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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钩盖章一百年不许变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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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比我大三岁,我得管叫哥哥,人在美国读本科。”

施念似乎舒了口气。郁谋好奇看她:“怎么?”

女孩的眼神看向别处:“没怎么,瞎想来着。我想她要是有个女儿……然后……”没往下说。

郁谋瞬间理解她的意思,心砰砰跳,语气却平和:“你想什么呢。”

施念好像也觉得自己想太多,她乐道:“我电视看的不多,这些桥段怎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少年嘴角开始上扬,原来不止他一人会吃醋啊。这下扯平了。

不过他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想到万一他爷爷和她姥姥谈恋爱了,那他俩算不算重组家庭的兄妹?应该不算吧。

这拿破仑蛋糕显然也是徐阿姨带来的。郁谋指了指蛋糕问施念:“吃这个?”

施念站着,摆摆手:“我真不想吃。”

郁谋又指草莓。施念觉得总拒绝也不好,这才点点头。郁谋起身去给她洗了一盆大草莓。

施念吃了一颗:“很甜。” 她捏着草莓的绿色叶子找垃圾桶,被郁谋顺手拿去扔掉。

垃圾桶隐藏在橱柜底部,她看着那个“机关”说道:“以前我去别人家不爱吃水果。总觉得很麻烦,又要扔核又要吐皮什么的。”

郁谋双手支在台面上笑眯眯:“那为什么来这里会吃?”

施念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说话。她知道他明知故问,可她今天的“真情流露”的额度已经用光,明明清楚他想听什么,她还是忽略了他的提问,

她开始假装研究岛台台面的大理石纹,遇到石头没被打磨光滑的缝隙处,她还拿手抠一抠,确认这是真正的石头:“你家真好看。就像美剧里看到的那种房子一样。”

“什么美剧?”

“我在文斯斯家看的,不是特定哪部,我就说一种整体感觉。挺……挺高档的,哪儿哪儿都看着冷冷的。”

郁谋嗯了一声:“家里所有这些,都是我妈选的。”

他在心里算了算,说:“搬进来快十年了吧,看着也不过时。当年我爸还说家里弄成这样子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现在看也说确实不错,挺耐看的。”

施念说:“你妈妈是做装修设计的吗?”

“不是。她搞雕塑,也会画画。”

“哇。” 施念觉得十分惊艳:“我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搞艺术的,总觉得这些职业离我们老百姓的家庭很遥远。你妈一定很有艺术天分。”

郁谋微笑点头:“这确实是她的优点之一。”

“你妈妈家是艺术世家吗?肯定从小受熏陶。”

他去给她倒水,半杯凉水半杯热水混合好,看她喝了一口才继续说:“还真不是。”

郁谋很平静地给她讲:“我姥爷是航天工程师。退休前在五院。”

“我姥爷家以前还算小富,他对自然科学十分感兴趣。那个年代家里送他留洋,麻省理工,学天体物理。学成后回来报效祖国。”

“我的天,你姥爷好厉害。” 施念几乎要被郁谋家的履历震晕。因为郁谋的语气并不带炫耀,所以她单纯也只是感到震撼。没有像听到“智能马桶,设计师椅子”那样感觉不适。

她想,他们一家怎么都仙气飘飘的,郁谋本人也一样。

“确实,他脑子非常好使,所有人说起他,都说他是他们见过最聪明也最自律的人。对自己所学非常有学术热情和追求。”

“我有记忆的时候,三四岁吧,那会儿我姥爷患上了阿兹海默。这种病恶化很快,起初生活还能自理,后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必须被关在家里,不然他就会走丢。”

“他糊涂的时候一个人在书房焦虑地转一圈又一圈,嘀嘀咕咕。没人愿意听他胡言乱语,但我还挺愿意去找他的。他把我当他大学同学,跟我讲英文。意识到我听不懂,又会换成中文,拉着我讨论天文学。说教授的作业你做了没,论文你写没写……之类的。”

“我一概说没有。他就痛心疾首地给我从头开始讲,讲他年轻时在大学的所学。”

施念惊讶:“你那么小的时候能听懂?”

“当然不懂。只是觉得有意思,各大行星啊之类的。他讲的很生动,手舞足蹈。”

“听描述感觉你姥爷是个很有意思的老爷爷。”

“很难那样说。他……” 讲到这里郁谋停下,专注地看施念:“我说这些家长里短,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不会啊,我喜欢听。你继续说,说你姥爷怎么了。”

“大家对我姥爷的评价褒贬不一。从工作和专业的角度,他的确是非常负责且权威的。从他个人角度……” 郁谋笑说:“你知道吗,单位同志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大炮。”

“他讲话非常冲,忍受不了跟不上他思维的人。骂起人来讲话十分难听,怼上级,怼同事,怼学生……别人又因为他的工作能力对他无可奈何。我知道很多聪明的人对周围人是很宽容的,他们只对自己严苛。可我姥爷不是,他觉得人的一生非常短暂,但真理和科学是无限的。他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尽的真理,这让他非常焦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更不要提让他去忍受‘一帮蠢蛋’。”

“于是他寄希望于自己的三个小孩。希望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作为他生命的延续继续去探索宇宙。”

“可是他的三个孩子,我大舅,我二舅,还有我妈,没有一个对航天感兴趣。他的几个孩子都和他关系不好,因为他和孩子之间的沟通只有打和骂。”

“我大舅喜欢开车,玩过几年赛车,年轻时组过车队,后来在一次比赛事故中车祸去世了。我二舅因为不满意我姥爷的大家长作风,很早就去美国了,我姥爷去世时都没有回来参加葬礼。他现在在美国经营一家画廊,做艺术品生意。我妈和我二舅差不多,从小就喜欢艺术,后来考取美术院校,令我姥爷十分失望。”

施念就像在课堂上,举手说:“我有个问题,你姥爷这么痴迷研究,竟然还愿意抽出时间打孩子?如果我是你姥爷,我可能就天天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演算公式,多说一句话都嫌浪费精力。”

郁谋展眉笑了下:“你的角度很新颖。”

“我想,大概因为他把‘让自己的小孩也拥有和自己同样的事业’当作一项学术使命吧。并且在他们那个年代,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对待小孩子就像对待一项私人物品一样,如果不合他意,就会利用暴力……言语暴力、身体暴力等方式试图去‘修正’和‘规劝’。他忍受不了一项私人物品竟然还能产生自我意愿。而与‘私人物品’进行温和沟通更是对他自身权威的一项挑战。他觉得那样才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

“真过分。” 施念有点生气,也许是共情了池小萍不让她玩游戏:“我以后要是有小孩,我肯定让它想做什么做什么。在诚实、善良、正直的基础上,自由发展。”

郁谋点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按你说的来。”

说完,两人皆是一愣,把头转走,面红耳赤的。

“那个……” 郁谋岔开话题,兀自往楼梯口走,冲施念招手:“我带你看看我母亲的作品吧?在地下室,你愿意来看吗?”

“好啊好啊。” 施念停下抠桌面的手,跟了过去。

第49章 匹诺曹和小灯芯

“这里一开始是我母亲的工作室,有次下大雨,地下室被淹了。那之后她一直说能闻到霉味,就搬到了阁楼创作。地下室就变成了她堆放作品的杂货间。” 郁谋打开门,摸到墙壁上的灯开关:“当然,这里还有个用处。”

他转头对施念说:“我小时候关禁闭的小黑屋。”

被他这么一说,施念站门口观望了下。这和她理解的关禁闭小黑屋有点出入,毕竟这整个地下室比一般房间要宽敞,有三十几将近四十个平方。朝北的墙上贴着天花板还有一溜儿很细的窗户,隐约透一些天光下来。因为下雪,天灰沉沉的。

还有一面墙的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郁谋指了指那里:“这些都是我姥爷以前的书。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看。”

“这个小黑屋似乎有点大。” 施念说道:“如果我被关这里,大概能自己和自己玩一天。”

郁谋说:“小孩子可不会这么想。”

他指了指占据了一半空间的雕塑:“很小的时候被和这些家伙关在一起,我非常害怕。尤其是灯关上,外面天又黑。我觉得它们在窥伺着我。有时候还会产生错觉,认为它们趁我不注意时动了一下。”

施念看那些奇形怪状的雕塑,起初她以为上面都盖着白布防尘。走近了她发现,那些白布也是雕刻出来的。这些像是被蒙在布里的怪物,张牙舞爪,窒息了一样想要破布而出。

“我母亲给这一系列的作品起名叫希望。” 郁谋说。

施念觉得这些雕塑令她感到不适,于是退后,离它们远远的。

还有一整面墙是壁画。

这种一整面墙的贴画在千禧年前后特别流行。她姥姥家客厅也有,是一墙的牡丹花,上面还写着“花开富贵”。

她站远了看画,从左往右。

一片暗黑的星幕。壁画的视角是从森林往海边看的。所以离观画人最近的是影影绰绰的黑色树枝。好像“我”是站在森林的边缘往海边看的。

森林后面是暗夜下的沙滩,沙滩上有一些嶙峋礁石。再之后是黑色的海,海面上是散布着繁星的夜幕。

不得不说,画很美,有一种神秘的意境。可是因为这大片层叠的黑占据了一整面墙,人站在这样的壁画前,会觉得有点压抑。更不要提关灯看的感觉了。

施念不禁往郁谋那边靠了一步:“这画有点瘆人。你小时候不害怕吗?”

郁谋看她凑过来:“这是我母亲画的。”

施念指了指沙滩正中央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最显眼,她说:“你不觉得,看久了会觉得这块石头像个老头儿吗?”

听到这话,郁谋侧头看她。那眼神令施念捉摸不透,好像在审视她,看她是不是只是随口一说。

她咽了口唾沫,有点被吓到,小声给他解释:“就是……像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爷爷,老到抬不起头,本想看天空的,结果只能看看海。” 边说边用手虚空描摹着轮廓指给郁谋看。

郁谋领会了她的意思,并不觉得意外,他点点头:“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

“对不对?”

“小时候我说了,结果被我妈揍到起不来。”

“啊?就因为这个打你?”

“很难想象吧?”郁谋语气平淡地在叙述:“这和我妈本身的个性有关。你之前夸她有艺术天分,这个我不否认,但也正是因为她有这样的天分,使得她对这个世界的人们有她自己独特的理解。”

“她会把她认识的每一个人比作一样东西。这本身是件很玄的事,她看人看事完全凭借直觉。”

“我不太懂。”

“我给你举几个例子。我母亲对我父亲算是一见钟情,因为她说,初见我父亲,就感觉他的身上有种松树的气质。她搞雕塑,松木恰恰适合做木雕。可她这样说的时候,并不知道我父亲叫什么。”

“那你父亲叫什么?”

“我父亲家起名喜欢用树名。我爷爷叫郁长柏。我小叔在春天出生,叫郁醒椿。我父亲呢,他在冬天出生,叫郁晨松。”他笑了下:“是不是很巧?”

施念惊讶到只有点头的份:“你母亲灵的都能去寺庙门口摆摊了。”

郁谋扯开唇角:“还有更灵的呢,一会儿再给你讲。”

施念乖乖点头说好。

郁谋继续刚刚:“郁家起名喜欢化用树名,可是到我这里,我母亲坚持给我起‘谋’字。因为我出生时不哭不笑,母亲尖叫着指着我说,我怎么生出个木偶人出来。对,她一直觉得我就是个木偶。说我从小到大的眼神非常冷酷,身上也没有人味儿。她很讨厌我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虽然施念也时常觉得郁谋和其他人有种淡淡的疏离感,可是想到还是小婴儿的他被这样说,不由得十分生气:“刚出生能看出什么冷酷来啊?”

郁谋带着她席地而坐。两人靠着墙画对面的那扇墙坐着。地上铺着素色地毯,地毯的绒摸起来凉凉潮潮的。

“她那样说是有原因的。我母亲一直把自己比作啄木鸟。世人都说啄木鸟啄树是为了吃虫子,拯救树木。但实际上啄木鸟并不是什么益鸟,它会用有力的鸟喙啄食幼鸟的脑髓,也会降落在一棵没有虫害的树木上,把树啄死……认识她的人,若非特别熟悉,总会评价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可她之所以选择雕塑,是为了释放内心的恐惧和愤怒。来自童年亲情的缺失,由暴力催生的阴影,支配了她一辈子。”

“其实不止对待雕塑用的石头、木头,她对我也是这样。有时候她打我,并不是因为我做了多大的错事,而是她只是想那样做。我姥爷对孩子使用暴力,她也要对自己的孩子使用相同的暴力,好像那样她才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弱者。她打完我大概也会觉得内疚吧,所以她自己给自己找理由。说我是一说谎鼻子就会变长的木偶人,而她用这样的方式教育我,就跟啄木鸟啄掉匹诺曹说谎的鼻子一样。惨烈,但有效。”

不知怎的,施念想起郁谋来到大院儿的那一天,她一直当作闹钟的啄木鸟飞走了。这背后惊人的巧合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轻轻拉了下郁谋的袖子:“你说这些我怎么觉得像听鬼故事。”

“啊,抱歉。那我不说了。”

“其实我想听,但又有点害怕。” 施念犹豫。

“那怎么办呢?” 郁谋有些无奈道。

“我可以拉着你袖子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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