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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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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儿伸手抱在他的腰间,“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在挑战我的自制力。”玄昱感叹一声,拉她进房,将这个娇小的人儿捂到被子里,和衣侧躺下。

棠儿双手合拢抱在胸前,蜷着身子向他挪一挪,“玄昱,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眸子里透出异样的渴望,暗哑低声道:“棠儿,我担心你会后悔。”

棠儿有些紧张,犹豫许久后钻入他怀中,声音低不可闻:“我相信你。”

玄昱心头一颤,嘴角露出笑容,“此时此刻,我但愿没听过这句话,棠儿,你再唤我一遍。”

“玄昱。”

玄昱脸上的笑意更浓,拢好被角,低声道:“就这样很好,千万不要动,我担心自己会卑鄙到趁人之危,一不小心吞了你。”

被子里逐渐暖和,她太香,玄昱的心越跳越快,找话题引开身体的不适,“棠儿,你想要什么?”

棠儿翻身背对,说出来的话几乎不用考虑,“我想要一辈子无法耗尽的财富。”

她的回答令玄昱多少有些失落,“你已经拥有很多了,我没看出你有多爱银子。”

棠儿心底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声调柔弱:“包括银子,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你可以试着拥有我。”

棠儿转过身,他的脸在她眼中变大,随即,她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温凉的唇。他的吻缓缓深入,带着薄荷清新的舌尖游向她的舌,小心触碰,试探纠缠……

她尚存几分清醒,心跟着被缠紧了,越来越紧,紧到全身都在发栗,急得去推他,“唔……嗯……不许……”

玄昱极力保留着最后一线克制,松开她,将被子一扯保持距离,“不要说话,也不要动了。”

她的心砰砰跳,整个人缩到最角落。

漏壶将尽,夜空偶然一亮,传来几道惊雷,一场春雨绵绵而落。

噩梦里,棠儿又回到了那间全是黑衣人的房间,坏人的脸令人恐惧,尖细的钢针,锥心入腑的痛感。她浑身是汗陡地惊醒,玄昱心疼地将她拥在怀中,低声安慰。

皇帝对皇子们要求非常严厉,玄昱每日四更进宫请安,上早朝,处理政务后再回去读书休息。他醒得很早,眼前的人儿粉面娇慵,身上发间的香味淡淡好闻,睫毛一动不动,柔软的长发铺在枕上唯美至极。

玄昱抬手想抚她的脸,终究还是忍住了,动作轻缓地起身,出门前又回过头去,见她睡得极沉逐移开视线。

早读,早饭,练剑。玄昱想到昨夜只感无奈想笑,饮食男女同处一室居然什么都没发生。那个小女子太过狡猾,紧张之余给自己带上信任的高帽,而他这个生理正常,心理接近狂热的七尺男儿竟也能克制到底。

第23章 意不尽 (23)

花枝参差,浮动的柳条扫着窗棂,玄昱看着那颤动的影,“我的人抓到了青鸢,没人比她更清楚你的行踪,回家路线。她的供词将玄沣定为主使,玄沣此刻进退维谷,应该没有心思来做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在制造我与他之间的矛盾,以求坐收渔翁之利。”

棠儿不敢相信,大脑仿若被灼烧起来,反复涌现的是昔日的姐妹情谊,突然想到那日救自己的人正是青鸢,急切地说:“她救我受了重伤,我要见她。”

每每回想她经历过的一切,玄昱心中的愤怒直堵得胸膛内刀绞般难受,略一斟酌后应允。

棠儿紧跟白川进到一间暗室,这里阴暗湿冷,青鸢衣裳干净精神尚好。

白川拱手后立在一旁,棠儿焦急地问:“青鸢,你的伤严重吗?”

青鸢抱着木栅栏,头轻松倚着,答非所问:“你给我的存折在辰时那里,他知道我家,我死后,让他送些银子给我爹娘。”

“不行!”棠儿拒绝的话脱口而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狠硬,“我们为什么要任由玄沣主宰生死,就因为他给了几个钱?我们都不该死,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太子放了你。”

青鸢摇摇头,眼中似含着隐隐叹息,“姑娘,我身不由己,活着只会给家人带来危险。”

受她影响,棠儿心中生出走投无路的愁绪,“我一定可以说服太子放你自由,我们离开江宁,隐姓埋名安度余生。”

青鸢流下两行泪珠,“我真的活不了,你不一样,太子可以帮你摆脱九爷的控制。”

棠儿强抑着心绪,想上前劝慰,白川却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棠儿姑娘,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棠儿定定看着白川,“我要你放了她!”

白川迟疑了一下,拱手回:“请容我禀报主子再作答复。”

青鸢笑一笑,不知咀嚼着什么,下一刻靠在墙上,身体慢慢滑下去。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口鼻渗出血液,可挣扎并不强烈,只是蜷缩着,就像狂风暴雨中被无情摧残的花……

顷刻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棠儿的思想,她惊恐万分,骤然失态,表情因恐惧而扭曲,眼睁睁看着青鸢抽搐,无声无息地死亡。血色骤然从她的脸上消失,她出现了呼吸滞碍的症状,倒地,纤细的身体蜷在一起。

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她快步离开。

耳边安静,棠儿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景物从眼帘快速闪过,婆娑的树影,斗拱插天的飞檐,自由飞翔的鸟儿,湛蓝的天……

玄昱从白川手中接过棠儿,他后悔了,不该让她独自面对可以预测的死亡。

尔后的一整天,棠儿的记忆遁入一片空白,只是模模糊糊地看着玄昱,听见他的安抚之言如隔空传来。她像只嗷嗷待哺的雏燕,乖乖任他在口中喂入食物。

青鸢的皮肤不再具有弹性,腹部的伤口足有一指多长,血液彻底凝固,宫女们给她换上漂亮的衣裳,为那僵硬的人上妆,处理得格外仔细妥帖。

无数个夜,她们挨在一只枕头上,青鸢并不爱笑却特别怕痒,棠儿觉得乏趣总会去挠她痒痒寻开心。她内疚神明,害死青鸢的凶手不只是玄沣,还有一直依赖的自己。

灰蒙蒙的天,太阳极力想要挣脱束缚却显得更加黯淡无力,山涧瑟风凄凄,赤红的杜鹃花连绵锦簇。

灵幡祭柳堆在山石边,侍卫们挥动铁镐深挖墓穴,将青鸢的棺材抬起缓慢沉入其中。

棠儿屈膝而跪,一张脸已是木然,青鸢的死仿若在她心里压上了一道千钧重门。这重量和窒息感足以令她清醒,男女之间哪有什么平等,她对玄昱的爱意感激,就随着这道封闭的墓室而不见光明。

一座新坟不刻便垒砌得老高,棠儿回过神,伸手去擦拭墓碑,一件件摆放贡品。

并不明显的火焰仿若饥肠辘辘的恶鬼,快速吞噬着厚厚的冥钱,一阵阴风袭来,纸灰在空中盘旋。

棠儿眼泪涔涔,手被不定的火舌灼得一烫,阖目低语:“青鸢,来世我们再做姐妹,那时换我护你。”

时间在沉重悲痛中流逝,玄昱俯身去挽棠儿的手臂,“回去吧。”

这世间的情纵然如幻影无常,昙花一现,缥缈虚无。棠儿仰目相视,清澈的瞳仁中有什么黯淡下去,如微小的,渐渐残烬的烛光,“玄昱,你相信命吗?”

玄昱心上一绞,“以前不信,现在有些信了。”

“玄昱,请你和你的人不要再出现到我面前。”她的声量适中,语调中余有受惊过后的悲凉。

只在一霎,玄昱的情绪陡地不能控制,脑海中一下转过无数个念头,思维凌乱而复杂。他极力自持,神色立时恢复工整,出言亦是淡淡的:“给我一个理由。”

棠儿悲不自胜,朴素的长裙内,身子禁不住微微发颤,“前因铸成,后果难易,孽海缥缈,瑶境无路。娼妓这个身份将伴随我的一生,直至入土为安,方能由时间抹去前生耻辱。玄昱,谢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多说无益。”

无数刻薄的话已经冲到玄昱嘴边,可望着眼前这个纤弱的小女人,心在绞痛却只能强忍。他眼眶一热,想为自己辩解,话未出口由衷感到心软,坚持到最后只是说出一句:“我先送你回家。”

棠儿怔目望着他,态度冷漠:“品茗对弈,东大街有思行茶馆。听曲消遣,可以去锦香居,楚湘楼。至于其他,清河街也是好去处,小班倌人个个才色绝佳。再退一步,尚大人让他未出阁的女儿陪你出游,用意还不明显吗?我可以自己回去,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力。”

玄昱终于无法忍受,以绝对居高临下的姿势俯看着她,冷言道:“李觅,不是我想拿话伤你,你以为我是谁?一只发情的公兽,油腻贪婪的嫖/客,还是满腹肥肠的瘟神?实言相告,那日你去江宁府,尚誉已经看出我隐藏不住的眼神关切,他暗里试探要把你送到我的住处。只要我点头或者点一下眼皮,你的美,你的那点倔强尊严,你的卑微柔弱,你的一切伪装在我面前将无所遁形。我的人没有逼迫用刑,青鸢是主动招供,她的死于我有联吗,你凭什么以这种态度语气对我说这种话?”

棠儿如鲠在喉,双手捂住脸,眼泪不断从指间渗出。玄昱,你给我的是一颗真心,可我能拿什么回报。当那些美好被岁月拆解,我带给你的是狎妓实证,不该承载的负担,还是被人戳着脊梁骨的羞辱?

更多反击之言从玄昱脑中闪过却忽地止住,他不忍她过于伤心,转身即走。这场追逐中,他的姿态早已伏地了,唯一能保留的只有男人最后这点尊严。

白川看着主子的脸色,左右拿不定主意,只能带人离开。

尚未燃尽的纸钱被风卷起,火星散在碑前,骤又扑出,仿若带着青鸢枉死徘徊的游魂和汹涌而来的记忆。

棠儿涕泪涟涟,指尖抚过墓碑上深刻的字,默然低吟:“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她向来胆小却伏在黄土之上撕心恸哭起来,不敢相信青鸢就躺在那个黑漆漆的棺材内,多希望这些只是一场噩梦。

凉风起,暮色四合,棠儿打起精神回家,赖在娘亲怀中,不敢哭更不敢让她担心。

夙梦惊醒,棠儿的心绪平复了许多,思虑再三,直奔听雨轩金凤姐的住处。

日清风暖,鸟架上的鹦鹉懒懒打盹,偶尔用坚硬的喙梳理羽毛,小黑猫趴在栏杆上,双耳微动,抬着机敏的脑袋忠实守候。

棠儿步伐放缓,踮脚将鸟架从铜钩上取下来,小黑猫目不转睛地盯着,忽地扑过去,一口咬住鹦鹉的喉咙。

金凤姐正在梳妆打扮,隐约听见鹦鹉微弱的惨叫声,慌地打起门帘,顿时惊呼起来:“天杀的畜生,这是九爷的鹦鹉啊!”

棠儿一把拉了金凤姐进屋,“九爷要杀我的事你知道吗?”

金凤姐目露惊疑,哆嗦着嘴皮子道:“九爷的人早几日来过,我没听到其他消息。”

“有人要用我的死弹劾太子,而太子做的一切当然是打击九爷,你怕死吗?”

金凤姐大惊,“好丫头,你别吓我。我发誓,我若知道九爷要害你,一定会通风给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呀!”

“青鸢死在我面前,你一定知道太子派人剿了寒山镇,许鹏程被毒死在顺天府大牢。”

金凤姐的神色悚然巨变,急忙问:“丫头,是不是太子爷那边传出什么风?”

“我不知道你涉入许鹏程的案子有多深,这些没有结束,卷入九爷和太子的权利角逐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尽快逃离江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段时日。”

这番话像是一道闸门,陡地卡住了气氛,屋内顿时一阵死寂。

天气暖和,金凤姐却打了一个寒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丫头,你是要吓死我啊!”

棠儿苦笑了一下,将被绑以及青鸢自尽的事大概说出来,又给她看了食指上的伤处,“青鸢就在那些黑衣人中间,如果不是她和太子杀出来救我,此刻,那山上埋的就是我。”

金凤姐细想账房里的人全被带走,青鸢和许鹏程的死,已经清楚事态严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棠儿。

棠儿看一眼门外,满地羽毛,猫儿已经吃饱,懒懒地伸爪整理胡须。她思量片刻,平声道:“我在青鸢的坟前跪了整整一日,事不宜迟,你取些银子带在身上,等事情平息后再做打算。”

金凤姐恢复神智,慌忙开始整理东西,从腋下抽出一绢丝帕醒了醒鼻子,“丫头,过去的事对不住,你别放在心上。我打五岁就进了火坑,狠心的妈妈拿剩饭养活我,没少打骂逼我接客。我熬啊熬,好不容易当上妈妈,为了压人也打骂下头。我也想过从良,可男人那么多愣是一个都靠不住,到了关键时刻我也自叹命苦,无亲无故,不知道该去哪里。”

棠儿仔细一想,帮她把衣裳往箱子里装,“去无锡投靠小蝶,索性不太远,有事你书信到我的钱庄。”

金凤姐连连答应,开锁将金银饰物一股脑倒在布包里,棠儿望了望楼上,“你开个价,我要替知忆赎身。”

金凤姐从大柜内找出一只锦匣打开,翻出知忆的卖身契,“许鹏程买她花了五十两,这些年早赚回来了,你只管拿去,什么时候领她走都行。”

棠儿仔细将契纸收入袖口,出门将猫抱在怀中。金凤姐冷静下来后神色如初,笑着交代两个妈妈照看生意,谎称自己受县丞老爷邀约,去他的外宅小住一段。

两人赶到钱庄,一切如常,辰时和辰耀不知道棠儿的事。

金凤姐提着两个箱子从后门出去,鲜艳的小袄衬着年华逝去的脸,担心不舍,叮嘱道:“你也要小心保重。”

棠儿脸上带着几分释然,“你放心,太子能护我周全。”

目送马车远去,棠儿心思沉重地回到店里,辰时见她神色不对,关心地问:“姐,这是有心事吗?”

棠儿接过他沏的茶捧在手心,凝神片刻,微笑道:“你去帮我买艘画舫,不用太贵,越快越好。”

两日后,辰时去听雨轩为知忆赎身,知忆喜出望外,简单收拾几样物件后与姑娘们告别,上马车就哭成了泪人。

刘禹辉的人经过精密部署,早将两门红衣大炮架在栖霞山上,到了收网之时,山道由精兵把守禁止上香的百姓进入。

一声炮响惊天动地,寺院内的香客和僧人拼命逃窜,白莲教徒蜂拥而出,又是两发炮响过后,整座寺庙被夷为平地,持刀剑者被火/枪队射杀,死伤惨重。

三日后,棠儿的死讯在江宁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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