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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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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疼姐姐呢。”暖香指指侧屋:“只要不被那位哄住,这事老人家多半给你做主。”

第54章

一直等到灯火初上,齐明珠才姗姗归来,原本还在怄气的李氏就躺不住了。一把将女儿捉进来,拴上门,手在桌案上一拍:“跪下!”

齐明珠眼见她柳眉倒立,面如金纸,显然气急,也不敢顶嘴,扑通就跪下了。“娘,你别生气。女儿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你错哪里了?”李氏气得眼前一阵阵冒黑气。自己也是官家小姐出身,怎么闺女一点娇贵的样子都没有。千金小姐跑出去玩的没影儿,到这会儿才回来。撞见男丁也就罢了,但这山虽是圣地不会有土匪无赖,但狼虫狐狸却是尽有,你遭了危险怎么办?暖香明月那种人原本长在乡下,命就贱些,你却是真正的嫡女大小姐。放着金贵不金贵,自己撑不起体面!

“你老实说,你到哪里去了?”李氏怒喝一声,明珠不由浑身一抖。

“我就沿着九龙壁和山瀑布走了走,原本想着找到金桂送给二哥哥,讨个吉利。不料走岔了路,所以才回来迟了。”

“你说的是实话?没有去会野男人?”

明珠脸上一红:“娘,女儿才多大呀,刚过十岁。您扯到哪里去了?”

“哼!你鬼心眼子想的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不是会男人去了就是看男人去了。呆在一边摘个花,唱歌儿,恰好被人注意到了,就搭上两句话。你还觉得挺得意,觉得这是自己的魅力对不对?”李氏一开口就戳中了女儿心病。

明珠面庞紫涨:“娘,你说的是什么话呀。”

“我说的什么话?大实话!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不知道?当天你看暖香并不比你大多少,却有人抛花球给她,你心里不忿了是不是?我当时看你的脸色就不对!”

明珠被吼的吓哭了,嗫嚅道:“可是齐家统共去了那几个女儿,明月就算了,正是估价的时候。可是连暖香这个孤女和明玉这个庶女都有。就我没有。我多丢人呀?以后还怎么在人前头交际?”

“你年纪还小,再过两年起了花帐,那自然就有了。暖香那就是个意外,被穷酸看上是很得意的事吗?男人对你示好,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你,只不过是觉得你好上手!”李氏横眉立目,拍着桌子怒不可遏,明玉和暖香在隔壁房间也听得清清楚楚。

明月红涨了脸羞愤的不敢抬头,暖香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眉毛同样皱得死紧。不是看中你,不过是你好上手。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强了。足以击溃患得患失的初恋儿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

“府里教你识字是为着让你明些事理,谁成想你动了那些歪心思。西席请了这么久,上这么久的学堂,统共就记着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氏的声音又高又重,想不听到都难:“礼义廉耻都忘了,只顾奔着自己心意去,做出这种下贱行径!难道娘不指望着儿女幸福?不指望着风光荣华?老实本分才是正经!”

李氏哪里是在训明珠,明明是在借机敲打明月和暖香。这个家里你们的出路我说了算,甭给我起什么小心思。

明月已经要哭出来了。暖香倒了杯热茶给她,悄悄做口型:哭了,你就输了!这是太太第一招敲山震虎。

李氏自然不傻,这文星书院什么地方?精英荟萃,风流俊赏。其实她根本没指望这三个女孩能老老实实待着。跑出去了还能干嘛,看风景?你哄鬼啊。则瞧吧,如今她们果然落了把柄在自己手里,回去一讲,要面子好规矩的齐志青岂能不怒?便是老太太都没借口通融。禁足反省都是轻的。捂她们三四个月不许出门。到时候还怕明月不低着头来求她?明珠等得,她可是等不得了。

等明月求到自己面前来,那可是她说什么,明月就得听着什么了。

若是以往,她辖制明月完全不用绕这个弯子,却不料暖香回来后,这俩人走的近了些,明月就变得没那么好拿捏了。李氏心中愤恨,到不知暖香那个村姑用了什么邪法,先哄了老太太,又哄了明月。俩人都听她的话。

“姐姐,我们等会儿一起吃饭。你就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暖香捏捏她的肩膀。明月艰难的点头。暖香揣测她心里发虚,要装也装不像,便道:“姐姐,平日里太太训女儿怎么训的?关进屋里,自己私房话轻声叮嘱,哪里肯落在我们眼里耳里,让自个儿亲生的明珠被我们瞧热闹?今日这事,本就是她故意为之。特意来吓唬我们的。姐姐若是怕了,退缩了,那以后就由着婶娘摆布了。”

明月情知暖香说的有理,便努力硬气起来。等到李氏终于派人叫两位姑娘去用晚膳,暖香特意和明月拉着手一起出去,让她不要太慌乱。

齐明珠显然是哭过,下眼皮肿肿的,看到她们两个便借口不舒服,躲到里屋去。李氏一边叫人派饭,一边细观两人脸色。明月倒还罢了,暖香却是一副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心里不由暗骂一声好厚脸皮,油盐不进。

这里游玩的都是名士显贵,出手大方讲究情调,客饭十分不错。台蘑爆小白菜炒面筋,托汤山鸡,干兰豆腐,挂花萝卜,又白又小巧的象棋眼馒头。暖香吃的十分欢喜,方才李氏一篇子话完全没能损害她的食欲。明月原本忐忑不安,拿着筷子都有点发抖,渐渐的被暖香感染,终于恢复了精神。

李氏实在看不下去了,她的明珠还在里头饿着呢。便道:“哎呦,不行,我这心口又难受起来,要去里面躺躺。你们自用吧。”

她这离了身,当女儿的明月自然不能坐着,按照礼数,是要奉疾的。只好让暖香吃着,自己搀扶了李氏:“母亲,我伺候您进去吧。”

------这一进去,便半夜没出来。暖香盯着那挑起又落下的猩猩红帘子,心道李氏倒是奸猾,晓得自己能影响明月心意,便特意把俩人分开了。李氏忽悠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自己早打了警戒,只希望明月不要像上辈子那般被哄转回去。

暖香看着满桌子菜,又看看手里的碗筷。呐,你们都不吃,那我来吃。姑娘我玩的开心费力气,吃饱了才能睡踏实明天还要美美的。不得不说这松园里吃松子和虫子长大的跑山鸡,肉真是又鲜又嫩,配上蘑菇一炖,香气四溢。暖香还多添了一次饭!

她吃的又高兴又满足,隔着纱糊窗子被齐明珠看到了。这个大小姐眼见别人比她高兴自己就窝火:女孩子贪嘴吃,最下作!几辈子没见过好吃的一样,果然是乡下来的,馋东西!自顾自摔了梳子上床躺着。

暖香听到隔壁动静,微微一笑,愈发身心愉悦。

黑甜一觉,无比幸福。被窗外山鸟唤醒,暖香急忙披衣起床,只以为自己迟了。却不料李氏明珠都还未起,倒是明月一大早就在收拾东西了。眼眶下面挂着两个肿肿的眼袋,显然昨夜不曾睡好。

李氏似乎愿意在昨夜之后增进感情,便拉了明月和她同坐一辆马车,倒把明珠赶到后面和暖香坐。她的原话是:“我身上不大舒坦,你姐姐比你懂事多了,还能搭把手。你却只会气我。”明珠坐不进伯夫人的马车,只好带着一副纡尊降贵的姿态来寻暖香。

可惜的是暖香似乎不够伶俐,看不出大小姐的委屈,自己依旧原位坐着,动也不动。眼睛只管瞅着窗外,将身边的她视作空气。偶尔提壶倒茶来用,也并不和她客气两句。暖香只管离得远些,把轿帘子卷起一点:齐明珠头上的桂花油涂抹的太多了,味道浓到让人恨不得逃离。暖香不由得想到明娟恶意的揣测:知道的人说她爱香,不知道还说她狐臭呢!哈巴狗儿才需要抹这么多来压味儿。

这一路你憋屈我难受,可是无比难捱。摇摇晃晃,过了正午才到家。暖香迫不及待的撩开帘子跳出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这才像沾了水的草叶子重新活泛起来。

略微做几个动作活动开筋骨,简单歇了个午觉,便听到糖儿传话,伯爷叫几位姑娘去说话。脸色很难看,怕是出事了。暖香微微挑眉:她是侄女儿又是客,齐志青不会明着罚。大约会有一番训诫。

果不其然,三个女孩儿捧着戒尺跪了一排。齐志青怒骂“不懂礼法”“没有规矩”“书本念到了狗肚子里!”“不顾脸面”“不知羞耻”“玷污了家风。”暖香被徐春娇变着花样从五岁骂到五十岁,早就金刚不坏,这种程度根本不够看。是以小蒲团上跪的端端正正,其实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但明月明珠就比较惨了,她们本就畏惧父亲。这一轮打骂下来,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痛挨十板子,眼泪汪汪不敢流。得到那禁足三个月,好好反省的指令,反而松了一口气。外间堂明娟站着看热闹,本就为嫡女能去庶女不能去窝火的她,如今可算除了一口恶气。哈哈!活该!现在我眼里。

暖香身份特殊打不得。在他的暗示下,主动表示愿意回归慈恩堂伺候老夫人,三个月内,朝夕侍奉,不敢废离。

齐志青举目四顾,自我感觉良好,夫纲父纲振出雄风,这感觉不要太舒爽。

送走男人,李氏面带微笑,好不得意,自付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却不料一转眼看到暖香低头嗅花,微笑轻柔,人比花娇,全然忘却刚刚席卷大地的风暴,心中顿时一阵窝火:这人竟然水火不侵?真想看看她的心肝到底什么构造!

第55章

窗外的知了一声紧接着一声嘶鸣,午后昏黄的日光中有艾叶的香味幽幽浮动。暖香午睡刚醒,有点没精神,盘腿坐在湘妃竹香花美人靠上,发丝散乱,雪白的面颊上还压出一道道红印子。轻薄的纱衫从肩头上一直滑到臂弯。

糖儿端了凉水进来给她净脸,一边红罗帕子浸透了水绞半干递过去,一边说道:“高家又来人了。太太叫了几个女儿过去相看,单单落下姑娘你。哎,可怜姑娘没人护着,那高家是皇商,泼天的富贵,宫里又有人当着贵妃。太太这是怕好事落到姑娘头上,所以只带自己家的去呢。”

高家!这个字一出来,暖香立即清醒。这不就是上辈子坑了明月的高家吗?该来的还是来了。幸而这辈子早做了准备,实指望逢凶化吉。“好事?那可未必。”暖香当即把纱衫穿好,套上鞋子:“老太太中觉可歇好了?我去看看!”

慈恩堂的艾香味尤其浓些。老人爱热闹,过节的兴致尤其高。暖香手腕上脚踝上挂着的都是她亲手编织的五色丝绳,笑着祝她,避病除鬼不染瘟。暖香进来的时候,老人正在裹粽子,糯米裹红枣豆沙或者碎肉火腿,小心翼翼的用苇叶包好。碧绿衬雪白,小小巧巧,十分可爱。看到暖香,也不让她请安,立即拉到身边来,指头蘸上雄黄酒,往额头上描一朵花。“驱邪驱虫,百毒不侵。”

“奶奶也要百毒不侵。”暖香笑着滚到老人怀里,雪白的指头同样点了酒涂抹到老人额头上。老太太又让下人捧刚整好的粽子来给暖香吃,暖香谢绝了她帮忙,自己剥皮。吃粽子嘛,一个很大的乐趣就是一点点扯开棕子衣服,让白花花香喷喷的夹馅儿团子裸丨露出来。暖香小心翼翼的剥出米团,先捧到老人嘴边。她肠胃不好,不能吃太多糯米,所以只咬一口。暖香因为刚睡醒也只吃了一口。

老人还要拦她,给下人吃就好了,你再剥一个。暖香便笑,您的药我都尝过,这又算得了什么?何必浪费粮食。老人心里热乎乎的,倍觉欣慰。大郎有这么一个懂事乖巧的女儿,九泉之下也可略觉安心了。

“高家太太过来串门子。奶奶不去说说话?”暖香忽然发问。老人笑道:“我一个农门泥腿老婆子,扯扯闲篇还行,人家那种精致的场面,我去不了。”

老人思维跟不上,一时不懂暖香言外之意。她扭头看看,只有俩婆子是伯爷亲自挑选的,便微微递了个颜色。自有人支了李氏的耳目一起离开-----睡在茜罗橱的时候,她已想办法弄清楚慈恩堂的人员成分,该笼络的笼络了。

四下清干净了,暖香便切入正题,实话直说:“奶奶,太太要把大姐姐说给高家。高家那个夫人好像也挺中意大姐姐的。那个三公子比月姐姐还小三岁,是淘气的没边了,夫人自己都管不住,所以才想着说一房媳妇收收心。我听说他刚斗蛐蛐儿的时候打了王守备的儿子。眼看着要吃官司,还是宫里有贵妃,所以才压下来了。”

“大姐姐性格忒和善,她不适合跟那些凶狠尖锐的人相处啊。那高家门庭煊赫,金钱多的跟米库里的米粒一样,又是皇亲国戚。太太不动心才奇怪。”

老人手里的粽子也掉了,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大丫头,她不是中意那个什么星星书院的儿郎吗?据说那里的士子都是天上的星宿,将来要做老爷的。青龙山的那个小伙子,我觉得他人挺忠厚啊。”

“可是他穷啊。”暖香直接点出症结。

这却是两个姑娘敢想敢干,当日巴着劲儿早起,趁着李氏和齐明珠未醒,先到书院路上----不小心落了块手帕,再“恰好”被一大早晨读的贺敬之捡到。上面写着四月二十八,云龙寺。没有落款。但帕子上却绣着好一轮明月。

暖香无比庆幸,果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他若跟别的士子一样,鸡叫才起,没有这么勤奋,只怕也没有这么个机会。姐妹俩躲在影壁后头看,捡到帕子得到佳音的他又惊又喜,活像一只看到水塘的大白鹅。那傻样看得明月脸红心跳。

所幸没有意外发生。当天是药王菩萨的生日,老太太定然要去寺庙进香,恰逢李氏又忙,明月暖香便一起伺候着去。明珠倒是不跟着老太太出门,因为不许她摆阔,不许她乱走,忒没意思。这恰巧给了二人充足的空间。

礼佛完毕,暖香借着“我看到一位相公与长老攀谈,解读经书甚是有趣,请他来为老人说说禅理”的由头请了贺敬之过来,给老太太过目。此人果然争气,言辞清晰,通俗平易,更兼声若悬钟,很对上年纪的老人胃口。尤其他还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蓝布袍子,姿貌俊伟,颇显风采。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十分满意。又觉得萍水相逢,而不驳老人相求,可见心眼十分不错。

暖香和明月都趴在屏风后面偷看,眼瞧着就结束了,总得给人家一点甜头,暖香当即立断把明月推出去半尺,让他见着半面。那满面红霞的娇羞腼腆,定然让人心软的飘起来。每个女孩子都会有自己格外好看的某个角度或者状态-----而明月,她擅长害羞。

这是暖香目前得出的结论。自以为看得很准。后来嘛,又略作修正----是因为爱情。

贺敬之也是有胆量的。暖香揣测他后来多半请人上门透漏秦晋之意,但李氏嫌贫爱富传染的一班下人都是如此,只怕他的人连伯府大门都进不来。所以,这就需要老太太出马了。直接从伯爷那里下手,干脆绕过李氏。

果然,老太太沉默半晌说道:“老婆子我也是穷过的,肯定舍不得乖孙女再去过穷日子受苦,尤其明月,可怜见的,娘没了,连个照应的都没有。”说着又拭泪:“但那富贵窝里又没养出好人。”

暖香便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现在穷又不是将来穷。您当日也说了,这人有慧根!人家也对大姐姐有意啊,当日在河边抛花球的。若为着钱财,将人驱之门外,那我们伯府也不好看。真正的豪门,都是争抢着礼贤下士呢。”

老太太摸着暖香的手:“是这个理。”

这段时间,暖香和明月隔三差五就来老太太这里絮叨贺敬之如何如何,不断刷好感,积累多日,今日终于要放大招。

“你跟我说,没有用,得给伯爷说啊。难道伯爷会亏待亲女儿,忤逆老母亲吗?”

那自然不会!说到两个儿子,老太太可永远都是满心自豪。冲着这个心理,暖香再来一剂狠的“德妃高家跟三皇子绑在一起的,但如今最受宠的却是小皇后。我们眼前富贵有余,难得是平安,若是三皇子争权失败,那老爷是亲家,肯定要受到牵累啊。”

老人浑身一震。

到了晚上,过来定省。李氏已经笑得脸都圆了,黑眼珠子瞧见了霜白银子,便连红心都扔掉。瞧见那高家太太的气派,头上八宝琉璃大髻,金凤牡丹挂珠大钗,项上硕大项圈足有六两重,上袄下裙都是缂丝,蜀锦绣襕,连凤嘴鞋上都镶珍珠。七八个大镯子,辉煌的让人流口水。又一问配的还是嫡孙儿。心里笑骂一句,真是便宜明月那小蹄子,哪里还说一个不依?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李氏又是行礼又是敬茶,满面春风:“这真真是老爷的体面,明月的福气。皇商高家,德妃娘娘的高家。那尊荣,啧啧,跟在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都比上个小姐了。丫鬟手上都能戴赤金的镯子。得亏老爷,老爷挣下伯府的门楣,在朝里站的稳,我们这些女人孩子才能混到人前头。”

奉承完了伯爷又奉承老太太,捏着老人肩膀道:“还是您老人家会调理人。把姑娘调理跟多花似的,模样又中看,针织又能耐,可不被人家一望就瞧上了?这是老太太的洪福,月丫头的造化。嫁女高嫁,进了这般门户,可有什么不适宜的呢?”

说着姑娘的事,偏偏姑娘没法子插嘴。明月刚抱着老太太的腿哭过好一阵子,多日准备的眼泪都在今日流出来,现在眼睛都是肿的。躲在帘子后面,拉着暖香的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暖香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事到如今全看老太太发挥了。

老人已经事先经暖香宣扬一回,这时多少心里有底,不会被唬住,也不会被哄住,清清嗓子道:“可是月丫,已经配人了呀。哎,是我老糊涂,最近几天老头晕,忘了这件事了。一女怎么能配两家呢?”

这话一出,不仅李氏懵逼了,连明月和暖香都呆住。齐志青更是诧异的看着老母,一幅老人家你到底睡醒没有的惊愕表情。

老人咳嗽了两声:“我上次去云龙寺烧香,遇到一个年轻人,他是书院里头将来要当老爷的才子,给我讲经,颇有才气耐性,我瞧着顺眼,就问了姓名家室,得知对方床帏尚虚,便把月丫头许给他了。哎,他应该有送庚帖过来的啊。”

李氏还在愣怔,老人已问着她了:“怎么太太没有收到吗?对,敢情是你忙,混忘了。你若是来问我一句,我就能想起来了啊。你看我这不就想起来了吗?哎,年纪大了---不中用---哎-----真是的。”

在她的一唱三叹,“自愧自责”中,李氏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难看,就差直接竖块牌子:你特么在逗我?

帘子后面,暖香和明月再次握爪:老太太干的漂亮!

第56章

忽然插出这么一杠子,李氏脸上有点发青,她也不再揉老太太肩膀,走到面前,认认真真的问:“老夫人,您确定有这么一回事?”

老太太用力点头,表情有点茫然:“难不成没有管事婆子来回你?我原说过如果登门的话,就直接说来见老夫人的。就是那青龙山贺家。叫什么镜子的。”

是“敬之。”明月急的在后面对口型。

李氏发青的脸已经开始变黑。来人当然是有。但是来见老太太的人实在多了,多半是以前村里的穷街坊,或者拐了好几道弯的穷邻居。甚至为着自己信佛布施,还有乞丐僧人上门。李氏不胜其烦,厌恶已极,在她的授意下,忠勇伯府的门子都练出一双门缝里看人的眼。打秋风的,帮告的,乱攀亲戚交情的,一律谢绝不见。说不定那山沟里的贺家,就是被当成其中之一,赶回去了。

老太太不再看儿媳妇,眼睛只管盯着儿子:“二郎啊。老婆子我没读过书,但信守承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那后生我亲自把的关,模样中看,人也厚道。跟咱家光哥儿在一处读书。说是今年秋闱就下场了。”

齐志青的目光在老婆老母身上来回逡巡几次,貌似在思索。他考虑问题要宽泛的多。目前齐家刚刚脱离草根阶级,而要迅速在贵族圈立足,一个很便捷的途径就是联姻。高家,很符合这个要求。但高家跟皇室太近,表面上似乎炙手可热,可这份荣华的风险实在太大。三皇子又有人脉又有贤名,说他对皇位没意思,那怕是他府里的小狗儿都不信。若是成了亲家,不管愿不愿意,他都成了三王党。

而高家为什么看中了明月?齐志青想想大闺女并不算出众的容貌声誉,便晓得多半是冲着自个儿手里的兵权来的。到底要不要赌一把呢?

暖香在纱帐后面看到齐二叔的脸色变幻不定,就知道他在犹豫。若是将来三皇子登位,那齐家便可直接挤进一流贵族圈,炙手可热。而不是如今这般忝居其末。这诱惑实在太大。咬咬牙,暖香道:“大姐姐,你再胆怯,可就没救了。”

明月手帕捂着嘴巴只管落泪,暖香真是又气又急,这种性子不被欺负到头上才怪,只能求佛菩萨保佑,你遇到个好心眼的大好人。“现在看你自己了!”暖香故技重施,一把将明月推了出去:自己讲!你老爹看在糟糠份上尚且还顾念着你。你得抓住那一丝温情,让他别把你当成筹码牺牲掉。

齐志青也是个比较冷血的人,遇事多考虑利弊得失,理性到让人讨厌。暖香揣测,他后来就是估计高家难成大事,所以才不管明月。弃子无用,不必多费力气。只可怜了明月,孤魂一缕,赴了黄泉。

明月一个跄踉冲出来,扑倒在地上,又跪到了老太太面前,父亲脚下。“父亲。求父亲给女儿一条活路。”

李氏大惊,急忙拉她起来:“姑娘快快起身,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就活不下去了了?”李氏殷勤的给明月擦去眼泪:“那高家太太看中了你,要说个嫡出的小公子。女大三抱金砖。这是你的大喜呀。至于那贺家,不过是一句口头约定,莫说婚书,便是连个字据都没有。这怎么能做的准?与高家的事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啊”一边说一边拿眼角去看齐志青,她知道男人好面子,这后半句话特意说给他的。

“父亲,女儿已经由老太太说给了青龙山贺家。便是吃苦受累,女儿也自认了。”明月被逼上刀尖,磕磕绊绊两句,说话终于不哆嗦:“女儿自从跟父亲享了荣华,也略微认得几个字,晓得礼义儿字。虽是口头约定,但也是约定。我们拒贫迎贵是不礼,出尔反尔是不义。那贺相公,他是文星书院的士子,司马非攻的高足。若是毁约的事传出去,伯府的体面姑且不论,便是二弟弟明光在书院也不好做人啊。”

暖香心里默默夸了个好。明月性子懦些,但心里不糊涂,这些话都说在点子上。齐志青之所以总是强调规矩,就是根基太浅,生怕行差踏错,惹人嗤笑。历来读书人一张嘴一支笔最是厉害。他入了朝堂也见过几个战友被文人逼得有力没出使越混越差劲。那斗争比战场上刀刀见血的还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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