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仙人指路 让那一粒雪滚成一场雪崩的幕……
明月峡为三州不管之地,剑印无法覆盖,灵气向来暴i乱,就是化神期修士在此也怕生差错,不敢轻易使用瞬移术法。陈规这一下猝起发难,本是连廖亭山与那贺总管都未料到,想对岸埋伏之人必也反应不过来,要先杀留在峡口的那帮人,自己占尽先机,在所有人都不能瞬移的时候,自然能轻易逃脱。
可谁能想到,人才化作红电疾驰出去不足三里,就听得身后剑啸,有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
陈规回头一看,竟是那周满追了上来,且身后还随着元策、张来、李去三人,皆有元婴期修为。
他眉头顿时皱起,接连在半空折转了好几个方向,又一头扎入密林再出,然而那四人无论远近适中紧紧黏在他身后,甩不掉,难免使他恼怒非常:“找死!”
疾驰中的身形骤止,陈规回头瞬间一掌打出,大袖迎风!
元策立刻叫了一声:“小心!”
一团浓重的白雾宛如瘴气,顺着这一掌从陈规袖中炸出,好似夜空中多了一团诡谲的白云,他急转方向便从旁掠过。
然而张来李去二人却是没能在这片刻之间反应过来,人往那白雾中一扎,竟然就失去了意识,像两块沉重的石头一样,直接从半空中坠下。
元策顿时一惊。
然而正当他犹豫要不要下去救人时,身旁只一道疾风掠过,周满冷静又毋庸置疑的声音夹在风中:“死不了,先追人。”
元策抬头,那女修的身影早已在两里外,竟是连半点停留也没有,直接追着陈规去了。
有那么一刻,他实在费解——
也就区区金丹的修为,这女修哪儿来那么大胆子敢这么追元婴期的陈规?
但毕竟已经被妙欢喜“卖”给了泥盘街,且刚才周满去追陈规前说的那番话他都听在耳中,深知决不能让陈规逃脱出去报信,不然不仅是蜀中这次行动恐有生变之险,只怕连日莲宗一个不小心都要牵涉其中。
元策只怔了仅仅一刹,便立时飞身追去!
他修为有元婴中期,论起来比陈规还要略高一个小境界,速度自然远胜周满,没过三息就已赶上,开口道:“周姑娘,我去追。你修为不够,在我后面便好!”
周满手掐剑诀,脚踏剑上,人在风中,闻言转眸看他片刻,竟道:“行。”
说完还真放慢了一点速度,使自己落在元策后面。
元策却觉得她刚才那一眼颇有几分奇异深意,然而在这种时机比天大的时候,实在无暇细想。在他心中,他修为最高,张来李去二人情况未卜,在金不换的援兵来之前,阻截陈规自然得是他来,难道能指望周满一个金丹中期派上什么用场吗?
陈规几经折转,此时遁逃的方向已改西北。
阵法结界的范围是以方才的江湾为中心,往方圆三十里覆盖,元策眼见对方离那结界边界越来越近,情知若再不想办法,恐怕会让对方顺利脱逃。
他当机立断,人在半空,忽然结了个手印。
其眉心陡地冒出一缕白光,随即向着他额头蔓延,竟如画笔描绘一般,迅速覆盖出一片麒麟图纹!
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声吟啸!
竟然有一头丈高的白麒麟,由雪白的光线织成,出现在他背后!麋身,马足,牛尾,圆蹄,威武不凡,栩栩如生,足踏白焰!
元策原地腾身一跃,那白麒麟便也随他往前一跃!
霎时间疾如惊电!
周满在其身后目睹,不禁一扬眉,暗道此人虽被妙欢喜卖来,可关键时刻竟也不含糊,法相都祭出来了,够拼的。
前方便是一段江流,西边是断崖上修筑的入蜀阁道,右边则是平坦的江滩,陈规正想下落,掠过江滩去往断崖上的阁道。
可没料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同时耳旁一声威武兽吼!
他定睛再看时,那随周满一道追来的青年已重重落在他本要落脚的阁道上,随着他落下,更有一道凶悍的灵力朝着周遭激荡!
山壁上顿时落石纷纷。
陈规也不得不暂避其锋,往后急撤,双臂一展犹如飞鹤,倒不算太狼狈地落在江心一艘渔船船顶。
这一段地势稍见平缓,江水也只是徐徐流动,乌篷船或许是附近打渔的渔人留下,夜半时分外头还挂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
霜雪似的月光洒落江面,一时只见江水粼粼,渔火闪闪。
东边一座铁索长桥横跨江面,乃是明月峡出了名的“仙人桥”,南面桥头孤峰突起,影落江面,便如一长须持杖的仙翁,举起一手为人遥指前路。
仙人指路,胜景难得,本当使人超然尘外。
然而此刻,陈规偏偏没了路走。
往前看,是元策一手撑地,于阁道上缓缓起身,拦住他去路;往后看,周满已悄无声息落在后面江滩上,挡住他回路。
“白麒麟法相,世间也不多见,阁下可不像是什么无名之辈啊。”陈规先是看了元策一眼,眼神微闪,随即调转目光向周满,唇畔微冷,“周姑娘真够谨慎,区区陈某,竟也值得劳动你带三位元婴高手来截!”
“法相”在修界并不算最主流的一门功法,取的是“法天相地”之意,往往根据个人天赋,以自身观想诸般神兽异禽,在身后形成“法相”,便能借其伟力特性于自身,强者能据此提升实力数倍。
将这一门功法修到最顶尖的,无疑是那位已经堕魔陨落的白帝——
传闻他法相本为白龙,后来修为臻至化境,封禅证道,竟将真身与法相合为一体,修成龙身。
这门功法虽在凉州日莲宗修炼人数众多,但一般修士只修朱雀、重明等神鸟法相,天赋至高者如妙欢喜修金乌法相,白麒麟法相极为少见,也不能据此将元策与日莲宗联系到一起,是以周满并不担心。
面对陈规话中的轻嘲,她神情平淡,只道:“阁下自谦了,方才交掌之际便已击落两名元婴,我们这两人修为参差不齐,怕还不够与你打上一个回合呢。”
陈规道:“看来不杀你们,我是别想走了。”
话音未落,眼底杀意爆闪,竟是先易后难,琥珀色的长剑陡然出现,伴着斑斑血点,折身先取周满!
只是早在拦下他的那一刻,元策就已防备着他出手,此时法相在身,无有畏惧,立时向其前扑,竟是后发先至,麒麟纹生臂肘,犹如鳞片,张指成爪,向陈规袭去!
陈规人才到江畔,便不得不回身还击。
于此同时,周满弹剑飞出,无垢剑带着一股凛冽剑气也直取他命门!
亏得陈规反应迅速,在以剑格挡元策一爪时,仰面避过,才使那飞剑从他颈前一寸处穿过,免了封喉之险。
但这一耽,已错失了先发的良机。
陈规陷入元策、周满二人的围攻之中。
三人一时在江面,一时在阁道,一时听得江水激荡,一时又见石屑纷飞……
元策境界略高一筹,又有白麒麟法相,空手与他“口蜜腹剑”相斗,胜负本在伯仲之间,可旁边偏偏多了个周满。
这女修修为不高,按理说难以插手元婴期修士的交战,事实上她出剑也的确不多。
然而,她每一次出剑的时机都过于准确——
恰恰好,总是在他与元策相斗露出身法或术法破绽之时。虽然以他强横实力,每每都能避开,可却往往会因此贻误与元策交手的时机,打得他束手束脚,极为难受。
陈规难免以为这二人是联手已久,配合默契。
可事实上元策的惊诧并不比陈规少。
他敢确信自己是第一次与周满联手,然而周满却仿佛熟悉他功法,知道他每一轮攻击的方式与效果一般,往往能在他或对手薄弱之际出剑,又狠又准,以其金丹中期的修为来说,简直匪夷所思!
又一轮交手,周满以《万木春》剑法中的一式“驿寄梅”以剑尖点中陈规剑尖,逼得对方小退半步,随即元策跟上,一拳打出。
拳剑相击,竟出金石之声。
陈规顿时再陷劣势,脚步踏入江水,衣袂为之沾湿。
他咬牙应对的同时,只向江畔看去。
周满一剑得手后,握剑在手,又不急着出剑了,而是在江畔看着他与元策的交战缓慢踱步,一双眼底毫无与人交手时的那种激越与紧绷。相反,那是一种反常的冷静与思索——
她竟是在观察他,半点不着急!
陈规心念电转,忌惮之感升起的同时,也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她不急着杀他,只是想要拖延,那后面必然还有援手!而自己若要脱身,却不能与他们缠斗,须得速胜!
这念头一从脑海闪过,陈规的眼神便骤然一变,且方才几轮交手他已大致探清了元策的实力,这时自然不必再有留手。
他运转心法,唇畔翕动,眸色忽然转淡。
本来正与他拳剑相抵的元策,一抬头竟亲眼看见,他瞳孔深处浮现出一枚惨白如骨的叶片,危机感顿时袭上心头!
元策抽身才退一步,整片江滩已为大雾笼罩!
入目只有白茫茫一片,没有山,没有水,没有明月,更没有敌人!
哪怕他调用灵识,周围也只如一片泥泞。
元策只感浑身有森然刺骨之寒,那白雾好似有形之物,一旦附着便汲走人身上温度与灵力,使人颤颤发抖。
天地间,好似什么都消弭了,唯有陈规阴冷的声音穿透迷雾传来:“可怜,可怜……”
元策隐约感觉面前有微风拂过,却不是吹向自己,而是吹向自己左侧!
而左侧正是周满所在的江畔!
元策心头大骇,双目在白雾之中已经隐隐渗出血来,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可凭借着直觉,强忍剧痛,燃起法相周身白焰,一掌朝着风声的方向打去,同时向周满道怒喊:“快走!”
白雾笼罩,周满是什么反应他完全不知。
但在他话音刚落之时,先前那一道向左的风声突然间调转向右,一声隐约的剑鸣响起,是陈规那柄诡异的长剑直接刺穿他掌心,穿透他整只手掌!
竟是声东击西之计!
人在雾中辨不明方向,修为心神本已遭到影响,仓促间为人算计,自然是空门大露。元策甚至来不及回防,那柄剑在穿透他手掌后,被持剑之人力推向前,已经刺进他肩膀!
一股阴冷气息顺着那剑上深红的锈斑侵袭到经脉,他一下吐了血。
诡诈之变起于瞬间,元策气息已弱,这一刻只想:真不该听周满冒进,自己数十年苦修冤枉交代在此也就罢了,只怕等自己一死,周满那点修为在陈规面前更不够看,恐怕也难免殒身之难,苦也!
陈规对自己这“一叶障目”之术向来十分有信心,连当日锦官城外密林中那若愚堂执事孔无禄见了,都得退避三舍,此刻出手的时机又是如此巧妙,他自然认为断无失手之理。
剑锋已入元策血肉,他只发出一声怜悯的叹息:“一叶障目,不识泰山!天下眼瞎之人都该杀,如今不过多你两人耳!”
言罢转腕横削,竟是连剑也不抽,就要推剑削去元策头手!
但也就在这关键一刻,天地间突然响起一声尖锐高亢的朱雀啼鸣!
陈规背后寒毛陡然炸起。
在他左眼视线余光里,竟然见得熊熊烈火于江滩这一片笼罩的白雾中燃起,一道炽烈的金光便从火焰中朝他激射而来!
速度太快,陈规甚至没看清,那道金光就已落在他剑上!
剑身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痕,同时传来巨震。
陈规才刚以最快的速度弃剑脱手,第二道金光便再次射来,直取他右眼!
骤缩的瞳孔中,那道金光以惊人的速度放大!
锋芒袭来,陈规眼底剧痛,闭目侧首,翻身躲过的同时,方才“一叶障目”的术法顿时被破去。
这时第三道金光又来了。
但陈规连遭两次袭击,吃了暗亏,眼角出血,心头戾气骤然涌起,竟是不再躲闪,咬牙探掌,五指成爪,向那金光抓去!
“嗤拉!”
恐怖的去势崩裂了他的手掌,燃烧的烈焰焚去了半边血肉,露出森然的指骨。
他付出了堪称惨痛的代价,但也终于将这一道金光抓住——
箭,这竟是一支箭!一支他自来蜀中起,已经对着其残片看过无数次的,火羽金箭!
这一瞬间,陈规竟感到一股无由恶寒,让他在一种近乎战栗的状态里,抬目向前看去。
术法破后,白雾一敛,天地清明。
那伤重的元策已不在原地,早被周满单手拎了,飞身退远,随意扔在江心乌篷船上。
元策自是一脸呆滞,回不过神来。
周满面容却分外平静,脚尖轻点,只如没有重量一般,无声落在船顶,原本深墨色的双眸,不知何时已浸染成如玉的深紫,浑然是半点没受方才“一叶障目”之术所惑。
而原本握于其手的无垢剑,也悄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张弓!
一张弯若苍玉、弦若白银的苦慈竹弓!
千头万绪、千形万象,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抢碧玉髓、杀陈寺的那神秘女修究竟是谁?又为什么独独饶过金不换,似乎与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让一切从一粒雪滚成一场雪崩的幕后罪魁……
一切的一切,在看见这支箭、这张弓的刹那,迎刃而解!
陈规眼角一道鲜血缓缓流下,目光却死死锁在周满身上,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是你……”
元策看见那张弓,更感心中震撼,头皮都发了麻。
天上明月,江心渔火,一并映照在那女修身上,神秘又幽暗,夜风吹过,只墨发共玄衣轻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