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云梦山颠，云海深处
顾龟灵心心念念的，便是自己那一日，对着米辛娘说出的，五十年内，剑术必为天下第一这句话。虽然米辛娘当日并未视为笑谈，但他自身，自然是有一股无尽的重压在心头。况且顾龟灵心中，也隐隐约约有个念头，便是待得自己有一日，能够成为天下剑术第一之时，方才能有了与米辛娘对等相处的资格，甚至……便是娶她入门。
如此过去了一年多的时日，顾龟灵已然将自己的修为，自炼罡第六重的境界，修炼到了第八重，如此进境，简直骇人听闻。此前青城派中众人，虽然都认为青城七灵这一代中，以王灵官与顾龟灵两人，天赋资质，最为出众，未来成就也是最高，但隐隐之中，王灵官的声望还是要略高过顾龟灵一些。然则现在，顾龟灵仅以一年多的时间，便在炼罡层次上，连续突破了两重境界，即便不是青城派中前无古人，也算得上是罕有的进境速度了。
青城派中，上一代中唯二的两名金丹高手，在三年之前一前一后，相隔不到数月，便同时坐化。而这一段时间以来，虽说身居三派六道之中，威名赫赫，也不怕有什么人活道不耐烦，前来寻仇，但门中没有金丹高手坐镇，却多少也是有些不甚自在。门中众人眼里最有机会丹成的，原本便是剑圣林半庵，与剑王顾梦仙两人，但现在却又多了一个顾龟灵。
顾龟灵原本想着，一鼓作气，就此闭关，将自身修为凝练到炼罡第九重的绝顶境界。到了那时，距离铸就一颗金丹，也就只剩下了一步之遥而已。虽然这一步，看似近在咫尺，却往往难比登天，但好歹也算是见到了那个以往可望而不可即的门槛。可有一日，见师娘芷倾尘问师门中一个小童可曾想家，心头一动，却想起自己，已经有许久没有回过家，看望过父母家人了。
修道人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然都有父母。如顾龟灵这般，虽然自小被师父林半庵看中资质，收为弟子，但父母家人，却还依旧住在尘世间。只不过不在山门而已。
顾龟灵也是想着，自己进境如此迅速，或许不用五十年，便真个能有机会，成就金丹之境，待到那时，方有资格底气，堂堂正正地对米辛娘提出，要将她娶回自家。到了那时，少不得也要向家人禀报，这般想着，便干脆对师父林半庵禀报了一声，这就下山去了。
这一日，顾龟灵回了家中，父母久已不见，自是欢喜不谈，杀鸡宰猪，犒劳自家这最有出息的儿子。顾龟灵以下，尚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子，都已成亲许久，儿女也各有了两三个，一大家围着顾龟灵，热热闹闹，各自欢颜。
当日晚上，顾龟灵待到几个弟妹各自回了自屋睡去，便对父母禀报了自己相识了米辛娘一事，将她夸赞得如同仙子一般。顾龟灵的父母也不知那许多，只知道既然儿子喜欢，那便是最好的，哪还有不开心的道理，自是满口应承，问到何时能够成亲，让他们也见见这仙子一般的未来儿媳，顾龟灵却只是笑笑，随口便岔开了话题。
顾龟灵早已下定决心，若是不能成就当年曾夸下的海口，成就天下第一的剑术，那便绝不会向米辛娘提起，提亲一事。
这一夜，顾龟灵便在家中睡了。今次回家，他本想在家中住上三五日，再回山门，岂料第二日一早走出房门，却见自己门口，竟然摆放着一朵莲花。
顾龟灵与米辛娘此前相伴数月，对她一身的法术自然了然于胸。那莲花分作十七瓣，色作纯白，正是米辛娘以法力凝聚的模样。他自地上将那莲花拾起，却看见莲花的花瓣之上，写着几行字：“三日后正午，云梦山颠，云海深处，将与你师一战。”
顾龟灵心中一震，不知道为何，米辛娘竟会突然要与自己的老师决战。此前虽然她也曾问过，青城之中，何人剑法最高，但那时也从未表露过，要与林半庵决战的心思。
米辛娘若是不想让他知道，为何却又以莲花传讯告知。若是想让他知道，为何却到了此刻，方才传讯，又不亲自来见。
顾龟灵心中，被这突如其来的讯息，搅得翻覆不已，连忙对父母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有事，暂且离去几日，立刻便再回来，这便纵身而起，向着云梦山的方向飞去。
那云梦山乃是在滑州境内，大云王朝极南之处的一座高山，总有几十万里之远。顾龟灵没有飞遁法器，只能自己御剑飞行，纵使是他已经踏入炼罡第八层的修为，这三日之后正午的决斗，也要全力以赴，不眠不休地飞行，方能赶上。
云梦山乃是滑州境内，最大的一座高山，直耸云霄，其中最高的五座山峰，分别名为祝融、紫盖、天柱、石廪、芙蓉，均各自有数千尺之高，一年之中，倒有三百多天，自山腰以上，尽皆被云雾缭绕覆盖，凡人只能在山脚之下仰望，哪里能得爬上山顶？唯有一年之中，那么一两天的机会，云雾散去，方能有机会一窥山顶，故而这座山，才会有了云梦山这个名字。
而那五座高峰之中，又以祝融最高。那朵莲花之中的文字，虽然并未说清，究竟是在哪一座山峰之上，但既然用到了山巅二字，那自然是在这祝融峰之上了。
这一路，顾龟灵不敢有半点停留，竭尽了全力，直飞祝融峰，然则接到讯息的时候，实在太晚。这一路上尽管已经将神剑御雷真诀中修炼出的每一丝法力，都催谷了出来，但到得接近祝融峰山巅之时，已然比正午过了些许时分。还未曾接近，顾龟灵便感受到了前方，那庞大驳杂的法力波动。
林半庵乃是顾龟灵之师，顾龟灵一身的道法剑法，皆是由他所传，而米辛娘则是顾龟灵一生挚爱，这两人的法力波动，顾龟灵如何能不熟悉？刚一感触到那两股，正在剧烈拼斗着的法力波动，立刻便认出了这两人。
那两股法力碰撞，激烈到让周围的天地元气，都混乱不堪，上下翻腾搅动。原本云雾不过是覆盖了云梦山自山腰以上的部分而已，现在却在空间中，被割裂成了一片一片，在以祝融峰为中心的那一片里，甚至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无数天地元气，被剑气搅动着，盘旋不停，简直如同一个沸腾的大锅一般。若非顾龟灵早已进入炼罡层面，便连飞行，怕都要有些不稳。若是还未到炼罡程度之人，哪怕是凝煞顶级的修为，那便就连接近也难了。
顾龟灵心中骇然。米辛娘乃是天下邪道十大金丹之一，他早已清楚，师尊林半庵的修为，应与之相去甚远。
须知金丹成与不成，完全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炼罡绝顶的人物遇上金丹高手，或许能躲能逃，不至于一个照面，便被金丹高手秒杀，但想要这般当面锣对面鼓，堂堂正正拼个大致势均力敌，却是绝无可能。
现下那两人的法力波动，却正给了顾龟灵一种感觉。
难道……
顾龟灵心下急不可耐，再度加了几分速，冲到了那旋涡的中心之处，远远便看见两个身形，正在那旋涡中央，激斗不休。尽管仍旧看不清那两遍的面貌，但一望便可知，是林半庵与米辛娘两人。
在两人激斗的外围，另还有两个青袍道人，高冠长须，负手观看，面上微微带着一丝忧色，正是掌教张正一，剑王顾梦仙，与丹王安石清三人。见到顾龟灵突然出现，面上都有一些不解之色。除此以外，青城派与他三人的同辈人物，甚至与顾龟灵同为青城七灵的其他六人，也都没有一个在场。
顾龟灵望了望头顶那激斗的两人，又见即便掌教等三位长辈，也不过是在一旁掠阵而已，心知此刻自己哪怕再是焦急，也不能插手道这一场决斗之中，只能按下心绪，落在了张正一等人面前，叩首道：“弟子顾龟灵，参见三位真人。”
张正一看着顾龟灵跪在面前，皱眉轻声道：“且起来吧。龟灵，你回家探亲，怎么又现身于此？”
顾龟灵深吸一口气，也不敢再隐瞒，答道：“是那米辛娘传讯于弟子，告知与师尊今日在这里，有一场决斗，弟子这才星夜赶来，本也不知弟子不应前来，还望掌教真人恕罪。”
张正一深深望了一眼顾龟灵，摇头道：“也罢，那战书送来之时，你已下山，也不知我吩咐青城弟子，不得随行前来一事，怪不得你。不过那米辛娘，又怎会传讯于你？”
顾龟灵得了掌教张正一恕罪，见也没有将自己赶走，心下一宽，连忙老老实实回答，将自己与米辛娘如何结识，前因后果，都与三位师门长辈一一分说。张正一与安石清两人听完，面上也无什么表情，也不知心里思忖什么，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反倒是那顾梦仙，一直仰头向天，观望着头顶两人的决斗，眉宇之间，微微有些忧色。
顾龟灵对三位师长分说完了，便也连忙起身，仰头望向空中。那无尽漩涡之中，一道长千丈有余的雷光，包裹着锋锐剑气，在空中如同蛟龙般游走不休，围绕着一团剑丝打转。而那一团剑丝，看似飘飘忽忽，却也是锐利无比，但凡与那雷光稍一碰撞，便爆出一团剑气风暴来。两边争持不下，竟是暂时斗了个不分胜败的局面。
林半庵早已练就了剑化雷音的绝世剑术，离金丹境界，尚有一步之遥，但此时此刻展露都却是货真价实都金丹修为，对着米辛娘的炼剑成丝，竟然也能拼个不相上下！
顾龟灵心中都是疑惑，但却又不敢问三位长辈，为何师尊居然突破金丹？为何米辛娘又要约战自己的师父？三位长辈为何答应了这一战？
要知道，就算师父突破金丹，也不过才刚刚成就，肯定不是早就突破此一境界的米辛娘的对手。
当下他身旁的三人之中，论剑术造诣，自然是以顾梦仙为最高，他眉目之间的忧色，却又是为何？顾龟灵心中疑惑，却又不敢发问。
长空之中，那一道雷光，一团剑丝，正拼斗得热切，突然一声娇咤响起，明明是清丽脱俗的嗓音，却响彻了整个山巅，轰轰鸣鸣，震得顾龟灵心头一颤：“林半庵，我本不欲与你为难，望你能心中有数，知难而退。既然你如此不知进退，那也休怪我米辛娘下手无情了！”
顾龟灵心中骤然一紧，只见那一声雷鸣般的娇咤落下之后，原本聚拢成一团的剑丝，突然炸裂一般绽放开来，将包裹在外围的那一道长长雷光，撑得片片碎裂，只余下藏身在那雷光之中，林半庵一个身影。而那炸裂的剑丝，转瞬之间，便熔成了一朵白色莲花，正是米辛娘赖以成名的绝技，天心剑莲！
那雷光在一击之下，便尽数被轰散，而那天心剑莲，却仍然势头不歇，在空中兜转盘旋了半圈，如电般轰在了林半庵的身上。一声巨响，林半庵身上那浓厚的护体罡气，竟然难以挡得住天心剑莲的一击，被轻松击溃。
“师父！”
其余三人，还算沉稳，只是面色突变，而顾龟灵却是心中狂跳，忍不住便叫了出来。只见到林半庵在半空之中，一口鲜血夹杂着一块肺脏，从口中狂喷而出，随后如同离弦之箭般，自空中重重射向地面。那天心剑莲的一击，威力竟然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