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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钩盖章一百年不许变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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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雨打风吹,摇摇欲坠,就是青春本来的面目

一院三户,郁谋从小没住过这种平房,进了院子后还看到邻居在院子里的水池旁洗菜,大冬天的,手通红。

施学进踏进屋就把暖炉开开,暖炉的叶片渐渐变红,他用手探了探,问郁谋:“你要是觉得冷自己可以再把温度调高。现在是中档,我怕温度再高你觉得干。小伙子火气旺,应该不怕冷。”

施学进又招呼施念:“念念,你来把桌子摆一下,我去厨房炒俩菜,然后叫你同学一起吃个晚饭。吃完我再送你们回去。”

施念犹豫地问施学进:“爸,你到底怎么和我妈说的?我自行车怎么办?”

“就说带你去庙会了,然后正巧碰上你同学。自行车啊,你妈那辆破自行车,早该淘汰了,散架是早晚的事。等年底爸出钱给你买一辆新的。别担心。”

施念摇头:“先不要买了,我妈现在不骑车,我上学坐公交有月票。”

她小声说:“你的钱你自己好好攒着吧。不要乱花。” 她说话时偷瞄郁谋,故意说的很隐晦,郁谋则装没听见没理解。他在很认真地盯着一道墙缝发呆。

施学进无奈一笑:“这点钱爸还是有的。自行车能多贵。”

“不要不要。” 她坚决。“那我也有钱,我压岁钱可多了。”

郁谋看着墙缝在心里默念,嗯,一千两百五十块钱。

施学进没再坚持,因为有外人在,说这些家长里短的或多或少地有些尴尬。

客厅和餐厅是一起的,左右不过七八个平方,郁谋看屋子角落有个电饭煲插着电,里面飘出很浓郁的肉香。

施学进冲郁谋笑,顺便岔开话题:“闻到了?嘿嘿,红烧肉是我今早刚炖的,中午吃过一次,是从锅里专门盛出来的,不是剩菜啊。然后我再炒个虾炒个青菜弄个汤,大晚上的咱们凑和吃点。”

郁谋道:“很丰盛了。谢谢叔叔。”

施念把折叠桌从沙发后搬出来,郁谋去帮忙。施念双手抱着桌子移动地像只螃蟹,却坚决拒绝他的帮助:“不用,很轻的,你坐啊。快坐。”

郁谋看她自从见到施学进就这副样子,话突然就很少,又礼貌又疏离,浑身带刺似的。显而易见,她这样子并不是针对自己。

刚刚进门时,施学进同郁谋说一些客套话,下意识拍着施念的肩膀,被施念不动声色地躲过去了。施学进的手僵在半空,苦笑了一下。这个片段被郁谋精准地捕捉到了。

施念默不吭声地摆碗筷,她摸了摸碗的内侧,觉得有点粘,去到院子里冲水。隔着窗郁谋看她在院子的树下水池边奋力地搓碗,一脸严肃。他想起身去陪她,又想到她爸在,少年莫名就心虚了。

电视上播着《亮剑》,声音开的很大。郁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出于礼貌和教养,他并没有左右四顾,视线只是集中在电视茶几这一块。茶几的玻璃下垫着镂空的白色桌布,和玻璃的缝隙间夹着几张照片,他俯过身去看。

有一张三人全家福,有一张施念和施斐的婴儿合照,剩下的几张都是不同时期的施念。

有她好小好小的时候,刚出生不久吧,坐在红色的小浴盆里,肚子上全是婴儿胖褶褶。

五六岁时候的,穿着浅绿白格子的百褶裙,上身儿是荷叶领的小衬衫,梳着高高的双马尾,笑起来少了几颗牙;五六岁时期的有好几张,都是穿着小裙子,还有大蚕豆形状的光面儿黑皮鞋。那时候施念还会大笑,摆出兰花指和照相脸,和现在的她很不一样。郁谋看着看着不自觉伸出手,隔着玻璃去点那个圆脸蛋儿。

上了小学的照片就一张。从个子判断或许是四年级?三年级?笑容有点僵,好像面对镜头很警惕的样子。小女孩儿穿着校服,手背后,一脸不情不愿。

再往上只有一张初中毕业照。这是他最熟悉的样子。少了几分小学时候的苦大仇深,取而代之的是进不到眼底的勉强又腼腆的笑。她对这个世界的戒备被不那么严谨地伪装起来。看到这里,郁谋没有再笑了。

他把照片都仔细看过一遍,又回过头去看五六岁时候的照片,主要是去看那时候的笑脸。

“我们念念小时候可爱吧?” 施学进的声音在郁谋的头顶上响起。男人端着热气吁吁的菜,浅笑着和郁谋看同一张照片。

郁谋点点头,憋住一句现在也可爱,只是可爱的点不一样。

“小时候脸好圆啊。” 他说。特意选了个中性词汇,怕施学进误会。

他看看照片又看看施学进,又说:“施念和您长得挺像的。”

不完全是眉眼上的相似,而是那种隐藏和伪装感很像。锁住这种“意气风发”的是自己上的锁链。他有些唏嘘。

“是吗?哈哈。比起长相……” 施学进心情很好,他把菜放到桌上,伸出手,把手背展示给郁谋看:“就说基因这东西啊真的是很神奇。她妈总说我俩的手一模一样,指关节这里的每一条褶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郁谋看了看施学进的手,这话可没敢搭腔。实话说,他其实真的注意过。她是眼保健操检查员时,他为了让她纠正自己的动作从而碰碰自己,每次都故意做错。而她帮他纠正时,他仔仔细细看过她的手指。细细长长的手指,指节不鲜明,褶子的确不少。老话说那种手是因为干活多,他却不相信。

施学进看了看郁谋,又看了看院子里的施念,转头开玩笑,语出惊人:“小伙子,没拉过我闺女的手吧?”

郁谋后背瞬间挺直,他的手在膝盖上握成拳:“叔叔您误会了。”

这话不假,但显然他做过比拉手更过分的事情。他尽可能地坦然直视施学进,希望他的眼神没有出卖他此时此刻的心思。

施学进没接他的话,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继续道:“你叫郁谋,我知道你。念念很少提学校的事情,初中三年念念回家就提过一个男生的名字,说你次次都年级第一,成绩高的变态,呵呵,小孩子用变态这个词形容,有意思不?我一下儿记住了。”

郁谋的脊背不敢松懈,笑都是克制的。

“你爷爷是郁长柏。你小叔我也认识,写小说有天赋。我很欣赏你小叔,我欣赏有才华还懂坚持的人。我就不行,做事情没长性,和人相处也一样,容易冲动。所以我从小教育念念,笨鸟先飞,厚积薄发。”

郁谋说:“施念很聪明,不是笨鸟。她脑子很活的。”

施学进谦虚道:“还好吧,一般人。成绩肯定和你没法比。”

“成绩不能说明一切。” 郁谋并不是刻意奉承,他不卑不亢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优点。施念身上也有我可以学习的地方。”

“哦?”

“嗯,在我看来她是个很乐观的人,自我调节能力很强。而且她待人真诚、做事认真,把朋友和家人的事情看的很重,这是十分难得的。”

“我一直觉得我闺女心思细腻敏感,你还是头一个说她乐观的人。看来你很了解她。” 施学进指出。

郁谋彻底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被施学进带进了沟里。

施学进则没打算深究,他看郁谋,语气平和:“你不要紧张,我们就是正常聊天。念念平时和我交流很少,我很开心她能把小伙伴儿带到我这里来。她上初中后就几乎没有交到新朋友了,我也很开心她能有你这样的新朋友。我虽然不擅长看人,但这一点我自信没有错,你是个优秀的小伙子。”

郁谋听过无数的表扬,多到他麻木。有的表扬他很受用,有的表扬他心里有数。总体来说,他几乎不会被外界的表扬所干扰,因为他清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不需要别人去定义。可是施学进这最后一句话成功地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很想追问一句,您能再详细说说这个“优秀”是指什么吗?

可施学进没再继续说,他转身回厨房,撂下一句:“你去洗个手,五分钟后咱们开饭。”

*

郁谋站到施念身边时,施念刚好洗完碗。其实碗筷都是干净的,可她心理上觉得那些都黏黏答答,于是非常仔细地又把它们全部用洗涤灵洗了一遍。洗完时手都冻得没知觉了。

“咦,你出来干嘛?” 她蹲着问郁谋。

郁谋看了会儿她的手指,倚靠在树上低头道:“你爸让我洗个手。”

他看见水池的水龙头上绑着一条肉色丝袜,丝袜里包着一块肥皂。施念正用手搓丝袜肥皂起泡,然后哗啦啦地用冰水洗手。

她洗手很糊弄,又生硬又应付。郁谋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就想起她之前洗脸戳到鼻子流血的事情,不禁皱起眉头。

施念甩了甩手抱着碗起身:“啊呀,你洗手在屋里洗啊,外面多冷!”

“嗯?我以为只有这一个水龙头。” 他扭开水龙头就要洗手。

施念把水龙头立马旋上,揪着他袖子进屋,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一到这种事情上就给人一种不灵光的感觉,直言道:“你怎么这么笨啊也不知道问一下。这个水池是公共的,因为大,所以我们都用来洗碗。洗手是在屋里洗。屋里有个小厕所。来,我带你去。”

有那么一瞬间郁谋觉得自己被当成施斐对待了。她还说他笨,真是新奇的形容。

“你是不是没有住过平房?” 施念问他。她带他进屋洗手,三平米的小卫生间,她嫌香皂有点脏,用了好久已经变成一个有着黑色沟壑的扁片片,专门给他撕开了一个新的香皂用。

“没有。”

新香皂白白胖胖,她很满意。“小时候你奶奶爷爷姥姥姥爷家也没住过?”

“没有。”

“哦对我忘记了,你爷爷一直住咱们大院儿。” 施念点头,故作幽默:“富家子弟呀你。”

郁谋却觉得很刺耳。实际上,他觉得施念自打进来就绷着个劲儿,什么都要表达出“你可不要嫌弃,已经够好的了!”的感觉。这让他五味杂陈。他明明什么想法都没有。更何况,他也不是富家子弟。

郁谋洗好手时,施念递给他一块浅绿色的小方毛巾:“这是我的擦手毛巾,很干净的。”

少年没说什么,老老实实擦好手,卫生间地方局促,她挤进来从高处拿下一盒郁美净,“这可是我抹脸的,给你抹抹手。” 她嘻嘻笑,郁谋却更加沉默。

直到跟着施念上饭桌,那种奇怪的感觉依旧在郁谋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觉得和平时比起来,施念在故意和他装熟,或者说,她现在对他可比她平时对他好太多了,非常刻意地在很强势地关照他。这是为什么呢?仅仅因为施学进在场吗?她怕他……嫌弃?他想不明白。

这顿饭吃的并不是那么舒服。不是因为饭难吃,也不是因为尴尬,仅仅因为他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她的奇怪行为和态度,令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以至于他吃被施念夸到天上去的红烧肉时,都觉得没有什么味道。施念紧张兮兮地看他:“你吃饱了吗?” 郁谋扯出一个笑:“叔叔手艺好,我吃撑了。”

*

经历过这么惊醒动魄的白天,晚上理应睡不着觉。

可施念和郁谋的原因却不尽相同。

窗外起风了,玻璃的缝隙里传来风的呼啸。看着窗帘上树枝抖动的黑色暗影,施念想了好多事情。那些事情像一颗颗炸弹先后在脑海里炸开,她缩成一团,开始后怕。

她对她妈说谎了。

她妈当初和她爸离婚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婚姻中的信任没了。

她还去了游戏厅。

她发誓她没有碰那些游戏机,可是去了就是去了。玩没玩根本不重要。

她相信她爸会帮她保守秘密,或许郁谋也可以被相信。

可是鄂有乾看到她了吗?她的伙伴们会不会哪天说漏嘴?还有施斐……他可不是什么聪明小孩,哪天他来家里,说不定就会提起这件事……

想到谎言说不定不久就会被揭穿,她的胃一阵阵抽搐,电热毯的余温还在,可她手脚冰凉。

她在反反复复地同时扮演池小萍和自己,演练着最终被揭穿时的对话。她妈一定会对她非常非常失望。她怕极了!

而在这害怕的情绪间,还有一件事情在见缝插针地影响着她的神经。

那就是郁谋。这个男生本身,已经开始变成了她内心里不可忽视的存在。

同样地,她也不受控制地反复想起他去了施学进平房的这件事。

一种无力的羞赧和自卑悄悄升起。

她想,这下她的所有事情他全知道了。被这个完美的、优秀的、和她是不同世界的男生知晓了有关她的一切。她从小学起努力筑起的高墙,被这样毫无防备地闯入了。

她还无法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她和他的关系,这无关钱、家境、学习、长相等等等等,也压根和谁喜欢谁没有关系。她不喜欢他的,不是吗?和许沐子、文斯斯说的那些话,都是谎话。谎话!她可从没想过能和他有交集。

她只是在想她自己。她试图去评价自己,最后得出结论,自己是个十分糟糕的人。这无需更多的证据。

她深刻地认识到,她并不想他离她的真实生活那么近。他看她同父母说谎,背着妈妈在朋友那里玩游戏玩电脑,而在外面在学校又显得胆怯笨拙,这些都令她难堪。

这和文斯斯、许沐子、贺然、施斐他们知道她是什么人又是完完全全两码事。他们本来就知道,她没得选择。

白天里笑的有多开心,此时她心里的担子就有多重。脑海里的事情纷乱又没逻辑。躺着觉得呼吸不上来,干脆坐起来。

她背靠着墙,抱着膝盖坐着,头平放在膝盖上,看着树影,听着风声。她以为这样她会平静下来,可是一颗心浮浮沉沉,越发焦躁。

漆黑的小屋里她一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就在她恨不得大声呼喊时,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亮了。

她跪在床上去够手机。

大概率是垃圾彩信什么的吧。

她点开屏幕,是郁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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