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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九章 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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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今日和陛下推心置腹,臣也将说出心里话。陛下当初于灵武登基之事,惹来天下纷争,陛下是有过错的。但臣以为,最大的过错不在于陛下,而在于李光弼。臣知道,陛下登基之事必是李光弼在旁怂恿。恕臣直言,李光弼此举并非是为陛下着想,而是将陛下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若非他怂恿陛下登基,又怎会有其后发生的诸多纷争。陛下若有夺位之意,大可光明正大,而非以如此手段。强行登基,便让陛下成为天下之敌。这也是为何后来诸王起兵讨伐陛下的原因。那李光弼居心叵测,看似忠心为陛下,实则他是为了个人私利行投机之举。身为受皇家恩典的臣子,他的行为恰恰是不忠之举。此人不过是利用陛下投机上位而已,其心险恶。”

李瑁皱眉不语,王源大批李光弼,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李光弼,倒是让李瑁甚是疑惑。

“李光弼曾和臣共事,也曾是我大唐领军名将之一。但此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自私自利气量窄小。当初他数次兵败,已经丧失了朝廷的信任,在此情形之下,他选择铤而走险,怂恿陛下涉险登基,将陛下置于天下侧目之境地,他自己却可以捞得陛下的信任,从而可以重振而起。这便是此人的险恶用心。李光弼和臣之间也屡有过节,臣之所以被人污以恶名,此人是幕后推手。此人在陛下身边,陛下焉能有好?臣相信,以土地城池换取回纥兵马的丧权辱国之策必是出自他的建议。诸位王爷和旧臣被杀,也必是处于他的怂恿。煽动陛下讨伐臣也必是他的心意。此人便如当年的李林甫杨国忠之流,乃朝堂上的奸臣贼子,陛下受其害而不自之,当真可悲可叹。”

李瑁翻翻白眼,这一次倒是没发火。因为王源已经将自己干下的所有的连自己都觉得羞愧的事情都推到了李光弼身上,如此卖力的替自己洗白,自己还有什么好发火的呢?事实上上面说的那几件事,都是自己所为。李光弼还曾出言阻止过,自己没听他的罢了。

“陛下,臣之所以夺回太上皇,便是因为见不得李光弼的胡作非为,不忍见大唐社稷操控于此人之手。于臣而言,无论是陛下为皇帝还是太上皇为皇帝,臣都一样的效忠,因为你们都是李唐皇族,无论谁为帝,于臣民而言都在情理之中。然陛下听信李光弼之怂恿不肯容我,而臣又不肯容这奸贼所害,故而便不得不重新拥立太上皇登基为帝,借以抗衡李光弼祸害大唐之行。臣虽然和陛下起兵交战,但臣无一丝一毫不敬陛下之心。陛下请想一想,太上皇已然老迈,或许享年无多,太上皇之后,谁为天子?天下还不是陛下您的。又何必兵戈相向,杀个你死我活?陛下争夺的东西其实就在你自己的口袋里,只是陛下自己不知道罢了。”

“陛下不容于臣,却相信李光弼之言,臣也无话可说。确实臣之前对陛下有所不敬,臣的一些行为也让陛下猜忌。但臣一番丹心如日月,陛下怀疑也好,不信也好,臣也没法改变,但让事实说话。臣此番兵临城下,本可一举攻破长安,但臣没这么做。因为臣兵临长安城下的目的并非要攻入长安,威胁陛下。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清君侧,除佞臣。臣要除了李光弼这个大唐的祸害,那样陛下才会脱出此人的掌控。李光弼一死,臣便退兵,臣会全太上皇退位,臣会告诉天下人,臣拥戴陛下为大唐唯一的皇帝,天下唯一之主。陛下若对臣还有忌惮的话,臣可以退隐山林,不再担任任何职务。臣平息了叛乱,诛杀了佞臣,平息了纷争之后,臣的心事也了了,臣也对得起朝廷对我的恩典了,臣辞官归隐也了无遗憾了。”

“陛下,臣若不杀李光弼,臣是绝不会退兵的。臣不想攻城,除非臣不得不为之。臣已经剖白心迹,希望陛下也三思而行。臣恭候陛下决断。微臣王源顿首叩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李瑁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

傍晚时分,郑秋山接到了李瑁召他入宫的旨意。郑秋山连忙赶往兴庆宫中,内侍告诉郑秋山,陛下在容妃住处,请郑秋山去容妃处见驾。

容妃便是郑秋山的女儿的封号,听到陛下要在女儿的住处召见自己,郑秋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赶忙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了后宫之中。

容妃的住处是原杨玉环的居所,原本是雅静素洁之所,但容妃搬进来后将原本的安歇摆设全部移除,连院子里的几株丰饶的牡丹花也全部连根刨去,栽上了容妃喜欢的花树。廊柱亭阁也全部重新换了颜色,一处素雅之所此刻却富丽堂皇金光灿灿,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豪奢之气。

郑秋山进了西首的暖阁中等待着,不久后容妃来到了暖阁之中。按照规矩,郑秋山先给自己的女儿跪拜请安,之后容妃才行父女之礼。

“陛下正在沐浴,一会儿便来见爹爹。趁此机会,女儿来跟爹爹说说话。爹爹身子可好?娘亲身子如何?”落座后,容妃笑盈盈的问道。

郑秋山抚须叹道:“还是老样子,腰酸背痛的老毛病,贵妃娘娘不用担心。你娘也还是老样子,就是想念你的紧。”

容妃笑道:“改日请娘进宫来叙话便是。倒是爹爹,切莫过于操劳。朝中的事情能让别人去做便让别人去做便是,也不必争的头破血流的。”

郑秋山皱眉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爹爹何曾跟人争的头破血流了?”

容妃叹道:“爹爹何必瞒我,我难道不知么?陛下明里暗里也说过几句,女儿可不是傻子。爹爹和李相国之间有些争斗,倒也不必隐瞒。”

郑秋山愣了愣道:“我争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娘娘,你不知朝堂之凶险。我郑家冒了巨大的风险才有今日,但在朝中立足有那么容易么?莫看我郑家如今内外都有些地位,但若我今日不争,他日便会很快被别人所排挤,甚至被赶出朝廷,这些事你又怎会明白。”

容妃轻叹道:“这些事女儿是不懂的,也不想知道。但现在的局势凶险,难道不应该上下一心对外么?城外十几万神策军兵临城下,陛下寝食难安,这时候爹爹还是不要再惹陛下烦心为好。”

郑秋山点头道:“我自有分寸,娘娘放心便是。对了,你可知陛下召见我是为了何事么?”

容妃沉吟了片刻,摆了摆手。两名宫女退出了门外之后,容妃才低声道:“女儿先来见爹爹便是要跟爹爹说一声,叫爹爹心里有数。今日午后,陛下接到了城外王源送进来的一封信。那封信我也看了,大致意思是说,此次神策军兵临城下,是为了清君侧杀佞臣,不是为了和陛下为难。信上说,只要陛下答应他的要求杀了佞臣,神策军便会退兵。”

郑秋山愕然道:“清君侧杀佞臣?谁是佞臣?是我么?”

容妃噗嗤笑了出来,道:“爹爹,你也太多心了,你和王源都不认识,他干什么要针对你?”

郑秋山松了口气,沉声道:“爹爹可不是多心。你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崔家的事情是我一手策划,崔家的大小姐崔若瑂可已经是王源的妻室了,王源必是已经知道是我郑家在背后策划了此事,崔若瑂能放过我郑家?王源也可能会为了崔家的事情报复我。所以我才紧张的很。”

容妃叹道:“爹爹,崔家的事情您做的可太狠了,当初女儿便觉得不妥。”

郑秋山怒道:“爹爹若不那么做,你能当贵妃么?我崔家能有今日么?你倒是来怪爹爹。”

容妃愣了半晌,低声道:“女儿可并不想当这个贵妃。”

郑秋山忙低声喝止道:“不要乱说话,传出去我郑家便全完了。”

容妃叹息一声皱眉不语。郑秋山道:“莫要多想,多想些手段让陛下离不开你,将来若有了皇子,母凭子贵,你便熬出头了。知道么?”

容妃蹙着眉头一言不发。郑秋山不想在这话题上多纠缠,低声问道:“那佞臣不是我,难道是……李光弼么?”

容妃点头道:“正是李相国。那王源信上说,若陛下能杀了李光弼的话,他便立刻撤兵,承认陛下为大唐天子,甚至愿意辞官归隐。他的目的便是要肃清朝着奸佞之臣,让陛下能够自主的执掌大唐事务。他说陛下被李相国误导,认为他王源是叛贼,坏了他的名声。所以他气不过,才另举太上皇复位且兴兵讨伐李光弼。”

听到这里,郑秋山双目放光道:“果真如此么?那可太好了。原来王源的目标是李光弼,这一次李光弼怕是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他了。哈哈哈。”

容妃皱眉道:“爹爹,你相信王源的话么?万一他说的是假的呢?”

郑秋山皱眉思索片刻道:“我不知王源所言真假,但不管是真是假,这可是我除掉李光弼的最好机会。此人不除,我郑家将来必毁于他手。他对我郑家抱有敌意,你难道不知?他在陛下面前诋毁于我,说我郑家有干权之心,还要陛下警惕外戚干政云云,你说,他是何居心?”

容妃低声道:“他确实对我们不友好,但这个时候王源为何写这封信来?有没有可能是用的反间计?要搅乱我们的守城计划?”

郑秋山怒道:“你懂什么?这话你跟陛下说了?”

容妃忙道:“我岂会去说?那封信也是我偷偷看的,陛下并不知情。”

郑秋山点头道:“万不能瞎说。目前的局势你也看到了,长安城真的能守住么?我看很难。城中到处在流传王源手中有攻城利器名叫轰天雷,长安城防恐难抵挡。你以为陛下心里便认为李光弼一定能守住么?陛下寝食难安是为了什么?陛下心里肯定在思量着别的退敌之策。这时候王源来的这封信恐正是陛下心中所希望的,陛下找我来必是要商量此事。若以一人之死换长安稳固,陛下定会为之。至于你说的什么反间之计,或许有这种可能。但离了李光弼,日子便不过了?我呢?我便不能守城么?李光弼搞得那些东西我便不会么?所以无论里里外外都是对我郑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件事我一定要劝说陛下去做。”

容妃想了想起身道:“爹爹,女儿不太懂这些,具体的事情还是爹爹自行拿主意便是。女儿只提醒爹爹一句,要考虑周到,莫要仓促行事。万一中了王源奸计,葬送了江山社稷,到那时还哪有什么郑家?大伙儿一起都完了。”

郑秋山起身拱手道:“你放心,爹爹会想周到的。”

容妃点点头道:“那我走了,陛下该沐浴好了。”

“恭送娘娘!”

容妃离去后不久,沐浴完毕的李瑁便来到了暖阁之中。虽然沐浴之后神清气爽,但李瑁的眉头却依旧紧紧的皱着,难以舒展开来。郑秋山跪地行礼,李瑁只摆摆手便坐在了软榻上,捧着一杯茶水喝了起来。

郑秋山不敢说话,只垂首站在一旁等候,不久后李瑁放下茶盅,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口道:“国丈,见了贵妃了么?”

郑秋山忙道:“启奏陛下,刚刚见面说了几句话。”

李瑁点头道:“贵妃在宫中孤单,你们该常常来看看她才是。”

郑秋山道:“多谢陛下,老臣遵旨,过几日让她母亲来宫里陪着小住几日。”

李瑁微微点头,话锋一转,忽然直接进入正题:“国丈,朕想问问你,你觉得长安能守得住么?”

郑秋山忙道:“陛下何出此问?长安城兵马充足粮草充裕,城防坚固,众志成城,岂会守不住?又有李相国坐镇指挥,更是固若金汤。陛下不必担心。”

李瑁皱眉道:“你当真是这么认为的么?朕要听的是真话。”

郑秋山稍微愣了愣,低声道:“臣是有信心的,但万事无绝对,臣不敢妄言万无一失。但尽人事,听天命便是。”

李瑁喃喃道:“尽人事,听天命。那便是你也并不认为长安城一定能守得住了。”

郑秋山低声道:“陛下,臣说实话。若神策军当真装备有轰天雷这东西的话,长安城城防确实要经受严峻的考验。只不知这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还是王源故弄玄虚。其实臣一直想跟陛下说的是,咱们固然要加固城防失守城池,但或许也应该再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你是指什么?”李瑁皱眉道。

“臣不敢说,臣说这话怕陛下怪罪。”

“说,朕赦你无罪,你可畅所欲言。”李瑁喝道。

“那臣便说了,若有不当之处,陛下可随时喝止。”

“说便是。”

“多谢陛下。臣一直认为,我们一方面要积极的备战,另一方面也应该和王源……沟通沟通。”郑秋山小心的看着李瑁的脸色,低声道。

“沟通?你是说和他谈和?”李瑁皱眉道。

“……可以这么说。臣知道陛下对王源恨之入骨,此贼跋扈嚣张,必成大患。但目前的情形下,若能稳住王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能谈成条件,让王源主动撤兵,咱们可解眼前之危机。待准备充分了再行讨伐,未必不是一个缓兵之计。”

李瑁皱眉沉思不语,郑秋山见李瑁没有发作的迹象,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臣斗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臣一直以为,其实王源走到今天这一步,和朝廷对他的猜忌和逼迫不无干系。王源或有谋逆之心,但朝廷的猜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逼着他加快了步伐。但即便如此,王源依旧没有在名义上自立谋反,即便此次出兵和朝廷作战,他也还是奉了太上皇为主。这充分说明,他其实并无胆量自立为帝,朝廷对他还是有震慑之威的。”

“胡说!他那是诡计。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惜父皇糊涂透顶,竟然甘心做他的棋子。给了他出兵的理由。没想到你竟敢为他开脱,你居心何在?”李瑁大声喝道。

郑秋山忙跪地磕头道:“陛下息怒,臣并无此意。臣只是分析王源的心理罢了。王源需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恰恰说明他是有顾虑的。而朝廷集结五十万大军发布讨伐之令,他自然不甘束手就擒。试想,朝廷若能容他分毫,形势断不至于如此糟糕。五十万大军若是训练个一年半载,焉会一触即溃,落得今日之局?”

李瑁皱眉沉吟半晌,低声道:“似乎确实操之过急了些。但这话当初出兵的时候你怎不说?”

郑秋山忙道:“臣不是不说,臣是说不上话而已。当初李相国竭力要出兵,臣提了几次,劝他准备充分了再动。可是被他训斥的狗血淋头。他是朝中掌权之人,臣岂能跟他较劲?他从来说一不二,臣有心无力啊。”

李瑁喝道:“什么叫他是朝中掌权之人?你这话是何意?”

郑秋山咬咬牙道:“恕臣直言。陛下对李光弼太过放纵,太过言听计从。很多事陛下其实考虑的周祥,但顾忌李光弼的颜面便听从他的意见,但这未必是好事。李光弼确实很有能力,但这不代表他便事事皆对。相反,臣和朝中很多大臣都以为李光弼过于意气用事,恐怕是将私人恩怨置于朝廷之上,做决策也有欠考虑。”

李瑁怔怔的看着郑秋山道:“你也是这么看的?”

郑秋山听到这个‘也’字,心中便是一喜。他这么说话便是要和自己已经提前得知的王源的信件中的话相印证,达到坐实李光弼在别人眼中的印象的作用。王源的话未必李瑁会信,但若是身边人也这么看,李瑁便会信几分了。

“臣虽入朝不久,但之前的很多事臣也听说了,臣也分析了。臣以为,李光弼倒像是和王源在斗气一般,不顾大局。譬如当初,借回纥兵之事,本可以调动王源的兵马拿下长安,那时王源已经上表承认陛下登基的事实,可是借外族之兵攻长安的举动,不但让王源深感受到猜忌,同时也对陛下的威望损害甚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将王源彻底的推向了对立一方。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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