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出车祸的儿子与拍戏受伤的孙女住在同一家医院, 一大早就赶过来的徐老爷子, 先去看了看儿子。徐修额头缠着纱布, 脸上脖子上也有玻璃刺伤, 足以想象当时的惊险, 徐老爷子都快八十了, 到老突然被沉稳懂事向来不用他操心的长子来了这么一击, 甭提有多心疼。

问过病情，得知儿子最严重的情况会变成植物人，徐老爷子呆坐了半小时。

“爷, 您别太担心，我爸身体好，一定能醒过来。”徐凛安慰老爷子道。

徐老爷子点点头, 目光移到次孙身上：“薇薇住哪间？你带我去看看。”

肖照犹豫：“薇薇还不知情, 您……”

徐老爷子什么都没说，直接站了起来, 肖照只好带路, 路上不放心地劝老爷子：“爷, 这次车祸完全是意外, 我爸醒了肯定也不会怪在薇薇头上, 您……”

“我还没老糊涂。”徐老爷子目视前方，不咸不淡地说。

肖照讪讪地推了下眼镜, 心中腹诽，老爷子表情那么凝重, 他能不多想吗？

老爷子这边没问题, 到了病房前，肖照先发穆廷州微信，很快，穆廷州便走了出来。

看到徐老爷子，穆廷州低声道：“薇薇已经知道了，我认为她现在需要一定的私人空间。”他不希望任何人给明薇压力，就算是江月夫妻，穆廷州原本的计划也是先告诉明薇徐修住院，隔一日再通知岳父岳母。

“薇薇不想见我？”双手拄着拐杖，徐老爷子平静反问，如山顶的老松，历经风霜雨雪，再不会轻易动怒。

穆廷州实话实说：“她并不知道您来了这边。”

徐老爷子便道：“那你去问问，她真不想见我，我再离开。”

穆廷州直视他眼：“您这是为难她。”明薇非常懂礼貌，得知老爷子来了，即便不想见，看在长辈一把年纪的份上，也会请徐老爷子进去。

徐老爷子看他一眼，淡淡道：“有些事，薇薇都未必理得清，你想保护她无可厚非，但那未必是她现在真正需要的。”

“你去问问。”肖照充当和事老，往里面推穆廷州。

老爷子的话在理，穆廷州请两人先进客厅，他去里面问明薇。明薇心里很乱，但如穆廷州预测那般，她做不到将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拒之门外，就朝穆廷州点点头。

“一会儿，别勉强自己。”穆廷州扶她坐好，轻轻亲她额头。

男朋友就在身边，明薇好像有了主心骨，柔柔地笑了。

穆廷州再去外面请徐老爷子。

明薇有点紧张，知道自己与徐家的关系后，明薇曾更细致的了解过徐家众人资料。徐修是金融大亨，属于物质方面的巨人，徐老爷子却是国内著名书法家，那是精神方面的巨人，见沈万三与苏轼，兴奋度能一样吗？

明薇不懂书法，但那不妨碍她敬重这门传承几千年的传统艺术。

房门被人推开，徐老爷子拄着拐杖领头走了进来。快八十岁的老人，短发全白了，脸颊偏瘦，依稀可见年轻时俊美的风采。年轻时帅气的男人，沉淀过岁月与数十年书法清韵，老了就变成了仙风道骨，如幽静庭院中摆放的松石盆景，第一眼让人觉得与众不同，却又吸引人靠近，不会给人高不可攀的疏离感。

老人身后，穆廷州清冷如霜，肖照温润如玉，可此时此刻，两大男神都是徐老爷子的绿叶，有点像服侍太上老君的小药童。

受徐老爷子身上的平和气息感染，明薇渐渐放松下来，诚恳道：“让您老担心了。”

徐老爷子笑了。他一直不喜欢娱乐圈，真真假假的八卦太多，太浮躁，连亲孙子都因为这点被迫改名当了经纪人。但徐老爷子并不反感看电视剧，只看好演员，不去了解那个圈子，看得只是角色。明薇的演技还无法吸引他，可眼缘这种事没有任何道理，徐老爷子就是觉得明薇笑得好看，像亡妻年轻时候的笑，因为这点，他很喜欢这个年轻的女演员。

但得知明薇是他亲孙女后，徐老爷子才开始了解屏幕外的明薇，越了解越喜欢，喜欢明薇在公众场合的大方，喜欢明薇对妹妹的疼爱，喜欢明薇工作的认真，喜欢明薇秀气的签名。今天见到真人了，明薇只说了一句话，徐老爷子就又喜欢上了孙女的懂事。

孙女的开场白是“让您老担心了”，为她担心也好，为儿子担心也好，都很真诚，小姑娘若是说句“谢谢您老来看我”，假装不知道徐修受伤，虽然也能理解，却不够大方。再对比另一个孙女刁蛮任性的脾气，徐老爷子简直有种捡宝的惊喜感。

“你们俩都出去，我跟薇薇单独聊聊。”朝孙女笑笑，徐老爷子回头打发两个小药童。

药童肖照很听话，药童穆廷州却先看向自己的小仙女。

仙女明薇点了下头。

药童穆廷州这才心甘情愿退到了客厅。

~

徐老爷子坐到明薇身边，明薇又紧张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把徐老爷子当陌生人，徐老爷子却早把她当亲孙女了，自然无比地询问明薇手臂的情况。聊明薇聊了几分钟，徐老爷子突然叹口气，看眼窗外道：“你爸爸从小就比别人家的孩子聪明，年轻气盛时都没让我操心，我还以为他不会犯大错，没想他居然连自己有个好女儿都不知道，害我少了一个好孙女。”

这话说得，忒亲热。

明薇尊敬老爷子，但她更爱另一个男人，垂眸道：“我爸爸叫明强。”

徐老爷子笑着纠正孙女：“你的好爸爸叫明强，坏爸爸叫徐修。”明强是个好男人，丈夫与父亲的身份上，自己的儿子比不上人家。

明薇眼圈红了，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她有个坏爸爸的事实，也许是老爷子哄人的语气。

徐老爷子假装没看到小姑娘要哭的样子，继续叹道：“你的心情爷爷理解，一个见都没怎么见过的男人，还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凭什么突然跑出来让你喊他爸爸？你不喜欢他，爷爷支持你，但你不能因为他不好，就连我跟你两个哥哥也不认，是不是？薇薇这么好，我跟你哥哥们想认你，有错吗？你爸爸犯了错，我们没有，是不是？”

明薇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徐老爷子自顾自地道：“你爸爸不中用，哄不好你，爷爷本来是想等你哥哥哄好你，然后领你来见我，没想到你二哥也不顶用。好好的孙女却见不到面，爷爷急了一年了，直到今天才有借口过来瞧瞧。一年啊，爷爷错过了你那么多年，现在一把老骨头，还有几个一年可以浪费？”

明薇心里酸的慌：“您别这么说……”

“我也是有感而发。你受伤的视频爷爷看到了，当时就吓了一跳，紧跟着你爸爸又出车祸。唉，你们都还年轻，不懂我们老人的心情，越老才越懂‘珍惜’这两个字。就说你爸爸，如果他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你会不会遗憾没能喊他一声？现在不遗憾，等你当了妈妈，明白父母对子女的感情了，那时候会不会遗憾？会遗憾就说明心里是想认的，既然想认，为何不珍惜越来越少的时间？父母总归要走在子女前头……”

明薇闭上眼睛，挤掉两串泪。

“你是大明星，身边大事小事记者都会报道，让你认我们，确实影响你们一家四口的生活。你爸爸早就跟我商量过了，当年是他对不起你妈妈，现在没脸再打扰她，他想先私底下跟你相认，将你放在遗嘱里，等你明爸爸跟妈妈百年了，他或是你哥哥再公开遗嘱。这话本该由他跟你说，可……”

明薇再也忍不住，一手挡住脸，扭头哭了。

她一直都觉得徐修很渣，一点都不考虑妈妈的感受，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比被陌生男人侵.犯更反感的事了，妈妈脾气好不记仇，明薇无法接受这样的生父。但现在，徐修知道尊敬妈妈了，他真的改了，他真的想当个好爸爸，她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喊他一声。

“我不要徐家的钱，一分都不要。”擦掉眼泪，明薇捂着眼睛说，“你们真想认我，就别在遗嘱里写我的名字。”徐家人对她好，她狠不下心拒绝，但她不想与徐家产生任何金钱上的关系，她不需要。

徐老爷子挪到床上，摸着孙女头道：“这个爷爷做不了主，你得跟你爸爸、哥哥们说。”

老人的手掌带着慈爱的温暖，明薇慢慢平复了下来，低头发了会儿呆，她小声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要先跟我妈妈说一声。”

妈妈早就表示过不介意她认徐家，明薇真正要观察的是老爸，如果老爸表现出任何介意，她照样不会认徐修。生她的是妈妈，养她的是老爸，整个徐家加起来，也不如老爸重要。

二老刚回去，明薇想隔几天再叫他们过来，未料夫妻俩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来了。

穆廷州识趣地让出病房。

明薇忐忑地看着老爸。

明强也忐忑地观察女儿，徐家那么有钱，女儿会不会嫌弃他？

父女俩一起忐忑，江月好笑：“一天不见，都不认识了？”

明强先破功，认命问女儿：“有了亲爹，还要我不？”

明薇扑到老爸怀里，用完好的右胳膊抱住男人，抽搭着表忠心：“你才是亲爹！”

而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另一间病房，便宜爹徐修，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