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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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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家一直持续到次日晌午,才勉强告一段落。

期间,平煜想是嫌路程遥远,怕人多不好上路,遂遵照本朝祖制,将傅家一干下人统统送往曲靖县衙,让知县就地发卖或罚没。

短短半日,偌大一座傅府便只剩下寥寥几名下人并一众锦衣卫,所幸林嬷嬷身为傅府老仆,于定案多少有些用处,平煜这才高抬贵手,未将她和其他仆人一道发卖。

胡乱用些午膳后,傅兰芽主仆获准收拾简单的行装,因正值盛夏,所着皆是轻薄衣裳,金银细软又暂被罚没,收拾起来倒也不费多少工夫。

哪怕只是打点行装,旁边亦有锦衣卫监视,想是怕她主仆二人做出自尽之举或是生出旁的事端。

傅兰芽心中郁郁,整个过程都静默无言。

一切就绪之后,众人出府,傅兰芽见门前停着两辆简陋马车,车前皆挂着厚重车帘,令人从外头无从窥视里头光景,正是用来押解她们这几名女眷之用,锦衣卫则佩刀上马,并辔而行。

傅兰芽沉默地走到马车前,停下脚步,转过头,依恋地看傅宅最后一眼。

记得母亲曾跟她说过,二十年前,父亲第一回外调,所任之地正是曲靖。当时云南境内诸蛮作乱,曲靖因地势紧要,一度沦为危城。

父亲身为曲靖知县,临危不惧,在当时镇守云南的穆王爷所派的援军到来之前,率全程军民苦守城池,与蛮军对抗三日三夜之久,于平定蛮夷一战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战后穆王爷上奏表功,对父亲大加赞许,其后父亲得以擢升,以布政使司右参议之职在云南驻守三年。

也就是在这三年里,父亲娶了母亲,生下哥哥傅延庆。另听说,这座老宅也正是在那时置下。

其后父亲因协助穆王爷平乱有功,云南境内终得安宁,于三年后被调回京城,从此一路高升、平步青云。

曲靖是父亲仕途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由普通官员变为当世权臣,曲靖发挥着奠基石般的作用。然而世事无常,恐怕连父亲自己都没想到,二十年后,他会再一次回到云南,并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被人从云端打落。

她轻叹口气,收回目光,转身上了马车。前路茫茫,她无暇自怨自艾,但只要父兄活着一日,她便不能轻易言弃。

***

因近日南夷作乱,云南境内并不太平。

平煜似是怕节外生枝,晌午出了曲靖城之后,不抄近路,只走官道,饶是如此,一路行来,仍可见到不少面黄肌瘦的流民。

傍晚时分,一行人到得一座客栈,天色不早,距下一处驿站却还有大半夜的路程,平煜便勒了马,下令在此歇夜。

这座客栈位于曲靖通往曲陀的官道上,每日都有许多过路人在此打尖住宿,既有来往官员,也有不少商人,算得上龙蛇混杂。

傅兰芽昨夜几乎整夜未眠,早已疲乏到了极点,一上车便窝在林嬷嬷怀里打起了盹,林嬷嬷挺了一会,也没能挡住睡意的侵袭,在傅兰芽睡着之后没多久,跟着睡了过去。

许是服了解毒丸的缘故,傅兰芽入睡之后未再梦魇,这一觉竟睡得极沉。

直到王世钊的声音在马车响起,主仆二人方才惊醒过来。

下车之前,林嬷嬷踌躇了一下,冒着被锦衣卫大人们呵斥的风险,执意给傅兰芽戴上了帏帽。

王世钊起先见那所客栈内人多眼杂,念及傅兰芽相貌招眼,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驱散客栈中的其他散客,没想到一抬眼,傅兰芽竟戴了帏帽下来,意外之余,倒解了一桩心事。

他瞥一眼平煜的方向,见平煜刚好翻身下马,下马后将马鞭丢给身后的属下,迈步便往客栈内走,似乎根本没留意傅兰芽。

他转过头,盯着傅兰芽脸前的纱帘看了一会,她的面容掩映在沙帘后,影影绰绰,让他看不真切,只好道:“傅小姐,今夜咱们不再继续赶路了,先在此处盘桓一夜再走。”

其实他何须跟一介罪眷做交代?无非是肖想了两年之久的美人就在眼前,奈何独处机会少得可怜,寻隙跟傅兰芽说说话罢了。

傅兰芽见他言行不堪,心中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林嬷嬷见王世钊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只顾在小姐身上打转,诧异于此人的皮厚,又恼又怕,自然也不齿理会。

王世钊讨了个没趣,却并不死心,仍欲开口说话,身后忽有同僚唤他道:“王大人,平大人问罪眷为何还不进去?又问你是不是也在外头,令你莫再耽搁,速速将人带进来。”

这话颇有几分揶揄的味道,王世钊听得暗暗火起,林嬷嬷如蒙大赦,忙扶着傅兰芽绕过王世钊,往客栈内走去。

天色已暮,客栈两旁已点了灯,灯笼随风微微晃动,地上的灯影亦摇曳不定。

入内后,傅兰芽隔着纱帘打量客栈内部,这才发现这客栈远比自己想得宽敞,上下两层,极为开阔,想来客房数量也不在少数,此外,大厅竟还依次摆放了十余张酒桌。

酒桌虽然彼此相去不远,格局却绰绰有余,零零散散坐着十余名酒客,正旁若无人地把酒言欢。

傅兰芽穿过正堂中间时,注意到这些酒客虽然都做中原人打扮,但其中有两三个颧骨高耸、凹目深眉,显见得是夷人。

她微讶地垂下眸子,锦衣卫向来行事霸道,路上又并不太平,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她原以为平煜会仗着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将这些杂客“请”出去,没想到竟彼此相安无事。

走到正堂深处,却见平煜早已到了,正负着手打量周遭,他身前站着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看着像是这间客栈的大掌柜,谄媚笑道:“小的从来没见过像您这般和气的大人,只是一楼客房已住了不少客人,大人们恐怕不能全数住下,二楼倒还有两间相邻的客房,但因里头带着净房,这价钱嘛,是楼下客房的足足一倍——”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平煜的神色变化,话未说完,见平煜脸上笑意淡了几分,胆气顿时给吓得没影,忙改口道:“大人们肯赏脸来鄙店小住,小的求之不得,别说这两间房,便是楼下大人们所住客房,都一并不算价钱,全当小的给各位大人洗尘了。”

谁知平煜却道:“钱会照给。只是我一干属下连日奔袭,好几日未曾睡个好觉,今夜我们住下后,莫再放客进来,免得吵吵嚷嚷,让人睡不踏实。”

掌柜忙点头应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大人请放心,一会小的便在外头挂上客满的牌子,绝不会再放客进来了。”

平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吩咐掌柜领诸属下安置,又派人到外头将马领入马棚,给座驾们喂水喂草。

众人方才都听得清楚,两间较好的客房彼此相邻,全在二楼,剩下较差些的客房,俱在一楼。

此次来云南的一众锦衣卫中,除了平煜,只有王世钊官职最高,来时路上遇到这等情形,由来是以平煜和王世钊为尊。

当下众人心照不宣,都以为楼上那两间房必是平煜和王世钊二人居住,连王世钊自己也这么认为。

王世钊一时不急着往二楼去,只暗猜,不知平煜会如何安排傅兰芽,平煜这厮最爱跟他阴阳怪气地唱反调,于是只在一旁静观,并不主动提起这茬。

傅兰芽等了片刻,见平煜并没有开口让她和林嬷嬷到后院住柴房的打算,正犹豫要不要跟在余人身后,自找一间客房。

刚同林嬷嬷走两步,平煜忽道:“慢着。”

她不得不停步,就听平煜淡淡道:“你去楼上。”

此话一出,众人微妙相觑,王世钊更是惊怒交加。

傅兰芽去了楼上,平煜难道还会舍得住在楼下?

他果然猜得没错,昨夜在傅府给傅兰芽搜身时,平煜已然尝到了甜头,眼下为了一己私欲,竟连面上功夫都不屑于维持了。

平煜对王世钊的怒视视若无睹,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见傅兰芽仍静立在原地不动,故作惊讶道:“卢小姐,还杵着做什么,请移尊驾罢。难道非要我亲自‘请’你么。”

傅兰芽思绪还停留在猜测平煜此举的目的上,听了这话,愈发觉得古怪,卢小姐?她分明姓傅,何时竟改成了卢氏?

默了一瞬,念头忽转到堂中,那几名酒客神色如常,照旧谈笑风生,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异样,可无论他们怎样装得若无其事,她却始终有一种这些人正竖着耳朵偷听的错觉。

其实从刚才开始,她便觉得身后有几道目光,如影随形,让她觉得背上生刺。

堂上涌动着的暗流,更是无处不在,让她心生不安。

平煜还在楼梯上等她,她携了林嬷嬷,抬步朝他走去,诚如她昨夜所见,平煜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离聪明人近一点,是不是也意味着离危险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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