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从08年汶川地震之后，林尽染就再也没有回过四川。她不想回到这里，也不敢回到这里。她没办法忘记那一天的惨况，没办法忘记周芮死去的样子，更没有办法忘记自己苦苦哀求父亲救救妹妹，但最后却只能在石缝中望着他的背影离开的模样。
那种无助、等待死亡的感觉，是人这辈子都会存在的阴影。
车子渐渐停下了，周正宪朝窗外的宅子看了眼，然后转向林尽染，“到了，下车吧。”
林尽染嗯了声，手有点发凉，“这里是……”
“铭叔的家，我们先在这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墓地。”
林尽染猛地一愣，“啊？”
“有什么问题吗。”周正宪眉头微蹙。
林尽染顿了顿，摇头，“没事，下车吧。”
说着，她自己先推开了车门，周正宪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了些疑惑。从登机开始，她就一直很不对劲。
“小叔。”周衍走在前面，先推门进去。
三人眼前是一幢三层的楼房，房前一个小院，院里花花草草，看上去房主没少照顾。
林尽染跟在周正宪后面走了进来，她目光凉凉的看着四周的环境……他这几年就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吗？
“周衍，大少爷，你们过来了。”这时，门里走出了一个五十岁出头中年男人，他穿着简单朴素的衣服，淡笑着朝他们迎了过来。
而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林尽染的目光就刷的凝到了他的身上。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肃穆，纵使早就离开周家，可那抹气势却依然如旧。只是，他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和十年前的他无法相比。
“铭叔。”周正宪对他很尊敬，他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问道，“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周铭道，“老样子，没什么不好的。”
周衍笑了一声，“看这院里的花花草草生长的这么好就知道小叔身体还很强健。”
周铭睨了他一眼，“走吧，别再这站着了。对了，这位是……”
周正宪每回来这里都是只带着周衍一人，而这次多了个女孩子自然是引起了周铭的注意。
周正宪回头看向林尽染，眸光柔和，“她是我的医生，林尽染。”
周铭微微有些诧异，“少爷以前从没带其他人来这。”
周衍接道，“少爷现在离不开她。”话音刚落就被众人的视线围住，周衍连忙道，“咳咳，我是说，少爷最近身体不好，需要医生时刻在旁。”
“哦，原来是这样。”周铭笑了笑，“小姑娘快进来吧，你们应该都没吃吧，我准备了晚饭。”
“谢谢铭叔。”周正宪说罢回头扣住了林尽染的手腕，“过来吃点饭，中午的那些日料消化了吧。”
林尽染原本全身心集中在周铭身上，此时被周正宪这么一打岔，她突然晃了晃神，“嗯？消化了。”
“那就好，以后少吃，省的你又说不舒服。”
林尽染抿了抿唇，任由周正宪把自己拉近屋子。她看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从进门起就冷冰冰的心突然回了一丝温度，暖暖的，让她似乎不再那么难受。
周铭眼见着周正宪拉着林尽染的手往里走去便看了周衍一眼，后者耸耸肩，一副不可多说的模样。于是，周铭眸中也有了些明朗，想必……这小姑娘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医生。
四人进屋后便开始吃饭，周正宪和林尽染在餐桌前坐了下来，而周衍去给周铭帮忙端饭。
饭菜都上了后，周铭也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四人吃饭，可饭桌上却有6碗饭、6双筷子。
林尽染看着另两个碗筷，心中一闷，她下意识的便问出声，“还有人要来吗。”
桌面上有一瞬间的寂静，而林尽染的心也随着这份静谧扯的闷疼，她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可心里又不敢肯定。
“见笑了。”周铭淡淡一笑，眉目越发沧桑，“这是给我两个女儿准备的，这些年来，我习惯这么吃饭了。”
筷子掉落在桌上的声音，林尽染怔愣过后很快拾了起来，“抱歉，没拿稳。”
周正宪看了她一眼，他想她是明白这话里的意义的，刚才在车上她也知道了他们这次来祭奠的是两个女孩，看眼前的情形，她大概也能知道那是周铭的女儿。
只是，她为什么显得有些慌乱。一向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的林尽染突然失态了，这不像她。
“你还是不舒服吗。”周正宪找不到其他理由，便以为她是身体不适的原因。
林尽染眸子微垂，“恩，我不想饭了，我想休息，可以吗？”
“是这么奔波吃不消了吧。”周铭站起身，“小姑娘你跟我来，楼上准备了房间，你先去睡一觉，等会要是饿了再起来吃饭。”
林尽染极淡的一笑，“谢谢您了。”
周铭也没多说什么，引着林尽染往楼上走去。
周衍看着两人上了楼梯，有些纳闷的道，“她今天是怎么了。”
周正宪眉头微微蹙起，他也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楼房简单但是很干净，林尽染走上楼梯，跟在周铭的后面走在走廊上。她就这么默默的跟着他，看着他不再挺直的背，看着他黑白夹杂的头发。
“您的女儿去世这么久了，您还做着她们的饭，有意义么。”
眼前的背影微微一僵，他停下了脚步，缓缓的转过头来，“有。”
“是愧疚吧。”林尽染勾了勾唇，“不过人都死了，你这么做除了弥补你心里的愧疚，其他什么事都弥补不了。”
周铭眸光微闪，他沉默了很久，“小姑娘，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林尽染看着他，面无表情，“您的事其实我都知道，周先生跟我提过。”
周铭顿了顿，“原来如此。”
“铭叔？暂且也这么叫着吧？”林尽染朝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炬，“我可不可以问问你，当初选择救走周先生而不救两个女儿的时候，你的心里怎么想的。”
周铭猛的一颤。
“当然了，我知道生命都是一样的，但我就是好奇，您的亲生女儿在您眼里就这么的……一文不值吗。”
“林尽染！”周正宪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楼，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但他没想到会听到她说这些话。
一文不值？她问的随意，可他却听的惊心。
他一把上前拽过她的手，“你在做什么！”
林尽染转身，看到他有些怒意的眸子却没有丝毫退怯，她懒洋洋的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想问问铭叔而已。”
周正宪拉着她的手腕微微发紧，“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
“在周家待久了，道听途说而已。”林尽染轻笑一声，“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事情原来不能提，看来我不该有这么重的好奇心。”
“你……”
“小姑娘说的都没错，我现在所做的都是无用功。”就在这时，周铭苍老的声音响起，他看着林尽染，缓缓道，“但是我想说，我女儿在我心绝对不是一文不值，她们比我自己的命都要重要……但救大少爷是我的使命，我……不后悔。”
林尽染微微一颤。
“这辈子是我们欠了她们，也许……我也该死在那场灾难中……”周铭说着慢慢的往前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似乎也只是在喃喃自语。
“放开我。”周铭走后，林尽染用力的将周正宪的手甩开。然而周正宪下一秒又扣住了她的肩膀，他低眸看着她，沉声道，“你知道你刚说的话是大不敬吗。”
林尽染冷眼回视，“我不知道。”
“林尽染！”
“我累了，我要休息。”林尽染完全忽视他，她推开他的手，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房门。
“周正宪。”她按下门把的时候突然又停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也许我刚才是有些不礼貌吧，因为我在想，如果那两个女孩子还活着，她们会不会觉得应该原谅这个父亲？”
救周正宪，她觉得可以，她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可是，芮芮也该活着啊，他是父亲，他怎么舍得不要那个才8岁大的孩子……
另外一边，周正宪猛的一怔，如墨般的眸子有微光一闪，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房门关上。
林尽染靠着门慢慢的蹲了下去。
她怎么会这么冲动。
看到周铭的那一刻，她还是没能好好的控制住自己的内心。看到他为了她们准备的碗筷，她甚至迫不及待的想去质问他，有什么意义，人都死了你到底做给谁看！
为了心中敬仰的周家，你选择放弃自己的孩子。现在你是愧疚了吗，难过了吗。
原来……你也过的这么不好吗？
该开心吧，看到他一直活在失去她们的痛苦中。可为什么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林尽染苦涩一笑，微微颤着手想从口袋找出根烟，可是找了半天才发现，自从她跟在他身边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抽烟了。
她慢慢把头埋在膝盖里……
周正宪，我该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人说既然知道了完全不关周正宪的事为什么还要卡在这个点上，其实林尽染就是处于一个很纠结的状态，客观上讲，总会有人死，总会有人被救，周正宪是她喜欢的人，他活着她自然比谁都开心。
可问题就在于，来救他们的是她的父亲，如果父亲只是放弃不救她她可以理解，因为这是以她的命换了周正宪的命。可是最后死的是周芮，那个她疼爱的骨子里的妹妹……她是为她而别扭。
另外我提一点，他父亲不是放弃救她们，而是在那个关键时刻，只能选择救一个的时候救了周正宪。唐山大地震的电影看过吧，类似于那对姐弟的状况……
（当然了，这个事最终还是能从心里过去的，毕竟我们周哥哥这么不要脸，死皮赖脸的贴在染染身边，还怕她不从？？？）
第33章 一往情深
次日。
“林尽染呢。”周正宪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周衍正拿着一个三明治啃，含糊道，“出门了，她说她想随便逛逛，祭奠的事……她就不去了。”
周正宪微微一顿，“她说她不去了？”
“恩。”周衍拧了拧眉，“不过这样也好，毕竟那是周然，小姑娘家总是对这个有些醋意的。”
“什么。”周正宪抬眸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衍愣了愣，不是吧，林尽染从来没提过他那天跟他说的那些话？他以为她来到这表现的不对劲都是因为吃醋来着……
“就……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周正宪放下刀叉，银器和瓷器的撞击，声音虽是不大，但周衍背后却莫名一阵冷汗。
“说清楚。”
周衍暗自嫌弃自己多嘴，“是这样，前段日子我不小心跟林尽染提过周然，我说……她是你的初恋。但是我又说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而且周然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她……”
周衍越说声音弱，因为他看到周正宪眉头越皱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