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云嬷嬷感慨,夫人这是活明白了。正如老夫人说的,名声固然重要,但人不能让名声给憋屈死。
在来之前,老夫人也托她转给二姑娘一句话,大意和夫人说的差不多。既然夫人说了,便不需要她再开口。
宣平侯和裴济都不在府里,这些人倒是会挑时候。定是打听到父子二人不在城内,故意挑这个时辰来闹事。
一府的女人家,没有一个适合出头的。
侯府的大门自然是紧闭的,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说什么的都有。
最近宣平侯府事情多,一出一出的令人津津乐道。青龙书院这群学生来得招摇,一路走来不知吸引多少好事者。
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传遍大半个东都城。
小皇帝商行在庆和殿的书房里跳脚,他穿着明黄的背褡露出两只胳膊,头发散着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
他俊秀的脸气鼓鼓,像一只激愤的小兽。
“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些混蛋就是欺负我不能插手不能干涉,一个二个的想害她。真是气死我了!”
紫檀雕花的案台前,是心无旁骛一心批阅奏折的公冶楚。眉目如画凌锐似刀,修长的手翻阅着奏折,如入定般纹丝不动。
商行不时瞄他,见他半分不受影响也不好奇此事,气鼓鼓的脸有些泄气。自己不能出手,该出手的人又事不关己。
可怜巴巴地凑到他跟前,一双乞求的眼眨啊眨。
“陛下。”他终于被商行打扰到,“你身上有味了。”
“啊啊啊!”商行抱着头大叫起来,“我不要洗澡!你嫌弃我,你居然嫌弃我!你以前从来不会嫌弃我的,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养大,事事亲历亲为从来不会假别人之手。没想到你现在居然嫌我有味,你变了!”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胡话,公冶楚额间青筋狂跳。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几乎杀尽商氏那些人之后,还会留下这么一个闹心的人。而且小皇帝再疯再闹,自己竟然从未起过杀心。
“陛下!”
“你还凶我…”商行又急又委屈,“你不仅嫌我臭,还凶我。我的命真是好苦啊,没娘的孩子是棵草…”
“闭嘴!”公冶楚耐心耗光,起身欲走。
商行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要去帮她解围?”
他睨过来,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一脸狂喜的小皇帝,“既然她让陛下心神大乱疯言疯语,臣自然要替陛下分忧。”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帮她的。”
“不,臣去杀了她!”他的表情和语气根本不是开玩笑。“如此祸害,怎能再容她扰乱陛下的心神。”
商行脸一白,酒窝都吓没了。“不要!”
“放开!”
“不!”商行不知何时抱住他的腿,在地上耍赖。
他真的是极其无语。天下之主堂堂君王,就算是个傀儡也不至于这般有失体统。为了让自己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竟然无所不用其极。
原本他念在那女人还有一点用处之上,容她再活久一些。眼下看来那等隐患,还是尽早除掉为好。
无奈商行抱得特别紧,他的腿根本迈不开。
“陛下,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许你伤害她!”商行仰望着他,看上去特别难过。
他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牵动,一种陌生的感觉串流而过。“不可能!她令陛下神智大乱,臣绝不能容她再留在世上!”
“不行,不可以的。”商行大急,“你不能杀她!我求你了…爹!”
第39章 爹娘
一个爹字,瞬间让气氛凝固。
偌大的御书房,冰冷低调却件件价值连城的摆件。放眼望去,连个侍候的小太监都没有。凉爽宜人的温度,沁得人毛孔舒展。
鉴于小皇帝总是说一些疯话,公冶楚不许宫人太监进书房侍候。而商行自然乐得自在,便是公冶楚不吩咐他也不会让任何人听去只言片语。
这个爹字,公冶楚并非第一次听到。五年前他从玉清池里把尚是九皇子的商行救起来,那时商行不过是太凌宫里极不受宠的小可怜。
当时他记得商行睁开眼的第一个字,就是爹。后来无论他走到哪,九皇子就跟到哪赶都赶不走。
不愧是奸猾的商氏血脉,为了算计他居然可以纡尊伏低至此。他俯睥着面露嘲讽,商家那些人要是能听到必定恨不得掀了棺材板,跳起来大骂小皇帝数典忘祖。
“陛下,臣担不起你这声爹。若是让商氏的列祖列宗及先帝爷听到,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他几乎屠尽商氏,小皇帝这是在认贼做父。
十几岁的少年眼神真挚饱含热泪,好像真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如果不是真情实意,那便是城府极深。
“我管那些人说什么,你真是我爹。”
“呵,陛下真会开玩笑。臣今年二十有五,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来。”他面色已极冷,养虎为患终会害己,他在考虑是不是应该送小皇帝去与自己的亲人团聚。
商行感觉到他的杀气,心头大急,“爹,你别杀我,我真是你儿子。我不叫商行,我叫公冶重。是因为娘说人生几重,无论山遥水远时空迢迢我们一家人都会重逢。”
少年在哭,抱着他的腿哭得好不伤心。
明明爹还是爹,也找到娘了,可是他们一家人却不再是一家人。
“公冶重?”公冶楚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荒谬的谎言,小皇帝明明姓商,从哪里冒出什么公冶重来。编疯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玄乎,难不成是疯了?“倒是有鼻子有眼,陛下莫不是在戏耍臣?”
“不是的,爹,我真是你儿子。我从多年以后过来的,你记不记得你把我从水里救起来的那一次,那时候你救的不是商氏九皇子,他应该已经死了,那时候起他身体里的人就是我。”
公冶楚眉如刀锋,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都是什么跟什么。“那么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臣,你是我同那个裴家傻女生的?”
商行泪汪汪的眼迸出惊喜,拼命点头,“爹,你是不是相信我了?我们快去救娘吧!”
见鬼的娘!
公冶楚生平第一次想骂脏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浪费时辰同小皇帝疯言疯语。他怎么可能会爱上那个傻女,还生孩子?!
商行脸上的欢喜渐渐黯淡,爹还是不相信。
是啊,谁会相信呢。
他一脸忧伤,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公冶楚的心再次微起波澜,鬼使神差般道:“那你说说多年以后是什么样子的,这天下姓什么?”
商行重新高兴起来,一抹脸上的泪水,“当然是姓公冶!”
爹灭了商氏后登基为帝,根本没有商行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景武帝。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不一样,叶玄师说逆天改命变数太多,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他的到来发生翻来覆去的改变。所以他什么都不能插手,什么都不能干预。
公冶楚看着他的眼睛,那浸润过泪水的漆黑瞳仁像纯净的玉石,在静静的水里安然地闪烁着光华。
这双眼太过清澈,没有半丝虚伪。
“公冶?你说姓公冶?”
“对啊,当然姓公冶。爹你这么有能力,商家人都死光了,你不当皇帝谁当皇帝。你可是个好皇帝,百姓们都夸你,夸你是百年明君。”
有人夸,自然就有人骂。爹的名声毁誉各半,骂的人极恨。说爹是豺狼虎豹说爹心狠手辣,还说爹是暴君必将流传千古骂名。
公冶楚冷笑,小皇帝编瞎话都不忘奉承他。
百年明君?
怎么可能会有人称赞他?
自古以来江山更迭,夺位者哪个不是被骂到罄竹难书,后史记载哪个不是背负骂名。纵使再励精图治,也难逃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陛下故事编得不错。”
商行又哭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让爹相信他的话,心里很难过。他过来的时候十岁,算起来比真正的商行还小一岁。
关于爹和娘的事,他都是听说的。他从小没有见过娘,是爹一手把他养大的。好不容易找到娘,一家人却不能团聚。
“爹,我没有骗你!你真是一个好皇帝,虽然现在你还不是,但我相信你以后肯定是的。我知道是因为我的出现,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原来是没有商行的,也没有什么景武帝…”
他还紧紧抱着公冶楚的腿,如同撒赖要糖吃的孩子。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哀伤和孺慕一览无遗,有那么一瞬间公冶楚觉得他不像说慌。
真是疯了。
公冶楚想。
“陛下,放开。”
“不放。”商行瓮声瓮气,带着哭过之后的鼻音。
公冶楚倍感无奈,“陛下若不放开臣,臣怎么去帮人。”
乍闻此言,商行从地上爬起来。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已然是笑得酒窝深深,“真的吗?爹,你真的要帮娘?”
“臣帮忙可以,陛下不许再叫臣爹,也不许叫裴二姑娘为娘。”
商行脸一垮,“知道了。”
我不在人前叫,我在人后叫总可以吧。
他得意地想着,跟在公冶楚的身后。公冶楚回头打量他的衣着,目光极是不赞同。他撇撇嘴,忙催着太监给他更衣。
*
宣平侯府的门外,那李义还跪着。
身后青龙书院的学子们交头接耳,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好事的人围得更多,引来不少世家大户的下人。
众人都好奇不已,有人打赌裴家的嫡女必会嫁定李义,毕竟名节大于命。
从日头渐正,到日头偏西。围观的人来来去去,却是不断地增加。一直到近酉时,侯府的门终于开了。
人群中议论声立止,所有人齐齐伸着脖子朝前看,想看清楚出来的是谁。
出来的是云嬷嬷,一脸严肃眼神凌厉。目光如刀般扫过围观众人,落在下跪的李义身上。众人暗道,不愧是侯府的下人,这派头比一般人家的老太太还要大。
“敢问李公子,可是真心求娶?”
李义心下一喜,“自然是真心求娶。”
“既然是真心求娶,为何不按礼数来?”云嬷嬷的声音洪亮,“李公子虽是昌其侯府下人之子,如今却也算得上半个读书人,焉不知两亲结好要三媒六聘。你空手堵在侯府门前,空口白牙就想娶我家的姑娘,究竟是何道理?难道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在云嬷嬷说下人之子时李义就已经心生恼怒,待听到半个读书人时更是忿忿不平,最后那句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更是激起他的怒火。
凭他的才学,要不是托生在李家,哪里轮对得到一个奴才来指责。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不过是欺他少年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