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正想着呢，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刚想起身招呼客人，却发现来人是她丈夫？
“兴华？你咋回来了？”最近小姑子家盖新房，她男人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前去帮忙，现在这不早不晚的回来，是盖房的东西没买齐？
“唉，别提了，淑香住院了，我回来拿点东西。”想起不能回家的妹妹他就忍不住上火，家里的俩外甥可咋办？
“淑香住院了？”徐慧芬一惊，急忙道，“咋了？出啥事了？”这年头小病小灾的可没人会住院，都住院了这得是多大的事？就算不替小姑子担心，她还替仨孩子担心呢，最大的还不到四岁，这亲妈要是有点啥事孩子咋整啊？
听出媳妇话里的关心，范兴华叹了口气，把经过说了一遍。
徐慧芬对待大伯嫂的感觉从来没变，原先咋讨厌现在还是咋讨厌，听说是因为江小雨的关系让小姑子住了院，她这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女人还能不能干点啥了？擦个玻璃还能从上面掉下来？笨死她算了。”淑香也是，救她干嘛？自己遭罪不说还牵连孩子，哪显着她那么好心了？
听着媳妇嘴里的埋怨，范兴华有心想替大嫂辩解两句，可想到大哥那态度，他到底是多了个心眼，没敢多说。
这边徐慧芬磨叨了一通，终于想起来，丈夫不喜欢自己多说闲话，瞥了眼兴华的脸色，见对方没有以前的不耐烦，她满意的开始转移话题：“说没说要打几天针？医院不方便就让淑香回家来住，咱家地方大，孩子要是找妈，让志涛把仨孩子都领来，咱家有地方住。”
阴郁的范兴华终于被媳妇给逗乐了，边往兜里装毛巾边笑着道：“你这是盼着淑香来还是盼着俩小子来？”多多哥俩的小衣服都让他媳妇给要来了，天天放炕头供着，现在衣服不满足又开始打孩子的主意，可见他媳妇对孩子有多执着了。
“呃，我这不是好心吗？”被一语道破的徐慧芬，不好意思的瞥了眼丈夫，然后拽过对方手里的兜子道，“东西放这我收拾，你去杀只鸡，一会儿我炖点汤给淑香补补。”丈夫有病淑香两口子可是没少给拿吃的，可下用得着自己了，她总得好好表现表现。
谁知范兴华一听这话又开始郁闷了：“别忙了，她那病怕涨奶，现在啥好吃的都不能吃，晚上给她做点热汤面得了，记得少放油别放肉，对了，里面也别放鸡蛋啊。”
徐慧芬无语，这医院住的，还能再惨点吗？
……
见二舅哥收拾好东西回到医院，段志涛和媳妇打了声招呼，拉着大舅哥准备回家。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的，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眼见孙媳妇是被抬着走的，段老太太的天也快塌了，当初二儿媳妇没的时候，至少孩子们都大了，现在甜甜姐仨才这么点，淑香要是有个好歹，今后孩子们咋办？找谁也不如自个儿亲妈啊？看着哭成泪人的江小雨，她还不能埋怨，只能一个劲的祈求老天，心说要是非得走一个，宁可让她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走，也别让淑香那孩子有事啊，否则这好好的家可就要散了。
正急着呢，屋里俩孩子醒了，俩小子本来在睡觉，结果家里呜嗷乱叫唤的把孩子就给吵醒了，俩孩子起来也没闹，翻了个身，仰着小脑袋开始四处找妈，每天嗷嗷两嗓子他妈就过来了，可今儿个喊了半天，除了他三姑就是他太奶，他妈呢？
吃了两口苹果的小俩哥不愿意了，心说这是饭后甜点不是主食啊，妈妈呢？他们现在想吃的是奶啊？
久等不来俩孩子没了耐心，一个开哭另一个也开嚎，连滚带爬就要往地下跑，急的老太太团团转，边上的江小雨也顾不得哭了，抱起个孩子就满地上乱晃悠。
想着孩子也许是饿了，段青青忙去给俩侄子煮面，煮好了面，回来又哄又逗，终于让俩小子吃了点软面条，暂时把范淑香给忘了。
“唉，也不知道淑香咋样了，咋就没人先回来给捎个信呢？”老太太后悔了，早知道就应该多去俩人，至少有个先回来报信的，当时想的是，家里仨孩子要看，所以，呃？仨孩子？“甜甜呢？甜甜哪去了？”平时俩弟弟要是哭了，甜甜早就过来哄了，刚才甜甜咋没来呢？
“甜甜？”段青青姐俩被问懵了，淑香刚走俩孩子就哭了，她们俩谁也没顾得上瞅甜甜啊？
“奶你别急，甜甜应该是在外面玩呢，我去找。”见奶奶神色不对，段青青忙起身去外面找，出去的时候她还没担心，毕竟她侄女除了爱玩虫子算是毛病，平日里都很乖巧，从来不乱跑，可前后都找了个遍也没看到甜甜的影儿，她终于着急了，这孩子哪去了？
“爸，你看着甜甜了吗？”
“甜甜？她没在屋里？”被留下监工的段守信，听到闺女说话的语气，心里就是一惊。他孙女从来不乱跑，更不会玩失踪，现在闺女这话是啥意思？
“没有啊，前后院我都找遍了也没看着甜甜，爸，你说她是不是去邻居家玩了？”段青青说这话自己都有点发虚，她住这两天，小丫头不是在院里撵鸡，就是在屋里喂虫子，没人领着从来不往外头去。
段守信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足足僵了能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孙女不见了？儿媳妇刚送医院孙女又不见了？此时的他也顾不得盖什么厂房了，转身对这些干活的师傅道：“各位，各位师傅先停一停，帮帮忙，我孙女淘气不知道跑哪去了，大伙先帮忙找找，耽误的时间都在工钱里面算，大伙帮帮忙——”
孩子不见了？想到那个梳着吊辩的甜丫头，大伙二话没说，放下手里的活就开始帮忙找，找的挺用心，其实在心里谁都没着急，毕竟村里的孩子野惯了，东家窜西家跑的真不算啥大事，他们只以为，这是段家刚出事，难免有点疑神疑鬼，结果找了半个小时还没找到孩子？大伙终于跟着着急了，孩子真不见了。
……
那说，甜甜哪去了？孩子去找妈妈了。
她没看到范淑香是怎么被砸的，却听见三姑的惊叫，看到父亲的慌乱，特别是见妈妈双眼含泪，话都没说出来就被抬走了，甜甜吓坏了，她确实不太懂死亡的含义，也没想过妈妈会死，可看着父母走后屋里人的表情，这孩子隐隐升起一股想法，或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想法让孩子接受不了，她决定去找妈妈，然后跟着妈妈，不管啥情况一定要把妈妈带回来，不能让妈妈离开家。
趁着屋里人荒马乱的功夫，小家伙偷着跑了，因为她也知道，要是跟太奶奶说了，太奶奶指定不会同意的，可她要去找妈妈，谁都不能阻止她找妈妈。
不是没人看到甜甜自己在路上走，可村里的孩子都是散养，不少孩子会走道就开始自己窜门，所以谁都没把她当回事，等想起来的时候，这丫头早就出村口了。
他们村就一条主道直通村口，甜甜以前见过爸爸开车往这边走，所以她连弯儿都没拐，抱着个油纸包大步流星在主道上走，可出了村口她犯愁了，我应该往哪边走呢？哪边是城里呢？
见右边来了辆客车朝左边开去，她下意识就想往左边走，结果刚走两步，左边又来了辆客车朝右边开去，这让甜甜不敢走了，心说到底哪边是城里啊？
正想着，左边来的那辆客车停住了，从里面下来个拎包的男人，见这男人一脸感慨的看着村口，甜甜忙凑过去嘴甜道：“爷爷，你知道往哪边走是城里吗？”
那爷爷神情一僵，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苦笑道：“小丫头，你在这等人？”没见这附近有大人，所以这人以为甜甜是在村口等着接人，心里还想呢，不管这是谁家的，人家还有个小丫头等，比自己这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强多了。
谁知那丫头摇摇头道：“不是，是我要去城里，爷爷，你是从城里回来的吗？”得不到答案的甜甜又换了个问法，心说对方要是从城里回来的，她就可以朝左边走了，指定不会错。
“你要去城里？”再次确定了一下左右确实没人，那男人蹲下身子道，“小丫头，听话，告诉大爷你谁家的？大爷送你回家。”换个小蛋子他都不管了，可这白白嫩嫩的小丫头，自己往城里跑？万一被拐卖了咋办？这世上可是啥人都有。
送她回家？甜甜二话不说，转身撒腿就往左边跑，小短腿没跑出两步就被截了回来，孩子又急又怕又委屈，扔下手里的油纸包，手脚并用，连挠带踹的大喊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妈妈，你放开我——”
没想到小丫头这么厉害？被挠的男人一边闪躲着对方的攻击，一边气愤道：“你他妈给我住手！再不住手小心老子揍你！”
甜甜从小到大哪被人这么凶过？她不懂啥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却知道敌众我寡，再闹下去可能讨不了好，不敢再踹，她乖乖的站好，大眼睛含着两泡泪，委委屈屈的可怜道：“爷爷，你别送我回家好不好？我就想找我妈妈，我妈妈被抬走了，走的时候她连话都不会说了，我想把她找回来，呜……”
甜甜一开始是想让这人放了她，可说着说着她是真委屈了，妈妈会不会真的回不来了？她想要妈妈。
没想到她哭，对面那男人也跟着眼圈一红，声音沙哑的道：“你妈也没了？”想也知道，被抬着走的，走的时候还不会说话了，这不是没了能是啥？
见这么点的孩子就跟自己一样没了妈，这男人再也忍不住心里悲痛，抱着甜甜就哭上了：“丫头，咱俩一样，我也没妈了——”
也许有人猜到了，没错，这光头男人就是倒霉的赵六，当初这小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结果伤口好了后，连家都没回就被抓进了派出所，一关就是一年多。
这一年多的日子苦啊，都说劳改劳改，可劳动改造的日子，真他娘不是好干的活，硬生生把个大叔熬成了‘爷爷’，其实也不怪甜甜这么叫，本来赵六就个儿不高，现在光着头黑瘦黑瘦的，瞅着就是个小老头，在孩子眼里可不就是个爷爷吗？
再说赵六心里，他觉得这些苦他都能忍，豁出去就一年多呗，可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他妈没了？不是说赵六多孝顺，可在这世上，他就这么几个亲人了，媳妇被他认为红杏出墙，儿子也是给别人养的，就这么一个老妈是亲的，结果自己坐牢的时候没了？
想到自己连亲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赵六抱着‘同病相怜’的甜甜失声痛哭：“丫头，你比强多了，大爷我不孝啊，我在家的时候让我妈操心，她没的时候，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妈，儿子对不起你啊。”
赵六这不是魔怔了，他只是太压抑了，监狱里从来都是落井下石，特别是他这种既没本事又没能力的，在那里不被欺负就不错了，他敢找谁哭？在外面的时候或许不觉得咋地，可在里面的时候母亲没了？痛苦中，母亲的好被他无限放大，大到超过他的承受能力，所以见到一个，对他既没威胁又同病相怜的甜甜，他就把自己的苦全都发泄出来了，毕竟在某些时候，孩子要比大人纯粹的多，至少她不会幸灾乐祸。
冷不丁被人抱住哭，甜甜吓了一大跳，可后来一听，哦，对方也是找不着妈了？小家伙不怕了，立马觉得和这爷爷有共同语言，伸出俩小手，抱住爷爷一起哭：“呜，妈妈，你上哪去了……”
放开哭过的人应该知道，这哭也是分阶段性的，当你哭到一个高峰的时候，再想哭就哭不出来了，这俩人哭一会儿歇歇气，足足哭了俩高峰，才算是彻底消停。
先停下的是赵六，不管咋说他也是个大人，情绪稳定后，见自己抱着个孩子哭，他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开始哄甜甜：“丫头不哭了，大爷不是不让你找妈妈，可你妈妈回不来了……”
甜甜刚觉得俩人是一伙的，结果这人擦干眼泪就叛变了，气的她推开赵六的手，转身又要跑：“我妈妈能回来，爸爸送妈妈去医院了，我妈妈能回来。”
赵六一听终于明白自己误会了，哦，原来这丫头她妈没死？没死就好说了，不就医院吗？冲着这丫头和自己投缘，大爷送你上医院。
他想的是，俩人拦个客车坐车去城里，可甜甜说啥也不干，孩子考虑的挺简单也很全面，我爸要是拉着我妈回来了呢？我坐客车里看不着咋办？腿走，必须腿走。
所以开车回家的段志涛，离老远就看到让他风中凌乱的一幕——死对头赵六抱着自己闺女，俩人大模大样在压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