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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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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忙,你说说,我能帮就帮。”宋清明接过麦芽糖,干脆的说。

贺译民说:“到时候把宋小霞也叫上吧,就一副画的事儿,总共也就四十块钱,我爸我妈是离了婚的,宋阿姨呢,我们称呼一声阿姨是尊重,但她可不在我们家的户口本儿上,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为了四十块钱,她闹到我爱人刚开的厂子里,这事儿对我爱人的厂子影响特别大,我下午就还钱,但我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给我们做个见证吧。”

就为了四十块钱,闹人厂子里去?

宋清明这时候已经有点生气了,但是,他其实远远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再说贺晃,其实吧,贺晃对于自己原来那几个儿子,也不是说忘了,就觉得都不在一个户口本儿上,那几个孩子跟他就没关系。

当初生贺德民的时候,贺晃自己才十五,十五岁的孩子懂个啥?

他连他自己算个男人还是男孩子都不知道,是给他妈拿棍子赶到炕上的。

而且,贺晃就是一钢铁工人,没读过太多的书,要说通身上下有啥好,就是个头高,长的天圆地方,一表人材。

现在他已经退休了,不过为了给小儿子挣学费,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又发挥余热,在扎钢车间干点零工。

这不,他吃完了午饭,正准备出门上班,就听宋喻明说:“我过两天得去趟北京,到百货大楼给自己看两套春装,你自己可记得给自己做饭吃。”

“咱俩的钱不是刚刚全汇到北京,汇给伟民了,你还哪儿来的钱逛北京的商场?”贺晃问。

宋喻明款款扭着腰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儿子女朋友送来的雀巢咖啡抿了一口:“你甭管,反正有人给我送钱来。”

听见有人敲门,宋喻明挑眉毛了:“送钱的人来啦!”

不过,打开门,进来的居然是宋清明和宋小霞。

“哥,小霞,你俩咋来了?”宋喻明问。

宋小霞啥也不知道,是给叫来的,宋清明清楚情况,但是,以为自己是来做见证看人还钱的,进门,就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了。

而这时,贺译民兄弟,陈月牙俩妯娌一起上门了。

打开门,宋喻明笑呵呵的请大家进来坐:“译民,赶紧坐,我给你们倒茶喝。”

要收钱了,真是爽气啊。

陈月牙不坐,邓翠莲当然也不坐,贺译民手里抱着那副给擦糊了的油画,开门见山说:“宋阿姨,您是说,这副油画值四十块钱吧,因为邓翠莲给您擦坏了,您要她赔钱?”

“一副什么样的画,就能值四十块钱?”宋清明脑子里装的又不是屎,当然得问。

是,穷酸的邓翠莲好糊弄,宋清明可不好糊弄,宋喻明连忙说:“我从北京请画家给我画的,那画家有名着呢,人家收了我四十块,我可一分都没问邓翠莲多要。”

“那画家叫‘子豫’?”贺译民再问。

宋喻明啊的一声:“我忘了画家的名儿了。”就是一副不知道哪儿捡来的小油画,她哪知道谁画的?

“宋阿姨,您忘了,但我记得清楚着呢,因为咱们的小胡俊学油画,给自个儿起个字叫‘子豫’,您再看看,这画框上是不是‘子豫’?还有,这副画的名字叫《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是副世界名画,胡俊用来练手画好多副,据他说,全送给街坊邻居了。昨天晚上我要,他也给我画了一副,就这,您要邓翠莲四十块?”贺译民再问。

“什么,一副胡俊涂抹的油画,你要人家四十块钱?”宋清明声音一粗,问他妹。

宋喻明结结巴巴,还没想到挽救的词儿呢,宋小霞说:“谁叫邓翠莲把人油画弄坏了呢,管那油画多少钱,她就理该赔钱,我姑说赔多少,她就该赔多少。”

“你的罐头吃坏了钢厂那么多人的肚子,钢厂让你赔多少,你是不是就得赔多少?”贺译民从容不迫的反问。

“贺译民,你少来这套,陈月牙给钢厂卖了两次罐头,你们赚了那么多的钱,就掏不出四十块来?”宋小霞终于袒露心声了。

贺译民笑着说:“不是我掏不出四十块,而是,一条狗挡在道上,不但咬了我一口,还要我给四十,你觉得这钱我能不能给?”

宋小霞好好儿的给贺译民骂成了狗,还没跳起来,宋清明拍桌子了:“这意思是画是个由头,喻明,你和小霞是故意找人陈月牙的麻烦啦?”

“宋书记,咱俩这种关系,您要了我爱人两次罐头,您觉得呢,宋阿姨和宋小霞心里能舒服,能不故意找茬?”贺译民把两副画往宋清明面前一拍,反问。

宋清明好歹是老牌高校的大学生,拿起两副画一看,这不笑话嘛,胡俊现在画的一副还稍微好一点,原来那副完全就是小孩子瞎胡搞,就这,宋喻明也能讹人四十块?

到底是钢厂的书记,啪一声把画框给折了,宋清明指着妹妹和侄女的鼻子说:“你们俩要再敢找陈月牙的麻烦,以后出去别说是我亲戚,真是不够丢脸。”

对于宋喻明和宋小霞来说,她们觉得,给宋清明这样骂已经够狠了。

但贺译民可觉得远远不够。

“宋书记,就她们不说,难道满清水县还有人不知道宋小霞是您亲戚这事儿?”贺译民再追问。

说这俩女人跟自己没关系,宋清明完全就是在推卸责任嘛。都堵上门了,贺译民怎么可能让他推卸掉这个责任?

其实宋清明也后悔的不行,早知道来了要面对这样的家庭纠纷和矛盾,他才不收贺译民带来的麦芽糖呢。但现在既然糖收了,人也来了,就必须得做个主,杀个鸡,儆个猴!

逮谁呢,杀谁呢?

“宋小霞,你不是已经停薪留职了吗,厂里的福利房按理也不该住了,你还住在我们厂干什么,明天跟后勤打个招呼,赶紧搬出去!”就逮宋小霞,也就杀她这只鸡。

“叔,钢厂分给我的房子,我凭啥搬出去?”宋小霞觉得莫名其妙啊,自己不过是来围观热闹的,咋突然就成只出头鸟,给枪打啦?

宋清明没好气的说:“停薪留职不享受公房,你难道没看过咱的政策?”

政策这东西,你要不较正儿,有的是空子钻,但你真拿它说事儿,公家的便宜,哪那么好占?

嘿?

宋喻明的四十块钱没捞着,丢了个大脸,宋小霞在钢厂的房子都要保不住啦?

宋小霞和宋喻明俩人对视了一眼,估计心里也在纳闷儿,咋她们俩就这么的倒霉呢?

事儿到此,按理来说也就差不多了,但是宋喻明受了委屈就要哭啊,而且不是大声的哭,是委委屈屈的,厥着嘴不高兴的哭,她这一哭,贺晃就不高兴了。

贺晃这人吧,不高兴起来,他也有他的理由,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居然来了句:“贺译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爸的,你宋姨喊邓翠莲来,纯粹是因为你们穷,她想帮帮你们,你这是啥意思,上门兴师问罪来啦?还不给你宋姨道歉?”

呵,宋清明都惊呆了,是,他这个挑担向来是个妻管炎,而且还是个偏心眼儿,向来最听宋喻明的话,但现在,这人也偏心的太厉害了点儿吧?

他居然要贺译民给宋喻明道歉?

他就不怕这俩五大三粗的儿子揍死他?

果然,有人爆发了。

“呸,你是谁啊你就嫌我穷,还让我哥给宋喻明道歉?我贺亲民从小有没有吃过你贺晃一口饭,喝过你贺晃一口水?我媳妇儿就胆小一点,怕事一点儿,给你们欺负了就白欺负了?你要真有钱,咋不雇个保姆替你干活儿,三天两头儿的喊翠莲,翠莲穷,那是因为我穷,我为啥穷,就是因为有你这么不靠谱一个爹。我告诉你,我跟我二嫂现在好好儿赚钱,将来准比你有钱,你得意个啥得意,横个啥横,再横,信不信我提起凳子抽你一顿,谁能把我怎么样?你贺晃再说一句道歉的话我听听?”贺亲民个大嗓门儿,一把,直接拢起板凳就砸。

贺晃再一巴掌:“反了天了,我把头伸给你,贺老三,你拍一下试试!”

他还回头问:“译民,你就不管管老三?”

贺译民看看他爸,再看看弟弟,伸手从墙角抽了根钢管,递给贺亲民了:“老三,用这个!”

感情这兄弟上门是动真格?

贺亲民个蛮汉子,还真的抓过钢管就要上!

“行了行了译民,我拍着胸脯跟你们保证,以后宋喻明和宋小霞绝对不敢再找你们的麻烦,行不行?”宋清明一边拦着贺亲民,一边还得去挡着也跃跃欲试,想跟儿子对打的贺晃。

拦不住,他从兜里掏了四十块钱出来,递给贺亲民说:“老三,我跟你说对不起,你爱人的委屈我帮她补偿,大家各退一步行不行?”

贺亲民抓过钱,就在贺译民以为他要把钱揣兜里的时候,贺亲民把钱团成一团砸到了贺晃头上:“留着给您老买棺材吧,要不然,我怕您到死的那一天,还得问我们找钱买棺材,半截入土的东西,你横什么横?连个女人都管不住,你就不算个男人。”

贺晃直接要气升天了,桌子拍的山响:“我贺晃就是饿死,去讨饭,以后也跟你们兄弟没有任何关系,赶紧给我走,以后咱们就是仇人,我们两口子要再进一次燕支胡同,我们都是狗娘养的!”

“这不就对了,硬气一点儿,拿出你当时抛弃我们兄弟的硬气和潇洒,以后少招惹我们。”贺亲民说着,摸了一把头,扬手招呼邓翠莲说:“走啊,傻婆娘,还呆着干啥?”

这么吵了一架,居然就完了?

邓翠莲不敢相信啊,她总觉得,公公是城里人,是工人,他们农民天生就该怕他们,但吵起来,似乎也没啥可怕的,钢厂的书记居然也向着他们说话呢。

好家伙,邓翠莲突然觉得,自己谁都不怕了,她的腰硬起来了。

她还觉得,贺晃就是颗混在鸡窝里的石头,老混蛋!

从钢厂出来,邓翠莲看着瘦瘦的丈夫,咋就觉得他个头那么高,长的那么帅气呢,她一下子觉得天高地广,心都舒畅了不少。

从大桥上经过,她嗖的一下,窜林子里去了。

“那个憨婆娘,她又干啥去了,还嫌惹得祸不够?”贺亲民揉着眼睛,看着跟只兔子一样窜了的邓翠莲说。

陈月牙手搭晾棚看了一会儿,说:“荠荠菜冒头儿了,我估计她是掐荠荠菜去了。”

“包荠荠菜饺子得有肉,她连肉都没有,掐的啥荠荠菜?”贺译民说。

可不,新猪还得一年的生长期,二三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拿啥包饺子?

“没肉也可以凉拌,再还可以蒸着吃,只要是野菜,那吃法多着呢。”陈月牙说。

回罐头厂,熬糖喽。

熬出来的麦芽糖可以切成糖块子,还可以拧成糖麻花,最简单的就是拉成长条,晾凉了一根根的摆好,摆在筐子里,挑出去就可以卖了。

这玩艺儿,不论城乡,人人都喜欢吃它。

贺德民俩口子趁着忙完农活,先来一人挑了两大担子,赶天黑出门,俩人直奔县城最有钱的钢厂。

就在钢厂门口一销而空,背着空筐子回家,揣着一兜兜的钱,还来得及给羊添一回草呢。

谁说村干部被清退了就只能在放羊,人贺德民是放羊种田两不误。

付敞亮和那帮倒爷们也是背着筐子来挑,一人挑一筐子。

这些糖顺着火车,就能卖到天南海北。

孙自敏还算眼疾手快,等糖出来,先往自家搬了五十斤,要不然,她还抢不到货呢。

一斤麦芽糖两块五,利润就有五毛,这一卖出去,不又是二十五块?

邓翠莲掐来的荠荠菜多,自己留了一半儿,又给陈月牙分了一半儿。

“妈妈,这荠荠菜要怎么吃啊?”超生拎起一根荠荠菜,好奇的问。

家里是没肉,但有鸡蛋啊,把鸡蛋炒了,跟焯好的荠荠菜一拌,荠荠菜盒子,它难道就不香?

烙好一个,别人还没回家,超生找算先品尝一下,一口咬下去,面皮油津津的,里面的荠荠菜裹着鸡蛋,甭提多好吃了。

“卖,妈妈,这个也可以卖!”超生点头跟捣蒜似的说。

还有三个半大小子呢,一大盘的荠荠菜馅儿饼,不够他们塞牙缝的,那里还能舍得把它卖掉。

所以陈月牙还得多烙一些饼子出来。

今天贺译民换了休,在罐头厂帮忙出糖,进门的时候混身也是香喷喷的,一股麦芽糖的味儿。

“宋小霞今儿搬家回石头胡同,你们没出去看热闹?”在水龙头前洗着脸,他问陈月牙。

“这么快就搬回家了?”陈月牙从自己的洗面粉里倒了一点出来,搓到了贺译民的脸上。

贺译民还是头一回用洗面粉,女人用的玩艺儿,怪香的。

“她四处跟人说,钢厂想请她回去当经理,她懒得去,要回胡同继续办厂子,也要帮胡同搞活经济,美化胡同。”贺译民笑着说。

“原来有宋清明那棵大树抱着,她都做不好生意,自己出来单干就能做好,我怎么不相信?”陈月牙忍不住就要笑。

噗嗤噗嗤搓了两把脸,贺译民拿帕子擦干了脸,低头望着妻子说:“民营经济总是要慢慢做起来的,以后做生意的人会越来越多,但不论是谁,要心不正,我看还是赔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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