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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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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如海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了结。心中再怪言景行奸猾。他这是特意跑出去特特的在外面跟自己把事情定下了,现在到家就自己躲起来,后续麻烦都留给自己。“太太何故如此颓丧?偌大侯府自有你的身份体面,何来活不下去一说?”

张氏又滚出了眼泪,移到言如海身边蹲下了身子,轻轻伏在对方膝盖上,滚烫的眼泪尽情抛洒:“侯爷,您,您知道的,世子一直与我处不来。小妇索然愚拙些,但也勤勤恳恳,也是一门心思为了侯府好。某些时候可能做法失当,但对侯爷的一颗真心,对侯府的一颗忠心却是没有半点虚假。”她偷偷觑了眼对方脸色,见他面显沉吟,似有动容,心中暗喜,继续道:“可是世子是个极聪明的,这种人容易左性儿,容易钻牛角尖,所以不知为何判定小妇心术不正,还一直如此,任凭小妇尽多少心,都不肯容量。”

她语气肯切,情真意挚,言如海想到言景行与继母的糟糕关系,也是眉头直皱。

“侯爷要将爵位传给景少爷,小妇绝对没有半点意见的。”张氏双眼明亮,眼神镇定,仿佛说出了肺腑之言:“本就是幼年就定下的世子,又是嫡出的长子。这爵位看理,看情都是景少爷的。可是侯爷,小妇也得有活路啊。小妇谁都不怨,只怨自己没福气。这肚子不争气也没能给老爷再添个哥儿。弄得老爷膝下荒凉,自己也没有依靠。”张氏伏在言如海的腿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

毕竟多年夫妻情分,这一哭诉,言如海也不由得心酸起来。想到自己一生,也算撑家立户,忠孝两全,甚至青史留名,唯有子孙单薄一事,实在是天意作弄,终生为憾。一念至此,言如海忽然又觉得言景行要走文职是个不错的选择了。毕竟自来武将,平安终其天年者甚少。便是没有马革裹尸,最终得保天年,那也是重病缠身,备受磨难。

果然年纪大了,心肠容易软啊。

“还有慧姐儿,可怜她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摊上我这样一个没本事的娘。仁哥儿虽然记在我的名下,我也掏心窝子待他,可毕竟隔着一层肚皮。虽说有玉丫头这个姐妹,但玉姐儿养在福寿堂老夫人身边的,自有一分体面。便是谈婚论嫁,老夫人也有自己的体己拿出来。就只有小妇我,我娘家什么样,老爷您知道的,我承蒙不弃,得以铺床供水。心里着实感念的很------”

话说到这里,言如海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其实便是张氏不开口,一直想当“威严而宽宏”的父亲的他,也是一定会做出表示的。他子孙不多,统共两儿两女,哪个他都不想委屈。

所以张氏的话完全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如今她这般闹过来,言如海固然怜悯她一片护子之情,心里却冒出一个困惑。爵位更易之事过于突然,他自己也没料到,情知要出麻烦,他先斩后奏,搞定了再跟府里交代。他这才刚把折子交上去,皇帝的朱批还没下来呢,张氏是怎么知道的呢?言景行做事十分谨慎,也不爱张扬。所以,到底是谁?

再看看哭泣的张氏,言如海心中便多了分警惕。他按照原计划给言慧绣添铺子田产做嫁妆,格外请了武师关照言仁行,人却依然没有回到青瑞堂去。

但是,他将自己所得赏赐,从庄园,宅子到真金白银大活人都分了大半,大大半给言仁行。张氏天天得意。虽然长子承爵了,但彻底失宠了,老爷真爱二少爷,就差直接分半个府了。这个传言甚嚣尘上。言景行皱着眉头喝骨头汤,淡定,再淡定。

第77章 10.0.8

今天是暖香到长秋宫供职的日子。休假几天,九公主看到她分外亲热,小丫头长高了点,也长胖了点。暖香看到她的时候,她脑门上有着比较明显的一道乌青。“这是怎么了?”暖香轻轻用手指去按。

“滚下了来了。从台阶上。”

暖香愕然,有奶娘有宫女,她怎么还摔跤。“你怎么滚下来了?”

九公主抓抓脑袋,终于想到一个词:“我圆圆的就滚下来了。”

暖香忍俊不禁。她牵着小公主的手走进正殿发现皇后娘娘正看着面前的几盒子茶叶出神。清香扑鼻,绿意喜人,搁在雕龙画凤的白玉小盒子里,十分诱人。她福身请安,小皇后便招招手让她过去,上下一打量,抿嘴就笑:“怎么?刚当了新嫁娘就去当烧火婆了?”

暖香不由面上一红,心道这皇后当真眼光毒辣。接下来便不再开口,任凭她打趣了几句。“这狮山龙井,今年产量低。要是按照往年的份例,四品及以下的就拿不到了。难道所有人都削减份额,宁愿寡也不能不均吗?”

暖香见她终于转了话题,忙开口道:“我倒是觉得,按照往年份例依次递减,这个做法且不论有什么坏处好处。若是单发四品以上的,便似乎有中宫这里透出一个信息:皇后鼓励大家积极上进,往高处爬呢。你没本事就活该在下面喝西北风。”

“若是每个人都有,那自然就会消停些了。一窝蜂去抱怨老天爷不作美,没有哪个人能被赖到头上。”皇后不屑的撇了撇嘴。“最最厌烦的就是这种没有本事还爱说话,喜欢随意褒贬评价的人。就不能留着嘴巴多吃点饭吗?”

暖香笑而不语。她知道皇后在骂的是另一位。德妃宫里的怜才人。这个才女似乎自诩有魏晋风度,喜爱品藻人物。带着五公主一起做了个赏花榜。将后宫各位出色女子,列为牡丹,梅花,兰花,荷花等等,绘图画像列出诗句作为评语。一时后宫引为雅事。甚至已经有人跑去贿赂德妃,让自己评上想要的花,写上想要的诗了。更不妙的是似乎皇帝也颇为感兴趣,已经去围观了好几遭了。

暖香心道,或许老夫人的打脸激发了她的斗志,如今这人愈加奋发图强了。大周朝女官当着当着就当到了龙床上,成为皇帝后宫的一员,这种人不是没有。暖香心道这个后来变成夏昭仪的人的女人果然还是有两下子。就是----不知道她看着胡子花白能当自己爷爷的皇帝,再叫“亲亲吾郎”心中到底是何感想。

更让皇后不忿的是,她给前皇后评了个牡丹,现在的小皇后评了个芍药。所说这两种花非常像,外行人大眼一望,甚至分不开。但前者是花王,后者是花相。平白就显得低了一筹。但皇帝似乎被引得颇为思旧,一连几天跟德妃这个老姐姐回忆当年光景。

她搔搔头,看看这个姨母,小声道“德妃娘娘倒像是要下盘大棋呢。”

小皇后撇了撇嘴。她看起来有点烦心,随手拿了一罐茶叶地给暖香:“留着喝吧。狮山背后那千年老树上采的,那树活一年老一年,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暖香忙道不敢。每个主子的份例本来就少,她怎么能拿走这么多?况且言景行那里有的是茶叶,留着不喝,白白放沉。他自己不用,全都便宜了暖香。

“这原本就是本宫应得的。但我不爱龙井,爱碧螺春。所以你尽管拿去吧。没必要便宜了外人。”

这话一出便是将暖香划入了内人的范畴。她双手接过,简直要受宠若惊。

皇后叫来主事的大宫女给各宫分派茶叶,自己叫了膳食,让九公主一起来吃。团团正在拉着暖香翻花绳,爱心,五角星,大钻石,蒲公英伞,手指灵巧的舞动,一个个花样层出不穷,只把小公主看傻了眼睛。她跃跃欲试要自己来,结果胖胖的小手缠在红绒绳里头抽不出来了。小嘴一撇就要哭。

暖香并不去哄,挤眉弄眼做了个好笑的鬼脸:“爱哭猫,爱哭猫又掉金豆豆了。我还预备带你玩许许多多好玩的,你这样一输就哭,我可就不敢再陪你玩了。不然大家都说齐暖香不称职,专门弄哭九公主。”

团团把眼泪收回去,委屈万状的把捆在一起的小手举起来,让暖香给自己解:“我不哭了。”狠狠吸吸鼻子又补充一句:“其实我也不想哭的,就是眼泪不听话,跟小兔子一样,老往外跑。”

暖香给她擦净眼泪,面上不显,心里却道,爱哭,能哭,善哭其实也是一种本事。没必要让她改掉吧。刚刚解开,团团又突发奇想:“我用这个法子是不是可以捉住父皇?让他陪我玩,然后把他捆起来,这样他就跑不了了!”

皇后嗤得笑出来:“你得有本事先让他答应陪你玩再说。”

团团遭到打击,眼眶又红了。幸而皇后说:“快来吃饭,鲜香麻辣鱼,八珍玉带酥,虾仁小豆腐。来晚了就没了。”

她转身就跑了过去。

暖香默默站在原地,心道有了好吃的,就能忘记烦心事,这种人其实不难伺候。团团吃饭不用人哄,也不用人喂,自己用自己金口凤座的小碗,雕刻着小兔子纹饰的小勺子,香喷喷的用餐。在后宫一票需要哄着劝着才肯吃饭的挑食儿童中实在难能可贵。

暖香净了手在旁边持立,预备递给茶盏帕子什么的。皇后却道:“别站着了。一起来吧。这么大一桌子菜,浪费可惜。反正皇帝不会来,关起门来,我的规矩,我说了算。”

语音中隐隐透出些愤懑。暖香嘴角不由得露出个恶趣味的笑。小皇后从来不是个忍气吞声自己打闷葫芦的人,她肯定要撕回去。呀,有好戏看了。她很乐意再加把火,低头附耳过去:“怜才人吹的一手好萧。”

暖香的记忆里,夏雪怜初次承宠确实是靠吹箫。有没有别的作料她就不清楚了。

小皇后不是一个会让糟心事影响自己胃口的人,享受生活是人生目标,宫斗是她的业余爱好。红白燕窝鸭子,水晶白菜,荔枝肉,豆腐丝小芹菜,精制茄盒子,什锦大盘,长秋宫私厨自己做的,样样尽善尽美。皇后亲自发了话,那也不用客气,暖香吃的十分开心。末了,带着小公主一起到花园里消消食。

处于安全起见,皇后嫌少放这个年幼的女儿出来,所以跟着暖香出来放风,她可是非常开心。一路牵着暖香追着兔子跑出来。

“蓝蓝天空青青草,暖暖太阳多么好,软软小风河边跑,兔子乖乖最爱跳。”团团拍着手唱儿歌。暖香跟在后面瞧她玩闹,忍不住想这才叫童年,这才叫孩子啊。

却不料她难得沉浸在“深沉的思考和感慨”中,这边就出了问题。小兔子眼看着要扎进花池。暖香急了,这后宫各池的花,说不定哪一池就是有主的,掉一片叶子都能生出事来。她发挥了自己出生以来的最快速度,宛若策马奔腾,飞驰而去,赶在兔子前面,猛的一刬,一扑,在它啃花之前,牢牢圈在怀里。暖香吁了口气,顾不得被擦疼的膝盖,先感慨自己果然身轻如燕,身手矫健。哪个贵妇人能像她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才刚抹了把汗抬起头,眼前就冒出一双鞋子。一双粉底雪缎鞋,上面绣着极为精致的蜻蜓荷花,走路的时候,那雪浪般的锦襕裙摆微微起伏,这鞋子便若隐若现。暖香心道,遇到谁不好,偏落在了她眼里。在团团的搀扶下,故作淡定的站起身来,将兔子交给她,自己轻轻抖了抖裙摆。

“齐尚书。”夏雪怜如风摆柳般袅袅而至,弯腰行了个不算恭敬的礼。暖香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就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却偏要装作恭敬。

暖香皮笑肉不笑的看回去,袖子里抽了手帕出来,小指头一剔,极为秀气的抹了抹手:“表表姑娘原本是我侯府贵客,大家原本就像一家人一样,那何必这样客气的呢?你只管叫我嫂子吧。让外人见到了,会笑我对着表表姐还要摆官样呢。”

夏雪怜的脸色顿时变了。她听到那个“我侯府”就觉得耳膜生疼。暖香知道她介意什么,偏生要点出来讲。你要攀的高枝现在是我的。而且我这官就是比你高一级。你还在我家里住着,那对我这个主人,还是客气点吧。

“一般情况下,女子嫁人之后,便要解去女官之职,侯---府少夫人果然是恩宠非同一般,这样的待遇在大周也是少见。”

历史上确实有过已婚女子充当女官的事,但那已经是很早的了,杨家刚刚坐了江山,从泥腿子到万姓之首,很多规矩,典礼全然不在乎。可是打天下的时候可以说成大事不拘小节。坐江山却要靠礼治天下,所以紧急征调有底蕴,有历史的世家来补课。补课对象从皇帝皇子,一直到后宫嫔妃公主。人手不够用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所以人妇当女官也是常见。后来一切步上正规,女官大多就有未婚女子充当了。

暖香确实是小皇后周旋,所以钻了个空子。今天见夏雪怜这样说,她也是早有准备,当即便道:“确实少见,我运气好,人又美又有才,又恭顺又仁孝,身体健康有活力,见我的人都欢喜。我不得恩宠谁得恩宠!”

暖香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夏雪怜顿时苍白了脸摇摇欲坠,暖香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说:好不要脸,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还连带着讥讽她是个病秧子!

暖香笑得很恶劣,想又如何,你不敢说,我就要看你想骂我却还得客客气气哄着我的样子!不过,她现在注意到的是夏雪怜那微妙的一停顿,侯---少夫人?这个是意外,还是她已经知道了言景行承爵一事?

团团被母后耳提面命与其他宫的人保持距离。她年纪虽小,人却敏感,察觉到气氛不对,便拉拉暖香的手:“暖姐姐,我们回去吧,小兔子要吃白菜了。”

暖香欣然从命,拉着团团走开,留个夏雪怜一个高傲欢欣的背影,成功憋得她红涨着脸一阵咳嗽。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你得给我请安问好。夏雪怜暗暗咬牙。

上辈子她好像还真的做到了。夏昭仪娘娘。

第78章

回到家中与言景行说起这件事,言某人并不太在意。知道了就知道了,无甚影响。张氏那里明里暗里老侯爷总是要给补贴的,但她若以为自己能左右言如海的决定,那就实在是太天真了。至于夏雪怜,这原本就是老爷子自己惹下的麻烦,如今既然他人回来了,又闲在家里,那还是让他自己去处理吧。

言景行撩床帐,翻抽屉,抖帷幕,暖香莫名其妙:“你寻什么呢?”

“草莓呢?”言景行刚在鬼脸青圆角猫盆里放了两枚咸鱼片,一转身却寻不到猫了。叫了小末来问,结果这小丫头说方才还看到它卧在柜子上。

暖香也来忙着找,一边抖着鱼片,一边喵喵的叫试图引它出来。叫着叫着,言景行就忍不住回身看她。暖香把床围裙撩起来,探进去大半个身子,“喵”“喵”丝质裙子柔滑从臀部顺下来,勾勒出一握蜂腰,一枚翘臀。

言景行看了片刻,伸出手去,拦住腰,拔萝卜一样把她□□。心道真是个不注意仪态的贵妇人。那温热的手掌一拦,暖香脊背上汗毛就竖起来了。只觉得对方的气息一阵阵把自己包围。所幸言景行很快就松手了。女孩子的触感,那一段腰,软而温热,仿佛,摸着一只猫?言景行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了。

暖香摸摸鬓角:“没有啊,它钻到哪里去了?”

言景行想了想,看看桌案上,百宝格上摆着的一连串古玩瓶器,一个个找了过去。这只猫喜欢钻洞。从那青铜制流带纹的貔貅小尊,到大大的青釉人鱼纹古豆。黄花梨的抽屉一个个拉开----暖香忽叫:“那里!在那儿!”

言景行抬头一看,就发现发现草莓的脑袋从圆肚宽口的美人抚琴粉胎插花瓶里探出来----高深莫测的俯视着下界。这么高的百宝架,里头又插着大捧纱质绒花的瓶子,它是怎么钻进去的?

“找你呢,你就叫一声啊。”刚刚有一只猫在看着我学它叫。暖香脸皮腾地涨红,莫名觉得有点羞耻。她化羞为怒,一步上前,冲着草莓挥拳头:“你给我下来!看到小鱼干了吗?再不下来,就不给你吃了。”

草莓俯视她一眼,又抬头,展示高风亮节般双眼望着虚空。暖香咬牙。“它是出不来了吧?钻进去之后,瓶里是光滑的,无处借力,上头又有绒花挡着,所以就被卡住了。”言景行若有所思,吩咐小末踩凳子去救它。

暖香看着草莓不怀好意的道:“景哥哥先不必担心。你看我们刚刚找的那么着急,这猫都不叫一声,说明它还没呆够。或许从那里看过去,风景特别好呢?”

言景行诧异的看过去,暖香认真点头,信誓旦旦:“说不定它爱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呢?”

“-------有点道理。”言景行叫停了小末,自己依旧回去读书。

暖香冲草莓露出得意的笑,故意把小鱼干放到她看得到吃不到的下一层。自己拍拍巴掌,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昂然走出。

却不料,刚转身,后面哐的一声,却是草莓把前爪从瓶口里探了出来,结果一用力,连猫带瓶一起滚了下来。眼看这精美珍贵的刑窑大花瓷就要变成碎片片,暖香下意识的伸手去接,结果人刚动,面前袖风一扑,言景行就把她圈了回来,脚尖一踢,要落地的花瓶重新升高,他长臂一舒,接到了手里。一颠倒,把猫和花一起倒了出来。

“你傻呀,敲到脑袋怎么办?”言景行把她从怀里放出去。

暖香摸摸额头:“我没有那么笨吧。”

言景行把她刘海撩起来,“右边再砸个疤就对称了,跟比目鱼似的。”

暖香这可不依了,一边把小鱼干分给草莓,一边道:“我是比目鱼,总好过有些人是白斩鸡,掉到红辣椒紫苏汁青梅姜里蘸了一圈那种。”

言景行顿时想到自己那青紫满布,惨不忍睹的身体,想到那双手的按摩和推拿----身体温度忽然升高,不能再想了。言景行敲敲额头,找不到话来回嘴,只悄悄俯身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我领你的情。没料到你还藏着这个手艺。说不定哪天,我们流浪江湖,就挂个牌子悬壶济世了。”

这姿势从旁边看非常亲昵,两人好比交颈厮磨,双成正捧着晾好的墨块进来,刚打开帘子,就被吓了一跳,急忙退出去,连带着把刚要进来更换春瓶插花的零鱼一起抓走。

暖香抿嘴一笑:“快别,我只是会点皮毛按摩,对医术一窍不通,到时候不说悬壶济世,怕是要被人打上门来了。”

言景行也笑了:“打上门不怕,只管打出去。只怕被人贴对子。”

“什么对子?”

“新鬼烦冤旧鬼哭,他生未卜此生休。”

暖香为之绝倒。正笑闹,却有福寿堂的红缨来报,老夫人请少爷和少夫人一起过去。暖香心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她已经冥思苦想准备多日,今日终于“金殿对策”心情分外激动。言景行看她更衣,脱掉了那水绿湖绸小袄,穿上了一件真红牵丝铃兰花的交颈长袄,又散了家常慵髻,让糖儿给自己正梳弯月髻,斜插一只三尾点翠凤钗,压着一朵柔粉色堆纱花。眉心端端正正描着一枚朱红花钿,务必显出端庄稳重的样子来。

言景行便笑:“这么激动,倒像是十年寒窗考科举的士子。”

暖香对镜自照,自信挑不出毛病,便道:“可不是?这十几年养在深闺,一朝嫁人伺候长辈,那比士子还要重要。他们可以重考,那叫锲而不舍。女子要重嫁,就困难重重,要被骂不够贞烈。”

言景行哑然失笑。这人年纪虽小,事理却样样明白。

如今是初春,福寿堂那里开着几株金黄色的,小巧的报春花。早生的月季也已经开放,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清香。言玉绣淘洗砚台,看到两人过来,便站起身,走上前来招呼。“少爷,少夫人。”她穿着烟紫色缠枝铃兰掩矜短袄,系着一条浅水色一寸暗金流云锁边的裙子,端端正正的立在那里。

言景行当先注意到的是那副砚台-----当初外书房里,他少掉的那个罗汉图澄泥砚。言玉绣注意到了,不敢直视言景行的眼睛,低了头轻声道:“当初侯爷刚回来,叫我去书房给他抄一篇《心经》,当时随手拿了这个砚台来用。后来侯爷又随口赏了我。”

言景行点点头,那黄褐澄泥砚,泥色纯美,如大地般古朴温润,造型极为大方,他心里始终有点惦记。如今知道下落,也算了段心事。只是言玉绣不知道怎么想,暖香惊讶的看到她擦干净砚台,双手碰过来,对言景行道:“还了少爷吧。”

------她大约以为自己受到了冒犯:我虽然是个庶女,但也不会眼馋别人的东西,想要据为己有。你既然介意,那就收回去吧。

“-----澄泥砚不能倒墨汁,只能研墨块。我以前用的松烟墨。”言景行一迈而过,既不多看也不多话。暖香却猜测,大约他也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难道父亲送的东西我还会讨回来吗?澄泥砚在使用中要注意烟墨和油墨分开。但从刚刚洗涤情况来看,言玉绣明显是用的油质墨---他只为那块宝砚可怜。言玉绣站在那里,颊上略略发红,暖香看了她一眼,径直跟言景行走去。

老夫人正盘着腿坐在堂屋正中央的红褥大炕上,旁边一张长条形寿松木仙鹤纹小炕桌,堆堆叠叠放满了书册。老夫人眼神不好,离得近了看不清,所以有心腹丫头红缨捧着,离约半丈,一页一页翻给她看。老夫人眯着眼睛靠在身后又软又大的樱红茉莉花大枕头上,有时候看得累了,便会让红缨用加了牛乳的热水为她蒸一蒸眼睛。或者干脆让她念给自己听。两人进来,先请安。老夫人似乎在心里默默算账,略过一会儿才让红缨收手,令二人坐了,丫头子过来上茶。

言景行照旧不喝茶。老人照旧装作不知道。按理说都是一家人,既然不喝,那就不需要“待客必有茶”这样的虚礼。但老夫人偏不。一个拧着要沏,一个硬是抗拒,俩人竟然互相示威一般,“和谐”的相处到现在。

为了打破僵局,暖香一看茶色茶叶便笑了,龙井不能用滚水冲泡,要用第一层起泡水,这泡茶之人显然有些门道。因道:“祖母也偏爱龙井吗?”

言景行看了她一眼,似乎要阻止她开口,但已经来不及了。老人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说下去,暖香自以为缓和了局面,便笑着说出了脑子里过了三遍的句子,自信没有差错:“龙井茶生津止渴,提神益思,还对牙齿极好。龙井自古是雅士所爱,雀舌寒春,湖上飘雪。可谓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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