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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驾崩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 整个京都都披上了缟素。
朝廷官员乱了套, 因萧廷秀死得突然, 什么交代都没有, 太子又不在京都, 而今也不知谁来主持大局, 一时各自推着自个儿效忠的人, 或是萧烨,或是成国公,或是谢峤, 要求由他们来监国,谁也不服气谁,衙门里每日都是乌烟瘴气, 鸡飞狗跳。
毕竟是皇子, 有些投机者见有空子可钻,便围拢上来拥立萧烨, 最后萧烨因身份占了上风, 指派了自己的心腹田大人与刘大人代理朝政, 他每日与萧泰在梓宫守灵。萧泰常去东宫, 已知怎么回事, 不像荣妃,福清长公主等人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 后者更是日日催促,让官员全力彻查萧廷秀被毒害的事情。
窥见希望, 萧烨这一派却是蠢蠢欲动。
这日萧烨找了个机会与莫彰商议。
“你同我说得计划执行到哪一步了?”他面露杀机, “父皇死了,妹妹也死了,虽然没查到是谁,但二哥回来,他无处发泄,定会把这罪责推在我身上,我只有死路一条……你放心,等我登上帝位,绝不会忘记你的功劳,我会封你为王。”
此时此刻,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一切都依照他的计划在走,那萧烨又算什么?恐怕跟他那个妹妹一样的傻,把□□以为是迷药,觉得只要控制住萧廷秀就成。
可惜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攻入京都,也会遭受燕国众位官员,乃至各座城池的抵抗,他需要萧烨做挡箭牌,等占领京都之后,便说是萧耀指使姜琬将皇上毒害了,萧烨替父报仇,他皇子的身份要登基比较容易,而他掌控兵马,随时都能取而代之。
莫彰笑起来:“我先多谢殿下的封赏了,只要我的兵马到得京都,殿下就能坐上龙椅,到时自有内应打开城门。另外,那陈尧也不足为惧……”
“是吗?陈尧骁勇善战,你不怕?”萧烨道,“他也有两万兵马呢!”
“他在做什么,我很清楚,萧耀以为留下他,就万无一失了吗?”莫彰得意道,“他的副将江淮贪色重利,早就被我收买,我听说他们正准备埋伏我。”
萧烨眸光一闪,随即就笑了,用力拍了拍莫彰的肩膀:“好,好,你想得真周到,难怪能在随州立功!这些人还说二哥如何智勇双全,我看他还不如你一根小指头。”
莫彰未免轻飘飘起来:“萧耀什么作风,我还能不了解?他把陈尧,卫凌留下,就是为了防备有人造反,不然那卫凌足智多谋,他带去了如虎添翼。”
“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反伏击他们!”
“我已经部署好了,不过殿下,你要想完全得掌控京都,光靠我的兵马可不行。因为萧耀很快就会领兵回京,我看我们得先把谢家一家扣押,还有太子妃等人。”
萧烨沉吟:“现在不能打草惊蛇,等之后,必然不能放过他们。”
两人商量了会儿,莫彰告辞,萧烨又回去守灵。
刚刚走到梓宫门口,随从进来禀告说徐茵来了。
她跟姜琬都有喜,为了皇家的子嗣,众人都默契得认同她们不用守灵,谁想到,徐茵竟然会来宫里。
萧烨快步的走了几步,皱眉道:“她来做什么?我早让她在府邸待着,不要动了胎气,”吩咐道,“让她在侧殿等着!”
徐茵是担心萧烨,不顾身孕过来,想要提醒他不要做傻事。
眼见他走入殿内,关上门,她连忙站起。
萧烨忙道:“别动!”
徐茵吓一跳。
他走到她身边:“不是让你不要来吗,你怎么不听?没有人怪你的,你不应该过来,万一出意外如何是好?这是我第一个孩子。”
“我怕你……”徐茵红了眼睛,拉住他的衣袖,“我知道你不能回王府,但是我听说了不少事情,殿下,”她轻声道,“我只想跟你过太平的日子,只要你愿意,我,我可以给你多生几个孩儿。”
萧烨虽然满心愁苦,此时也忍不住莞尔,这叫什么话?拿生孩子来诱惑他吗?
“生孩子又不算什么。”
“生孩子很危险,有些过不去的,也许就会……”
萧烨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
“那你能答应我吗?”徐茵仰头看着他,“我知道你难过,父皇跟妹妹都遭遇不测,但是他们定然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做无谓的事情。有时候,人走错一步,是很难挽回的。”
“你啊,还想当我夫子指点我吗?”萧烨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考虑,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出门,好吗?”
看他松动,徐茵心头一喜,点了点头。
她很快就离开了皇宫。
同时,东宫那里得了一条消息,姜琬立刻命人送去了卫凌手上。
五日之后,随州的兵马与胶州兵马汇合,在齐山脚下的谷地伏击卫凌与陈尧,谁想到他们的兵马迟迟不曾现身,正当主将疑惑之时,从山头落下几十块巨石,轰隆隆的砸下来,灵活的保住了命,但更多的兵士没有防备,顿时被砸成了肉饼,鲜血四溅。
主将傻了眼,连忙命令撤退。
但卫凌与陈尧的兵马却突然从远处冲了过来,他们此时才发现中了埋伏,没有回头路只能奋力厮杀,以求最后夺得胜利,谁想到中途,背后又来了一批大军,喊叫着驱马突袭而来。为首的一人骑着漆黑的战马,穿着银白色的铠甲,宛如天兵降临,叫他们看得目瞪口呆。
那竟然是萧耀,远在元国边境的萧耀!
本来就是趁着他不在,他们才敢跟着莫彰造反,图个荣华富贵,谁想到萧耀竟然回来了,而且还带着这么多兵马,两边夹击,哪里还有活路!
主将腿一软,跪地求饶。
他一领头,士气骤降,哪里还有人愿意继续打下去,纷纷抛下兵器,跪下来投降。
这一场战事,很快就结束了。
卫凌从马上下来,走到萧耀跟前:“殿下辛苦了!”
萧耀闭了闭眼睛,心里没有一丝的喜悦,他低声道:“谈不上辛苦,雪城,幸好我将你留下来,总算……”他看向远处,“回京吧。”一拉马缰往前而去。
卫凌吩咐属下清理此地,随后也跟了上去。
马上就要到春节,但燕京一片素色,连丝毫的喜色也无,家家户户屋檐下也只挂着白色的灯笼,莫继宗仰头看着发灰的天空,等到儿子一回来,便开始质问他。
“你最近神出鬼没的,到底在筹谋什么!皇上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萧廷秀驾崩之后,莫继宗每日都感觉在梦游,他无法相信那个身体硬朗,笑起来声若洪钟的皇上,竟然死了,还是被毒死的,“若是你……”
要真是他,他只会后悔没有把这儿子早点掐死。
可莫彰怎么会承认,皱着眉道:“父亲,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我为何要去害皇上?我原本可是要做驸马的,结果呢?您的意思,难道我把自己的未婚妻也给毒死了?父亲,求求您不要胡思乱想了!”
莫继宗犹豫起来,确实,公主也死了,而且那日儿子确实不在宫里,可为何……他想到萧廷秀,又失魂落魄。
瞧了他一眼,莫彰摇摇头走去了外面。
他的兵马一直都没有消息,也不知如何了,他得再去同萧烨商量一下。
莫彰入宫求见。
萧烨走出梓宫,同他站在隔壁的侧殿。
“你怎么还没有动手?”莫彰很不满意萧烨的速度,“卫凌跟陈尧的兵马都已经离开京都,你手下好歹也有人的,为何不趁机将谢家的人都抓了,还有太子妃,她怀着孩子,到时给萧耀去一封信,定能制约他,也许在京城之外就将他解决了!”
萧耀才是最大的麻烦,不过他们手中有萧耀最在乎的东西。
“那确实是我不对,但你的人呢?”萧烨看着他,“你不是说你的兵马肯定会打赢卫凌他们吗,而今如何了?”
按照时间,应该是有好消息了,莫彰心头掠过一道阴影,难道是出了意外?可这不应该啊,他已经得知卫凌的计划,早早埋伏的话,根本不可能失败,除非……
他猛然抬起头,看了一眼萧烨。
“怎么?”萧烨挑眉,“你的事情没有办成?”
“不是,肯定办成了,只不过……”
“只不过,”萧烨目光突然变得冰冷了,露出嘲笑之意,“只不过是全军覆灭。”
“你说什么?”莫彰心头一震,他反应很快,手立刻就摸到了袖中藏着的短剑上,眼睛紧紧盯着萧烨,面目狰狞,“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的兵马已经全军覆灭。”萧烨看着他,仿若要吞噬他一样,“莫彰,你死定了!”
莫彰才晓得从头到尾,萧烨都是在耍他!
他根本就没有想要同自己合作,不过是为了引自己入圈套。故而他先同谢峤上演了监国之争,最终指派心腹表明他占了上风,又套出自己的计划告知卫凌跟陈尧,为此将他的底都翻了出来,将他一网打尽!
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莫彰难以忍受,拿起短剑就扑向了萧烨。
就在这时候,门被踢开了,萧耀跟萧泰走了进来,前者拔出腰间长剑,横斩过去,莫彰正当疯狂间,只觉寒气从背后而来,急转中,反攻向萧耀。两道人影飞速的殿内你来我往,几十招之后,一道血光飞溅而起,莫彰的右手臂被萧耀整个斩了下来。
他发出一声痛呼,短剑落地,目赤欲裂,瞪着萧耀道:“你,你给老子等着,”这萧耀实在太可恨了,妹妹因他而死,他却威风八面还能当上太子,自己如今又败在他手里,“我非杀了你不可……”
萧泰见他还在嘴硬,一脚用力踢在他身上,莫彰仰面躺倒,再也爬不起来,血不停得从他胳膊往外流,成了条小河。
萧烨半蹲下来,拣起地上的短剑,狠狠往莫彰身上插了去:“这是为父皇,还有妹妹。”
他戳了两剑,却难以泄愤,反而是悲痛难当。
到得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妹妹定是上当受骗,将她自己与父亲害了,这都是他的错,要是他早点提醒父亲,也许父亲就不会死了,还有妹妹……他一时犹豫,造就大错,就算莫彰服罪,也无法挽回了,萧烨抛下剑,只觉心头一阵空虚。
“给他包扎好!”萧耀却看着莫彰,吩咐道,“我要让他活着!”
难以言喻的冰冷,宛如已经身在地狱,莫彰想咬牙自尽,奈何立刻就有人上来往他嘴里塞了样东西,他登时使不出劲道了。
禁军把他带了下去,只听到一阵不甘,惊恐的呜呜声。
“二哥……”萧烨此时看着萧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耀也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管往前如何,在那一日,他们都失去了最亲的一个人,父亲,他们的感觉是一样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东宫那里,姜琬得知萧耀入了宫,也管不得什么肚子了,连忙坐着辇车来见他,在梓宫门前遇到,她的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
还没有看清楚男人的样子,她已经控制不住。
分别了四个多月,再见时,是有一丝的陌生,她变胖了,肚子也大了,高高得鼓着,里面是他的儿子。
萧耀走上去,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阿琬。”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姜琬抬起头看他,依旧是那样俊美的五官,明亮如星子的眼睛,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紧紧得想要楼住他,奈何肚子太大,竟是围拢不了,只能半贴在他胸口。
女人如小鸟依人般,让他沉醉,这是他的阿琬,虽然胖了,却依然令他心动。
这时候,他很想跟她说些什么,很想跟她就这样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很想告诉她,他在外面如何想她,想告诉她,这些日子,辛苦她了……但现在,他心里又满溢着悲痛,什么话都难以出口。
萧耀松开胳膊,握住她的手掌,沉声:“阿琬,我们去见父皇吧。”
瞬时,她也涌起了悲哀,是啊,如今不是诉情的时候,他还没有见过父亲呢,还要替他守灵,要承受这份心痛!可惜,自己没能挽救,萧廷秀这件事她实在没有料到,姜琬抱歉:“表哥,都是我……”
“不要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萧耀紧了紧手指,拉着她一起走向了梓宫。
那里,父亲正躺着,他来晚了!
他跪在地上,想到往日一幕幕,父子间的相对,父亲或坐着,或笑着,或是呵斥,或是鼓励,忍不住泣下沾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