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严江思考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画了什么。
不!你快放下那张世界地图!
作者有话要说: 九年,慧星现,或竟天……四月寒冻,有死者。——《秦始皇本纪》
第31章 天下
空气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 严江甚至想放花花咬死他算了。
这图落到除了秦皇以外的任何人都没什么问题, 怎么偏偏就被他拿了,这以后千秋万世, 谁不知道他是最能折腾的皇帝啊!?
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 统一度量横, 设郡县废分封, 修长城建直道,南征百越北击匈奴,修灵渠出东海,收天下之兵做大手办, 骊山陵阿房宫, 更在全国修了6300多公里的驰道——6300多公里啊,以后的帝王最多也就杨广修个运河能比得上他其中一个工程,而且一个运河就把国家玩完了。
秦始皇生生在30年里把这些事给干完了, 除去个人问题, 在治国方略上,他可以说一个错误都没犯,统一六国, 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横,设郡县废分封,修驰道让政令通达,才以治理六国广阔之地, 秦长城在后来数百年一直是防御北方的关键,这些都是史无前例可以参考的,他一个人就把决定做完了。
让他拿到世界地图,搞不好能打到罗马埃及去,到时汉尼拔西庇阿拿着马其顿方阵对打蒙恬王翦的秦骑兵?
画面太美,他都不敢想了。
得不到回答,秦王政却并不生怒,只平静低头,修苍白修长的指尖自地图陇西划过,一路向西,仿佛在确定什么。
粗糙的纸张,简陋的碳笔将指尖染黑,却奇迹般地平定了心底地焦躁与愤怒,只是,未有伤心。
那个女人,并不爱他,因他,她在赵国受尽欺凌,却又不得不保护他,与她的幸福相比,一个厌恶的儿子,又算什么?
“王上,您的伤……”严江决定转移话题,快走,留下我的图,回去上药求你了。
秦王政低垂着眉眼,一动不动,他长得不像赵姬,五官有着秦人的深邃,鼻梁高挺,侧颜几乎无敌,应是像他那早逝的父亲,只是眉宇间总有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气,仿佛自出生起,就在与整个世界对抗。
空气安静了一会,秦王坐到树下案前,继续凝视那张简陋的图纸,平静道:“可。”
严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他来上药——不是,你不是疑心超重的始皇陛下吗?怎么就这么相信我这个才见两面的陌生人,不怕我治死你啊?
他有些无奈地去洗净自己的手,再细细查看了他脖子上的伤口,钗针并不锋利,金又极软,所以只是皮外伤,血已经自然止住,他去找出药箱里一些止血药粉,给他细心抹上。
花花见到自己的位置被占,在秦王身边嗷了一声。
秦王政偏头看它。
严江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花花,示意这是自己人,安全的。
花花秒懂,不再使用暴力,而是趴到秦王腿边,把自己庞大的身体都放在草席里,还挤了两下,意图用身体前将这个占据自己领地的入侵者赶走。
秦王政轻轻伸手,抚摸了一把,皮光水滑,确实是张好皮子。
花花不满地甩了头,瞪他。
严江看实在躲不过去了,只能叹息道:“如王上所见,世界之间,分四大部洲。”
他伸手一一指出,也没说什么亚欧非,而是指着非洲道:“曰西牛贺洲。”
秦王政平淡的眼眸里亮了亮。
指美洲:“曰东胜神洲。”
秦王政点头。
指着亚欧大陆道:“曰南赡部洲。”
秦王政凝视上边标注的雍都和狄道只是在地图的最右一块,六国都显得小小一团,匈奴北方还有辽阔土地,以至西方诸国都是物产丰美,月氏有牛马,西域有美酒,大宛天马,孔雀王朝更是有希世神兵,战象无敌……
严江看秦王眼睛几乎闪着光芒,一时背后发凉,几乎都要说不下去。
秦王凝视三洲数息,才点出关键,道:“北洲何在?”
严江心里大骂我哪知道,但肯定不能这样和秦王说的,便只是先挖个坑放着:“北俱芦洲为神灵所居,隐于山海之间,非天命不对至,我亦不知何在。”
还好我没画大洋和南极,这些就交给后人,我就怕你上天了。
秦王政抚着地图,神情无比平静,沉默半刻,才冷声道:“看这天地世间何其广阔,志远者思天下,孤霸秦之路,又如何能被些许小事耽搁。”
有天下山河,前事种种,不过些许挫折罢了。
他认真看着上边的一些箭头指向,询问道:“这是何意?”
严江终于想起画图的原因,迟疑了一下,还是讲出来:“就臣所观天像,推演天机,再过数日,有寒雨自北方而来,侵袭秦地,渭水一片,应都在其中。”
他伸手,给秦王简单解释了东南风从海上带来水气,西北风从冰原带来寒气,北风过来时会出现什么情况,以西南风和天上的鱼鳞云有哪些不对,在秦王问及可会吹至巴蜀与南郡之时,说秦岭挡住风雨,川蜀方成天府。
秦王的理解能力真的超强了,几乎一说就懂。
“寒雨……去岁大旱方过,今年又无安稳么?”秦王政轻声道:“从前怎不见你出此图?”
严江沉默,他在丝路上画这种图被发现了岂不找死,他一路连自己以前的事情都一句不提,就是以防万一,至于现在这张,都是意外。
“罢,”他抚摸着被包扎的伤口,起身道,“卿确为名士,有你开解,寡人心结已解,是卿分忧有功。”
我开解你?
严江一时愣住,有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恍惚感。
秦王政略勾唇角,将图纸一卷,揣入袖中,起身离去。
严江一时哑口无言。
秦王如此厚颜的么,史记里从来没写过啊!
在外的卫士早就等后多时,想着秦王与虎共处,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看到秦王出来,几乎是跪着把他迎走了。
秦王政回到前殿,立刻传信诸臣觐见——此次亲政大典,身无要事的重臣都随行至雍都。
“寡人新得奇人,料得近日必有寒冻将至,尔等何见解?”高居王阶,秦王虽是便服,依然有着无上威严——亲政过后,他已经接手大秦权柄,再无人可动摇。
在下的臣子们相互左右对视数眼,这才有一名中年男人上前道:“王上三思,大秦十年未有战乱,粮仓丰足,便有寒冻,各地也皆可自助,您亲政未久,若此消息不实且又通传各地,对您声望有损啊。”
在赵姬与吕不韦当权的这八年里,秦国只是攻魏四次,攻韩三次,攻赵一次,可说温顺得像猫不像虎,让六国可安睡了好些年,以至于军中都有些骚动,毕竟国中土地不许买卖,打仗几乎是秦人获得土地财富地位的唯一方式了。
秦王政当然也明白这点,这些年秦国重视农耕,虽然大旱蝗灾从未消停,但坐拥汉中关中巴蜀三大粮仓,都过得有惊无险,若真有寒冻也不会伤筋动骨,不过若此事为真,便可有天命加身,于他虽只是锦上添花,却能让严江瞬间成名。
“无妨,传喻:寒冻将至,关中各郡速做准备。另,”他沉吟了一瞬,目光湛然,“杨端和何在?”
“末将在!”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出席跪礼,他须发斑白,却有一种执掌千军的霸气。
“一年之中,我大秦两出叛乱,关东六国必又起合纵之举,如今又有寒冻,需早做准备,”秦王政森然道,“你即刻点兵五万,陈兵荥阳,听候调遣。”
“末将听令!”杨端和心中一凛。
听闻此令,周围诸臣也不再于一点风雨预言之上多说,反而都惊心于秦王眼光的毒辣,荥阳东接淮河,北依邙山,南临索河,顺渭水而下便有粮草之利,更是魏韩赵秦四国边境交接之地,陈兵于此不用打谁,就足够三晋之主寝食难安了。
等王上料理了国内,想打哪边不是打,至于说六国现在有没有“合纵攻秦”——这不是笑话么,秦说有,那就是有!
于是座下诸臣们开始一一讨论哪个国最适合“被合纵”。
韩国就算了,小得只剩下一郡之地了,打了也吓不到人;赵国最近几十年和秦国闹得厉害,前几年攻赵被赵将庞煖打了回来,用来立威容易磕到牙,可先当备选;魏国,魏就很合适啊,他家国都大梁离荥阳不到两百里,周围土地肥沃都是良田,打来就可以当军功分成士卒,立威也够……
在大家讨论一致后,秦王政神色淡漠,丝毫不显情绪,只是淡淡交待:“今日起程,速回咸阳。”
众臣称诺,一一退下。
宫殿瞬间空旷寂静,秦王高坐许久,才缓缓走过大殿宫廷,立回廊之上,远处有飞鸟掠空,白云如海,天野辽阔,世浪翻腾。
一时间,心静如水,但又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在心底淡淡沸腾。
这天下,他已经等得太久。
超诸秦先王,立万世功勋,舍我其谁。
第32章 咸阳
严江发现今晚的陛下很粘他, 平时都傲骄的不行, 色诱时都爱理不理,如今却是主动来他怀里, 让他颇受宠若惊之感。
只是不行为何,严江总觉得最近的陛下深沉了很多, 以前百般看花花不顺眼, 各种使坏, 现在却大度许多,有一种“本宫不死尔等终究为妃”的气势,对花花来求抚摸都不上前去抓了。
严江有些担心是不是陛下对他心灰意冷了,但看陛下并不抗拒投喂和故事, 在他讲起秦王真麻烦不好应付时好像还略有得意的样子。
唉, 可惜我还是不能留下花花,严江有些遗憾,秦王已经下令收拾行装, 连夜归咸阳, 他是跟过去的,而且秦王都给他的预测天气站台了,不去实在说不过去, 而花花这几天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做为一只野外大猫,这小院子让它脾气自然地暴躁起来,所以还是在放在野外跟着,偶尔投喂聚聚就可好,他可不想把花花养成真正的猫咪了, 它可是百兽之王。
于是在上船之前,严江更把花花放回山岭,让它自己去浪,浪完记得找主人就是,不找也没关系,花花是只大老虎了,要学会独立。
回咸阳是顺水而下,所以这次岸边便不需要太多纤夫,大多服役的庶民都已经踏上归家之路,所以算得上轻装上阵,归程要不了多少时日。
只是才两日的功夫,便有人来报,已经逃跑的嫪毐潜入咸阳,假传王御玺及太后玺起兵,他与自己收买的卫尉竭、内史肆等人在咸阳围攻蕲年宫,想要杀死在咸阳的吕不韦,带虎符去封地嫪国拥兵自重,吕不韦早有防范,以昌平君与昌文君平叛,宫中的宦人也奋力抵抗,很快控制住局势,拿下了一众叛党,只有嫪毐见机不对,又跑了。
秦在船上看完战报,并没什么大喜之色,嫪毐先前在咸阳到处收买人心,当时就已经猜测他会在雍都还是咸阳起事,两边吕不韦与自己皆做了准备,他回咸阳不过送死而已,秦地户籍严苛,每人身上皆有“验”来证明身份,“传”来证明自己的去处,没有这些,他跑不了几天。
“传喻,咸阳一战,有功者皆拜爵,参战宫人忠心可嘉,皆受爵一级。”秦王淡然下令。
再过两日,便有了嫪毐被擒的消息——据说当时知道生擒他有百万钱时,整个咸阳都疯狂了,农人放在田活,商人放下买卖,匠人放下刀凿,甚至连宫里的宦官都悄悄跑出去想发财,人们什么事都不干,上山下海地找他,咸阳城里的耗子洞都没被放过,这种铺天盖地的搜查,很快就有了幸运儿诞生,一位佣耕在咸阳城外五十里的山涧找到成串的马蹄印,他感觉到事情不简单,于是飞快通报了当地游缴。
管理治安的游缴立刻带上了乡里的健儿,他们都是混过战场的士卒,一番激战后,嫪毐被生擒,用自己的性命致富乡里。
至此,嫪毐之乱基本平息,但却并未告于段落。
收到消息的秦王政有条不紊地在船上发出一条条政令,所有嫪氏余党皆被擒拿,相关提拔的官员一一落马,剩下的也噤若寒蝉,纷纷改换门庭,嫪毐之乱的所有主谋二十余人腰斩弃市,嫪毐本人在咸阳闹市车裂,这些来投奔他的族人近百人,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当时,秦王归咸阳,万民相迎,严江跟在秦王身边的车架上,见识了一番何谓王者归来,回家还画了一张素描,被陛下不知叼哪去了,他纠缠陛下好久,它才吐出一个纸团,表示已经还你了别烦我,让他还得重画一张。
回城之后,秦王依然没有停止追究,参与叛乱的家族与其家臣仆役皆被牵连,轻者罚为鬼薪,为宗庙打柴三年,重者剥夺爵位家产,流放蜀地,一时间到处是哀哭。
严江随便算了一下,被流放的居然又有两万多人。
两万多人啊,你这是流放上瘾了?
他为屯留花费巨多心思,知道迁民有多惨,便想去劝劝。
然秦王对此振振有词:“卿曾言,朝堂之上有异国势力,需拔出才可攻此国,嫪毐身出赵国,收买之人也多与赵有关,寡趁机拔而除之,有何不可?”
从听到这理伦,他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正好先前长安君成橋叛乱,他母亲是韩国公主,背后也是韩国势力,这次也可以顺着一起拔了。
对方理由太充分,事实太清楚,严江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奈地道:“那两万人呢,这两天气可不好走……”
事实上,到咸阳的那天,天气就开始冷了。
“是你说寒气不过秦岭,寡人便将其迁入蜀地,关中离秦岭极近,翻过便是陈仓,巴蜀之地粮足天暖,如此处至,岂不能见寡人仁德呼?”秦王姿态傲然言语霸气,理由一套一套地,让严江真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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