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番外四·1
两个人在一起,除了你侬我侬琴瑟和鸣,自然也会有磕磕碰碰,更别说闻鹫那张破嘴,有时候李余想不和他吵架都难,偶尔吵凶了,李余就会赌气地想,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后悔为闻鹫留在这个世界。
只是李余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惨烈。
没有狂风暴雨之类的恶劣天气作为点缀来烘托气氛,相反,那天的天气十分晴朗。
冷风中,暖暖的日光透过窗户散落在地面,打出长长的一道光影,堪堪触及李余露出裙摆的鞋背。
李余坐在床边,低垂的眉眼看不清情绪,只有红肿的眼眶,湿润的睫毛与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昭示着她刚刚哭过的事实。
现下停了哭泣,倒也不是不难过了,而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嗓子还在疼,虽然她刚刚并未哭嚎,很努力地忍住了所有的声音,可嗓子还是像吞了什么尖锐的东西,被划得鲜血淋漓,咽一下口水都疼得厉害。
时间一点点过去,落在她鞋背上的日光渐渐挪到了鞋尖前的地面上,再过一会儿,便离得足有半米远,连着屋里的热气也散了不少,凉得李余打了个冷颤。
李余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握紧了掌心里那只属于闻鹫的手。
闻鹫的手比她大,上头茧子疤痕什么都有,皮肤还糙,本该算不上好看,但李余就是喜欢这款的,每次看见这双手持刀拉弓,李余就会特别兴奋,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看的手了。
但如今,这只孔武有力的手就这么静静地被李余握着,一点点失去其本该有的温热。
瑞安元年,境外实力最强的五个部族整合成了一个联盟,自称为螣,并在短短一年内,扫荡了整个北边,自立为国。
瑞安二年,螣国举兵来犯,风火军虽成功抵御,却也伤亡惨重。
闻鹫作为风火军的元帅,自然也受了不轻的伤。
李余也是那时才记起,书中写过闻鹫曾在渊河一战遭受重创,只因书中的描述一笔带过,所以李余没有留意。直到闻鹫这次重伤,她才知闻鹫当时利用天高皇帝远隐瞒了自己重伤的情况,得到皇帝李熙的恩准后不顾医嘱,强撑着上战场为风火军挽回了颓势,也为死去的父亲和弟弟们保住了死后的清名。
可他再厉害也终究是□□凡胎,一次又一次重伤,期间仅有一次细心调养,还是因为皇帝不愿放他回北境才得来的,如此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即便他自己的意志撑得住,他的身体也未必能坚持下去。
李余刚知道那会气得整个人都炸了,偏又不能让消息泄露分毫,故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每天都冷着一张脸在军中进出,弄得风火军上下都在忧虑他们家元帅成婚后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闻鹫也为这事心虚了好久,再三跟李余保证自己不是故意隐瞒,因为要没有螣国这点幺蛾子,他还是有自信能陪李余走到七老八十的。
现在的话……再活个几十年应该没问题,只要他肯从前线退下来。
于是瑞安四年的春天,闻鹫把风火军交给了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闻奕,过起了半退休的日子。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食言了。
说好的再活个几十年,结果才过了十年出个头,就因为风火军内部出了岔子,螣军趁虚而入,便再度披上戎装,奔赴北境。
回来后闻鹫的身体便开始每况愈下,就如那燃烧的火焰,平稳安逸地烧了十几年后,猛地烧了一把大的,导致燃料殆尽,从火势减弱到熄灭,快得人猝不及防。
“骗子。”李余骂了一声,想骂得狠点,却不知为何,出口的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也不知道躺在床上已经闭了眼的混账能不能听见。
但屋外候着的人肯定是听见了,因为李余在嗡嗡的耳鸣声中听到了闻素的声音——
“嫂嫂。”
李余迟钝地发现闻素进了屋,哭着抱住了她。
闻鹫气绝后,李余便把人都赶了出去,那会还是上午,如今已是下午,原来她已经在屋里坐了这么久吗。
李余突然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她觉得自己只坐了一会儿,才一会儿。
闻素和她说了什么,她没太听清,但也还是顺着闻素的力道,站起了身。
她身上发麻,脑子也还是乱的,突然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她挣脱闻素的力道,单手撑着闻鹫脸旁的枕头,俯身在闻鹫额上,落了一吻。
——她后悔了。
她当初就不该留下,她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未来两人情爱不在,渐行渐远,又或者移情别恋,另结新欢。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契合,越来越离不开对方,也会让结局变得如此糟糕。
一时间她无法想象,此后余生,乃至回到家后,自己该怎么习惯没有闻鹫的日子。
不该留下的——李余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闻素的哭声似乎更响了,李余觉得有些吵,想叫她安静点,不曾想还未出声,视线就晃了晃,接着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所有知觉。
……
李文谦没有忘记,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愿意让李余追闻鹫追到北境去的。
所以闻鹫的丧事一了,李文谦立刻就把李余接到宫里小住,免得一个不留意,李余就把自己作死了。
李文谦的担忧是对的,李余确实想过,赶紧回家得了。
可她被李文谦接入宫中,住在曾经住过的琅嬛殿,进出都有人跟着,想要做点什么真心不容易。
偏生李余已经没有了曾经那股费尽心机但求一死的劲儿,发现《自杀禁止条例》再度生效,无法干脆利落地回家后,她索性放弃挣扎,继续在这个世界待着。
她跟李文谦商量了一下,回兵部任职,该干什么干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她恢复得很快,只有那些亲近她,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变了很多。
她变得安静,变得喜欢发呆。
闲来无事的时候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的屋檐和飞过的雀鸟,一看就能看上大半天。
但她也还是会笑的。
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还有宫外闻素闻奕的孩子时常会入宫来见她,她也不嫌麻烦,得空了就陪着玩一会儿。看见几个小的因为芝麻大点的事菜鸡互啄,她也会兴致勃勃地和大皇子一块捧着瓜子碟,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他们争出个究竟。
就这么过了一两年,李余跟李文谦提出要回大长公主府住。
李文谦允了。
大长公主府隔壁还是闻府,李余和闻鹫成婚后,李余让人在墙上开了个门,这样不用翻.墙也能自由来去。
而今闻府那几个孩子时常通过这扇门,跑来找她玩。
这天李余旬休,刚送走来探她口风的下属,回到院里就看见闻素的大女儿蹲在树旁,将一把花放到了树下。
李余瞧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花她见过,是闻素精心伺候的。小丫头狗胆包天,摘就算了,还摘了一把过来,怕是要挨闻素一顿揍。
“舅母!”小丫头看见她,直接蹦跶起来,笑容灿烂:“我来看黑黑啦。”
黑黑,李余那只对流苏发饰有着异常执着,一度称霸大长公主府的黑猫。
小丫头是两府第一个孩子,黑猫对这位人类幼崽充满了好感与好奇,从粘着李余改成了粘着小丫头,这丫头几乎是黑猫陪着长大的。
就连“黑黑”这个名字,也是小丫头刚学说话那会,无意间给黑猫取的名字。
后来黑猫老死,便同那些它搜刮来的流苏发饰一块葬在树下。
丫鬟送来点心和冰镇过的奶茶,小丫头半点不见外,坐下边吃边喝,还跟李余絮叨弟弟妹妹的糗事,又说起伴读的差事有多无聊,以及宫里那位大皇子,每次闯了祸就往她头上栽赃,太讨人厌了。
她自己给自己出主意:“舅母,你说我要不要和他谈谈,我以后带他玩,叫他栽赃别人去。”
李余故意道:“他敢做不敢当,不和他玩。”
小丫头皱着脸:“那他要再栽赃我怎么办?总不能老吃这暗亏吧。”
李余出了个馊主意:“你揍他一顿试试?”
小丫头聪明得很:“宫里可不好揍人,说不准他身边还有春棠营的人呢,我才不作死,舅母你也别想坑我,我才不傻。”
李余笑得不行。
两人就这么聊着,直到闻素发现小丫头祸害了自己的花,咆哮着过来抓人,小丫头哎呀一声跳起来,使着轻功跃上屋顶跑掉,两人的闲聊才算告一段落。
李余看见小丫头逃跑的身姿,略微出了出神——小丫头的武功是闻鹫一手教的,身法难免会和闻鹫有些相似。
闻素一来便看见李余仰着头看着自家女儿逃跑的方向出神,心下微颤,不由得熄了怒火。
她向李余行礼,李余回神后便让她在小丫头原先坐过的位置坐下,好给小丫头争取一个缓期。
闻素见李余宠着自家女儿,稍加思量,再度提出了曾经提过的建议:“晚晚的脾性和大哥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要不,把晚晚过继到大哥名下吧?”
李余想也不想:“可别,小孩子也就小时候可爱些,闻鹫不在,责任就全落我头上了,我不要。”
李文谦从小听话,有他玉珠在前,李余不是没想过收养一个孩子,若不是有闻奕做对照组,李余那会儿又恰好在北境,亲眼围观闻奕叛逆期发作把闻鹫气得快吐血,她都差点以为养小孩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了。
那之后她便对养孩子一事充满了敬畏,感觉自己当初能遇上李文谦,简直就是捡到了宝。
李余提起闻鹫不见异色,反倒是闻素,显出了几分忐忑,生怕戳到李余心里不能触碰的点。
但其实李余一点也不排斥和人提起闻鹫,因为她总觉得,越讳莫如深,把过往都埋在心里,她就越是没办法将闻鹫放下。
她不能这样,至少在回去之前,她要学会把闻鹫放下,她不能把现代的自己毁在这里。
所以李余想起闻鹫便会直说,从不憋着自己:“那孩子也就闯祸的劲儿像闻鹫,脾性还是像周觅的,够聪明。”
李余笑道:“我还记得你说你喜欢周觅那会儿,闻鹫脸都黑了。”
闻素也想起过往,面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和周觅的弟弟——疾风营的军师周寻通信还多些,主要是为了打听大哥在北境的情况。
认识周觅是在李余将东平侯夫妇带回京城后,周觅领命将藏在燕州的火.药带回京城,两人就这么意外认识了。
若非那一次,他们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对方,等到了年纪,她便会给自己挑个人品家世都适合的上门夫婿,做功课般成婚交差,然后继续管家,好让哥哥弟弟嫂子都在外做他们自己喜欢的事情,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可命运就是这么有意思,他们遇到了对方,此后便无法再去实施敷衍交差用的备用方案。
因为大哥反对这门亲事,她嫂嫂和她大哥还吵了一架。
她大哥想着她,不愿她嫁给体弱多病的周觅,她嫂嫂也想着她,觉得她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干嘛非要把别人觉得好的强加给她。
“……当时我和他吵得头都疼了,就跑回这边住,晚上一个人冷静下来想想,发现他的做法未必是错的,可我就是拉不下脸,想着过几天再说,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床头摆着好几个哪吒木雕,他就睡在窗户边的榻上,那榻太小,他腿都伸不直……”
李余突然说不下去了,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是说起闻鹫,就越是放不下。
这样不好。
闻素见李余眉头微蹙,心里难过得紧,不自觉便落了泪。
李余好笑:“怎么哭了?”
闻素慌忙低头擦眼泪,擦完后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李余,总觉得李余平静如常的样子比满脸愁苦还叫她难受。
她忍不住出了个主意:“嫂嫂和大哥,曾经也是聚少离多,嫂嫂不若就把大哥当成还在北境,心里能好受些。”
李余敛了笑:“这哪能一样。”
她淡淡道:“曾经哪怕相隔再远,总有一天我们还是能再见。”
“可如今……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任凭她那颗心如何跳动,任凭她对闻鹫的感情如何炙热不熄,往后的漫长岁月里,从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李余抬头,看着在风中摇晃的枝丫,呢喃道:“我得习惯……总会习惯的。”
……
……
李骐和女朋友打完视频电话,从房间里出来倒水喝。
路过客厅随意一瞥,李骐发现本在客厅沙发上睡觉的妹妹醒了,不仅醒了,还盯着天花板发呆,两行清泪顺着眼角静静滑下,吓得他一声卧槽:“你干嘛?”
妹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沙发抱枕里,回了他一句:“不关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