进攻的最佳通道。
下一刻,鼓声四起,数万攻城步兵开始了凶猛的进攻。
守城回纥兵马何曾见过如此神兵利器,那神威炮虽然已经让人惊愕难言,但毕竟神威炮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回纥人早已知道王源手中有这等利器。然而神威炮虽凶狠,但射程毕竟有限,也只能摧毁不甚坚固的城防。遇到坚城固防,除了造成破坏之外倒也不能将城池摧毁。回纥人虽不善守城,但占据大唐城池后也特意做了些防范,城头也都建有防神威炮的掩体。只要不直接命中,神威炮的爆炸之威倒也并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然而,此刻他们见到的是他们完全没有见识过的神兵利器,那数里外便可发射的一排黑乎乎的物事,发射出的铁弹威力凶狠凌厉,攒击之下竟然连坚固的城楼都轰塌了,这等威力简直让人瞠目难言。很多回纥士兵刚才亲眼目睹了铁弹轰碎尺许厚的城垛,并将躲在城垛后的几名回纥士兵直接轰碎成肉饼的情形,那场景当真让人胆颤心寒。
不等他们定下心神,神策军的攻城已经发动。数万神策军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向城下,在无数弓箭的压制下,士兵们蜂拥从坍塌的城楼缺口杀入城中。城楼坍塌之后,其实守城已经毫无意义。回纥兵马只象征性的做了抵抗之后便开始下城溃败。上万回纥兵马拼了命的往城北逃跑,神策军士兵沿着大街小巷追杀,战事很快便宣告结束。骨力裴罗本拟以这一万多兵马为代价凭借城池阻击神策军一到两天的时间,结果,只两个时辰,怀远城便告破。
幸运的是,一万五千名回纥守军逃出了一半人。其余全部被歼灭。这还是因为王源并没有下达穷追不舍的命令,而只是象征性的派骑兵追杀了半个时辰后便停止追击的缘故。
王源并非不想全歼这股敌人,但王源跟在意的是整体的休整和准备。此战之后,大军将再次渡过黄河掉头往东北方向的丰州进军,在此之前,兵马需要进行一次大的补给。负责后勤的李宓将会押解粮草物资赶来对大军进行补给。粮草物资倒也罢了,王源更在意的是下一批赶制的手雷。王源需要给兵马再补充一批手雷,因为王源知道,丰州城下的一场大战或许难以避免。若回纥大军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往丰州的话,大军无论如何紧赶慢赶都是来不及提前攻下丰州的。攻城需要时间,赶路需要时间,特别是渡黄河更是耗费大量时间。辎重兵马连搭桥带渡河便需要六七天的时间,回纥人有足够的时间赶回丰州。
清理战场之后,天色已晚。王源正和高仙芝在郡衙后堂吃晚饭的时候,赵青引着三名于长安左近负责探听消息的斥候小队进了后堂,他们带来了回纥骑兵的消息。
早在半月之前,数批斥候骑兵便游弋在长安左近,密切注意回纥兵马的一举一动。五天前,当回纥骑兵从长安开拔回援丰州时,斥候骑兵即刻飞骑七百余里,从长安赶往军中送信。五天时间,终于抵达了大军之中。
前来禀报的斥候小队的队长是一名精瘦黝黑的年轻人,这一路的奔波让他和随行的两名骑兵晒得都不成人形,唇齿皲裂,满脸风尘,说话都说不出来了。王源亲自给他们倒了凉茶递上,几人咕咚咚灌了一大气的凉茶,这才喘着气安稳了下来。
“禀报大帅,高副帅。回纥八万骑兵于五日前拔营北上。小人等跟随他们二百余里,确定他们是回援丰州,这才赶来禀报。路上本以为三日可行,但天气太热,路也难走,直到今日才来禀报,祈请大帅高副帅恕罪。”那斥候小队长跪地回禀道。
王源点头道:“辛苦了,这一路七百余里,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回纥人调动了多少兵马?”
“禀大帅,八万骑兵全部出动。铺天盖地跟蝗虫一般。我让手下另外三名兄弟跟着他们身后一起走,过几日他们应该再有消息报于大帅。”
“做的很好。这消息来的及时。你们去好生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恢复精力。来人,安排三位兄弟去吃饭休息。”王源点头道。
“大帅,小人有个兄弟在路上中暑倒下了,大帅可否能派人去找回他的尸首。我们急着赶路送信,没办法将他安葬。荒郊野外的,怕野兽坏了他的尸首。”那小队长沉声道。
王源一愣道:“怎么回事?”
斥候小队长声音低沉道:“急于赶路,天气太热,中了暑便再没醒过来。”
王源皱眉叹息一声,轻拍他的肩膀道:“可惜了,你莫难过,本帅即刻派人去寻他尸首,带回军中厚葬。你们很不错。你告诉赵统领尸身安置在何处,赵青会派人去找的。”
几名斥候跪地磕头道谢道:“多谢大帅。”
几名斥候兵退下之后,王源坐在椅子上有些沉默。高仙芝在旁沉声道:“贤弟,是否这消息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王源摇头道:“倒也不是,出兵之日起,我便做好了这个准备。没想到李瑁如此果决,居然放回纥兵马回援了。五天时间,唔……回纥人怕是已经过了关口长城了。穿越戈壁沙漠抵达丰州怕也只需要五六日了。看来我们是赶不及提前攻占丰州了。”
高仙芝点头道:“确实如此,大军还需休整补给,渡河后起码还需三四日方可兵临丰州。那是赶不及了。”
王源道:“兄长,既然如此,倒也不用着急了。仓促行军反倒不好。既然此战难以避免,那咱们便和他们一战便是。”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你当真决定要和回纥骑兵决一死战么?那可是八万回纥精锐骑兵啊。”
王源摇头道:“不,是十万。丰州受降城中还有起码一两万回纥骑兵。”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很是,十万骑兵,十万骑兵,这一仗……怕是场恶战。李瑁这么做明显是希望我们和回纥人火拼一场,他坐收渔翁之利。这算盘打得很精明。你当真要按照他的想法,如他之意么?”
王源沉吟道:“迟早会有一战,晚战不如早战。李瑁这么做也未必能捞到好处。斥候定已经将消息禀报至宁州,李珙李璲等人定已经出兵了。说不定他们已经抵达长安以西了。长安兵力空虚,李瑁此时怕是已经慌神了。”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也是,这本就是我们的计划。和回纥人一战也在计划之内。但这一战,或许将极为惨烈。贤弟,你准备好了么?”
王源抬头看着高仙芝微笑道:“兄长,我一直都准备好了。此战胜负干系大局,这应该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一场战役了。我会全力以赴,也希望兄长能助我一臂之力。”
高仙芝微笑道:“那是当然,我岂会不助你一臂之力。贤弟,是时候告诉众将这个消息了。今日之战后,军中轻敌情绪弥漫,从现在起,他们需要明白眼前这个严峻的局面。大战将至,每个人都需要全力以赴。”
“好,咱们这便去召集众将开会。”王源站起身来,挺了挺胸,阔步而出。
郡衙大堂上灯火彻明,被召集来的众将济济一堂在衙门大堂中高声谈笑,情绪热烈之极。军中诸将都是第一次见识到虎蹲炮的攻城威力,这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这一战之轻松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以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
众将闹哄哄议论的时候,王源和高仙芝并肩步入原怀远郡衙门大堂中,众将立刻停止议论,起身朝王源高仙芝两人拱手行礼。
王源和高仙芝两人微笑还礼,落座后,高仙芝清清嗓子,开始了会议。
“诸位将军,容我通报一下今日战事的情形。唔……咱们仅仅花了两个时辰便攻下怀远城,毙敌七千六百余,俘虏三百人,缴获战马两千匹,而我军伤亡不足七百,这是一场完胜。诸位将军,该为自己鼓个掌吧。哈哈。”
高仙芝哈哈大笑着,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响起一片,众将领笑哈哈的议论纷纷。
“还是这虎蹲炮厉害,好家伙,轰出去一轮,城墙便坍塌一层,这架势,简直山崩地裂一般。这场战事的功劳该记在虎蹲炮上,我等都还没过瘾,便结束了。”宋建功哈哈笑道。
“是啊是啊,这东西个头不大,威力怎么这么强?我神策军有此神器,岂非天下无敌么?”众将连声附和道。
高仙芝微笑道:“那也不要这般自大。虎蹲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却也不能太过将其吹嘘的神乎其神。对于攻城,虎蹲炮还是有大用的,但若野战厮杀,它便没什么大用了。诸位将军是觉得这场战事不太过瘾,没有杀的开心,那么接下来的战斗一定会让你们满意。”
众将知道接下来是会议的重点,均收敛笑容,静静聆听。
高仙芝洪亮的声音继续响起:“诸位将军,此战之后,大军将再次东渡黄河进入关内戈壁沙漠。咱们的下一个目标大伙儿也都明白,那便是丰州和受降城。但你们要知道,回纥八万骑兵已经从长安撤回丰州,他们应该比我们早到丰州,所以我们抵达丰州城下时,将要面临的是八万精锐回纥骑兵。不对,应该不止八万,加上丰州受降城等地的回纥兵马,当有十万之众。诸位,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神策军虽然也有十万兵马,但我们只有五万余骑兵三万余步兵外加一万余炮营辎重兵马。要面对的十万回纥精锐骑兵,这可是我神策军从建军以来遇到的最强劲敌。所以,诸位将军,从现在开始,你们要严肃对待这场大战。本帅重申一遍军纪,从今日起,所有将士都要严守军令,令行禁止,严格执行命令。我们不能犯下任何一个错误,否则,我们都将折戟丰州城下。”
众将领悚然动容,即将对阵十万回纥骑兵,那可不是开玩笑,这件事众人其实心里早就明白,平时也沉甸甸的放在心里不愿提及。骑兵的战斗力本就恐怖,更何况是十万在马背上生活的回纥骑兵。神策军建军以来从无敌手,曾有过六万胜十八万的记录,但今日的局面可比当日通州之战更为凶险。眼下,终于到了要正面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