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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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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不吃,马巧月倪她:“怎么不吃?饭不对口?”

“我吃饱了。”说着,方沉碧放下筷子。

“瞧着,还是这么大的胃口,难怪单薄,吃的也太少了。”说着捡起鸡肉放进方娟碗里:“多吃点,女孩子太瘦了可不好,看起来就没福分。”

晚上几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熄了灯却还不肯安分,方沉碧睡在最左边,紧挨着方娟。

“哥,你说,小哑巴长的是不是挺好看,眼睛那么大,我觉得比刘胜的妹妹还好看。”

“去点了灯,咱们好好瞧一瞧,这几个月没见,好像又变样了。”说着有人光脚下了地,不一会儿小油灯亮了起来。

方沉碧本来睡眠就浅,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听得清楚,没等他们靠近就把被子掩在脑袋上,蜷成一团。

“小哑巴,你起来。”方梁扯了扯被子,轻声嚷嚷。被子下的人一动没动,看的方栋有些恼火,遂更大力的摇了摇:“小哑巴,我让你起来,你听见没有?”

被子下的人还是没动静,方栋光火,把油灯放在床头,压低声音道:“这死丫头骨头真硬,给她点好看,把被子扯掉。”

“哥,真的要扯吗?爹听见了会不高兴。”方梁有些担心,还是不敢下手。

“窝囊废,怕什么,爹再不高兴还有娘撑着,她要是叫你就捂住她的嘴。”方栋说着,跳上床,一把扯住方沉碧身上的被子,死命往下拉。

十一岁的男孩子力气自然比只有六岁的方沉碧大得多,没两下被子被扯掉,方栋站在她面前,一脸得意的指着笑:“梁子看,快看,小哑巴生气了,在朝我瞪眼睛呢。”

“哈哈,小哑巴,会生气,小哑巴,瞪眼睛。”方梁见方栋举动,也跟着笑不支的手舞足蹈。

方沉碧坐在床上瞪着方栋,冷声道:“你闹够了没有。”

方栋心头一凛,只觉得这眼前的女娃力气没有,气势倒是不小,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遂心里万般不服气,掐腰道:“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方家长子,你是什么角色,不过是个棺材子,凭什么理直气壮。”

方沉碧闻言,仍旧面无表情盯着方栋冷眼看,半晌收回视线,挪了挪身子往里躺,不想再理会无理取闹的孩子。

前生她活到二十六岁,如今看到方栋,自是觉得没有半点需要争辩的必要,她不想惹麻烦,尤其在马巧月眼皮子底下。合上眼,她仍旧觉得心跳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命数早定,前生今世,都注定她的出生必须以结束母亲生命为代价,棺材子,她果然是个命中注定的棺材子。

“哥,这死丫头脾气真是倔。”方梁见方沉碧面朝里躺下,连忙煽风点火。

“起来,小哑巴,你给我起来,给我瞧你的脸,你听见了没有。”方栋声音越来越大,把睡着的方娟也给吵醒。

“哥,你干嘛。”方娟睡眼朦胧,见自己大哥站在床上,满脸怒气,而身边的方宝儿躺在枕头上,脸朝里。

“娟子,你闭嘴,闭眼,睡觉,不许出声。”

说着毫无预兆的跳上方沉碧的身上,强行扳过她身子,与他面对面:“你敢不听话,给我瞧,我让你给我瞧。”

方沉碧没料到方栋会如此,只觉得被半大的男孩子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他的两只手按住她胸口,整个人骑在她身体上,那姿态,实在令人难堪。

“方栋,你给我滚开。”一波未平,一浪又起,既是方沉碧再怎么不想跟对方一般见识,也不由得动了怒。可刚出声,随即便被方栋捂住了嘴。

“梁子,快给我按住小哑巴的腿,踹的我好疼。”方梁闻言应是,连忙跳上床,死死按住方沉碧的腿。

“小哑巴你倒是再挣扎啊,我看你还能怎么着,爷我要看就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方栋按住方沉碧,因为让她动弹不得而无比得意:“既然这么好看,让我亲下好了。”

方沉碧闻言大惊,拼了力气挣扎,可身体实在太小,再用力也只是徒劳,眼看着方栋邪恶笑着低下头,她又急又恼,猛地张口咬住了方栋的手,方栋哎呀一声惨叫,跟着松了手,方沉碧能挺起身,可脚却被后面的方梁按住,走不了,又气急败坏,便扬手给了还骑在自己身上的方栋一记耳光。

“方栋,你这是做什么?”门推开,夺门而入的是披着衣服的方安,马巧月紧跟其后,见到这一幕,也是被惊了一跳,傻了眼。

方栋几乎是被方安扯住领子拎下床来,挥了大手又是一记耳光,甩得他嘴角流了血出来,马巧月见势顿时恼了,哭叫着上前搡着把方安衣裳,推得他几个趔趄,转而指着床上的方沉碧怒喊:“生了副狐媚相能有什么好事,这才几岁就这样,长大了还了得。”

“孩子还小,你这做娘的怎么能这么说话。”方安也是一时气急了,反口回了一句。

“我怎么说话,你就是偏向着这丫头,也不知道这棺材子的娘当年到底把你迷成什么样,帮人家养孩子,还养了这么多年,人都死的只剩骨头了,你还不忘,不是狐狸精是什么,什么娘,什么女儿。”

发泄了一通之后,马巧月领走了三个孩子,将方安关在门外。父女两人窝在炕上,勉强凑合睡了一夜。

第三章

这一夜睡得不安稳,脑海里总是回荡着年幼时候,学校里的调皮男孩子跟在他身后,边笑边喊:

“方沉碧,棺材子,克死爸,克死妈……”

于是,会从巷子的拐角里,冲出一个俊俏的男孩,龇牙咧嘴的赶走那些可恨的男孩子,嬉皮笑脸的问她:“方沉碧,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微微弯起嘴角,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她听姨妈说,母亲是难产死的,至于她的父亲是谁,他们不说,只是偶然提到,便眉目色变,冷冷道:“死了。”

她想,也许她的父亲没有死,只是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所以等同于死了。而因为姨妈带着恨,她对自己的疏离和冷淡是那么显而易见,只是偶尔提起照片里漂亮的年轻女子的时候,眼里会含着泪,对着照片摸了又摸,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再后来,那个总会从巷子里冲出来的俊俏男孩很少再来,她听说,男孩病了,于是鼓起勇气去医院看他,男孩脸色苍白,却仍旧笑的很灿烂,问她:“方沉碧,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笑不出,绷紧了嘴角,不发一声的看着男孩。男孩坐起身,扯过她的手,塞进一个东西:“方沉碧,你笑笑,你一笑,我的病就好了。”

可到最后,男孩也走了,她拿着那张歪歪扭扭写着“林东唤喜欢方沉碧”的纸条,蹲在那个他等她的巷子口,哭的昏天黑地。

方沉碧醒的时候只觉得心尖上疼的厉害,天还没放亮,方安已经不在她身边,她伸手摸了摸,被窝里面是凉的。

起身穿好衣服,推门出去的时候,风凉的刺骨,掠在皮肤上冷的发疼,过堂的门边上放了个水盆,她路过时低头一瞧,里面是那件昨晚马巧月要给她穿的旧棉袄,棉袄被浸在水里,上面结了一层的冰。

马巧月昨夜里闹了一宿,任凭方安怎么说怎么劝,就是不肯消停,都说儿子身,做娘的心,碰了一丁点也疼的不得了,尤其方安恼怒挥的那一巴掌,力道着实不小,一宿下来,方栋脸上的红肿还没消下去。

马巧月本是万万瞧不起方安的,委身方家,也是为了三个还没成年的子女着想,可她也不曾想过,方安发起脾气来,也够可怕,闹归闹,心里也不免忌讳几分。

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东间的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方沉碧抬头一看,与开房门的马巧月正好看个正着,一大一小,目光所至,各自心头都有几分滋味。

尤其女人看女人,也不必张嘴,多少都猜出个十之八九。到底是方沉碧先收回目光,朝马巧月俯了俯身,起身往外走。

“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马巧月低声碎念,夹了对面的方沉碧一眼,又重重关上了房门。

今日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全家人围在屋子里团聚,路上鲜少有人走动。

雪下了整一宿,积的很厚,方沉碧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尾的老院子走,一脚下去,雪没过膝盖,顺着裤腿直往里灌。

贴着皮肤又马上划开,里面的里裤一直湿到大腿。太阳虽然已经出来,可风依旧刺骨的很,露在外面的两只手冻得通红,方沉碧弯腰碰了雪揉在手里,不停的搓,直到两只手红的像是渗出了血一样,泛出火辣辣的灼热感,方才觉得不那么冻了。

再想到昨晚方栋方梁的所作所为,她突然不由得心头发紧,现世不如彼时,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不见得在日后就不会再发生,留在方家迟早会生出祸端出来。

等到她一步挨一步的回到老院子里的时候,已是到了晌午,方阿祥正拿着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积雪,看见疲惫不堪的方沉碧走进院子,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回来了?你爹呢?”

“爹在铺子里,我自己先回来了。”

方婆子瞥了她一眼,赶紧出来,扯住袖子把方沉碧拉进屋子:“是你那后娘赶你回来的吗?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做成这样,也不怕造孽报应子女身上,就算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能干,也还是得靠着我们方家,到底你本就姓方,她那三个拖油瓶只是后改的姓。嫁进来这几年,连个蛋也下不出,还那么霸道,她到底凭什么腰杆子这么硬啊。”

两人撩了帘子进去屋子,方阿祥再没心思扫院子,丢下扫帚,蹲在灶台前,猛抽了两口烟袋锅子,闷头不做声。

确是如此,即便是方婆子再如何口不留情,不管方安对马巧月的不满积了多深,这些都动摇不了马巧月和三个子女在方家的地位。马巧月的恨意也并非没有理由,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对于多余而碍事的人事来说,从不会心慈面软。

整整一个正月,方沉碧一直病着,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晃晃之中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从前那些情景一幕幕倒放,沉默,责骂,孤寂,隐忍,直到死亡那一刻。

“娘,宝儿好点了吗?”耳边传来的是方安的声音。

“这一病,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大夫来也看过了,药也喝了,怎的就是不见好,唉,造孽啊。”

造孽吗?人活着就是这样的循环,今世还前生,来世还今生,可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得完呢?

“娘,巧月在河源县的远房亲戚初五的时候来铺子里串门,说是河源县的大户蒋家想收个利落乖巧的女孩,我想来想去,也觉得是为了宝儿好,所以想送她过去。”

“什么?这又是你家里那个长舌头老婆的主意吧?她不愿给你生养亲生的孩子,就连宝儿也容不下眼吗?”

方安脸上表情十分不自然,想狡辩,又生怕方婆子不信:“不是的娘,我也觉得这对宝儿好,人家有钱的大户人家,有吃有喝,宝儿入了人家做女儿,说不定还能跟着公子小姐一起读书识字,怎的也比陷在我们这个小山村要好,亏她不着的。”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我不同意送走宝儿,不同意。”方阿祥蹭地站起身,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愤怒:“以后宝儿就跟着我们过,不碍着你们两口子的事,不要看了讨烦,想方设法的把孩子弄走。”

“爹……”

“我也是这意思,安子,就算你疼你老婆,可也不要事事没个主见,人家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迟早会被那女人牵着鼻子走的。”方婆子坐在床上,手里的针线活不停,却越说火气越大。

“娘,这不也是为了宝儿好吗?跟着我们过苦日子难道好过去人家享福?”

“你闭嘴,我说不行就不行。什么去享福,什么收女儿,说白了就是给人家做童养媳,能好到哪里去?”方阿祥站起身,拎着烟袋锅子准备出门。

“爹,巧月她有喜了,现在闹得厉害,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方安一急,说漏了嘴。

一句话,屋子里顿时静的骇人,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又喜又惊,又不自觉的将目光都投在躺在床里的方沉碧身上,那么一时间,似乎再重要的理由,再可恨的手段都变得无足轻重,总有个更重要的借口,可推翻之前的种种。

半晌,方阿祥靠着床边委身坐下,商量着问:“非要送孩子走吗?多她一个,我跟你娘养着,不会碍着你们事的。”

方安不由深深一叹:“我劝了很久了,始终都说不通,现在她怀了孩子,为这事闹的要死要活,我怎么敢惹。”

又是沉默,方沉碧背对着三人,睁大了双眼,只等最后一个决定,可她心里实在太清楚,最后赢的人绝对不会是她。

方婆子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方安,也是愁容满面,轻声道:“可现在宝儿的身子不好,能不能活也不一定,人家也未必愿意要。”

“好生养着吧,等到了春天就送她走吧。”方阿祥哀叹了一声,又焦又燥,掀了帘子出去了。

可方沉碧没有等到春天,只是刚刚过了正月,身子骨方才好了一点就被方安领走了。

那时雪还没化,屋檐下结出一拍水晶石一般的冰柱子,阳光一照,透亮极了。一大早给方沉碧换了一身新棉袄之后,方婆子又给她梳头,边梳边掉眼泪:“宝儿啊,你莫怪爷爷奶奶和你爹爹心狠,去了蒋家也是对你好,好吃好喝,读书识字,你的下半生是个富贵命啊。”

污黄铜镜里,小小的人儿白玉雕的一样漂亮,尤其一双眼潋滟流彩,似盛了一汪碧水。只是那表情很淡漠,仿佛此时此刻,方婆子说的话,与她半分关系也没有。

“别恨你爹,他也是为了你好,这么多年你也知道,他心里多疼着你。”两个圆髻梳在脑袋两侧,用现买的红丝绸绑个花样,趁着身上那件新做的红花面的棉袄,看来喜气极了。

“就算你那可怜的娘地下有知,也会乐意的,你后娘待你不好,又唯恐你爹多喜欢你,总要想办法送你走,如今有这条路走,好过日后把你胡乱许给什么人家做小老婆。”

方婆子伸袖子抹了抹眼角:“你爹也是为难,快五十的人了,好容易有个孩子,哪里拧得过那黑心女人,你也体谅下你爹的不易吧。”说着转身走到炕边,从一口红黑色的大枣木箱子里翻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的剥去,最后取出个小布袋。

“这是你爹给你攒了几年的嫁妆钱,你带走吧,日后再富贵人家说不定也需要,女孩子家多为自己打算,不是坏事。拿着。”

方沉碧没有推辞,接过布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走的时候,两个老人一直跟到了村口,不停地抹泪。送走总是不舍,可方沉碧到底不是方家自己的血脉,毕竟也养了这么多年,感情总是有的,如今,求了这么多年,也受了那么多委屈,等得就是方家骨血的到来,现下有了,就算再不舍,再狠心,也只能送走这孩子。

驴子驾的车跑的不算快,方安扯着缰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坐在身后的方沉碧。有些话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方安也是为难,七年前,他的确亲口答应方沉碧的母亲,以后一定善待她们母女,挽香死了,可孩子确活着,信守这个诺言成了他唯一的信念。

许是没人能知道他的心思,那么一个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让他到现在梦里醒时还是惦念着。

只是计划远没有变化快,人走茶凉,事实证明,这不是一句空话。马巧月怀孕的事,终究还是动摇了他心里坚持这么多年的决心,方安一面暗恨自己失信,另一面却又咬牙定下心思非送方沉碧走不可。

“爹爹……”方安心里正七上八下的矛盾个没完,听见身后方宝儿喊他,吓了一跳,忙扭头:

“宝儿,怎了?”

方沉碧冻得鼻子尖都红了,往前挪了挪身,靠近方安,伸手从腰里掏出布袋递到方安眼前:“爹爹,这钱你攒给我的,我现在把他送给你。”

方安一惊,手里多了个带着体温的布袋子,低头一瞧,不禁眼睛又酸又涩:“宝儿,你收着,这是爹给你的。”

方沉碧笑笑:“爹爹心里不必不自在,我自己也愿意去蒋家,这钱就当是宝儿攒给爹爹日后防老的钱,以后我会给爹爹攒更多。”

方安别别嘴角,有种想掉泪的冲动,他从不知道,这个孤言寡语的孩子会有这样的一份心思在。布袋子推来推去,最终还是还到了方安手里,他拧不过方沉碧,只好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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