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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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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一样灌入诚至钱庄,辰时带着一帮人足足忙到年末。辰耀从江宁赶回松江,兄弟俩经过数日结算,钱庄和茶行总的盈利四十多万,不算其他收入,棠儿从第一轮生丝交易中净赚二百九十多万现银。

钱来得太快,棠儿一时陷入沉默,皇商一没货物,二无资金,三无信用担保,撬动的却是官商和海关等太多人的利益。这里面存在不确定因素,对玄昱绝对是个重大的隐患。

新年伊始,玄昱从北京派人过来,棠儿不再装病,向辰时详细交代事务,拜别父母后前往北京。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过的小可爱别忘了点个收藏,比心。

第68章 相见欢 (8)

来通州码头接人的是一辆双马高车, 车内的鎏金炭盆烧着银骨炭,其炭白霜无烟,烘得温暖如春。

棠儿思潮起伏, 掀开厚实的棉布窗帘, 时隔经年, 这一路似乎没有过多变化, 城楼高耸,旌旗在北风中猎猎狂舞。

太子府邸是城内的第一豪宅, 覆篑土为台,环斗水为池,方圆十里云树茂盛。清园改建得甚是奢华,园林幽静雅致,集山水小景, 曲院轩楼,田园野趣于一身。

马车到了门口, 韩柱立刻笑脸上前相迎,小太监在马车下把双膝往结冰的地上一跪,胸膛着地就伏下去。

车门一开,刺骨的寒风直灌进来, 棠儿由知夏搀扶, 踩着小太监的脊背下车。她左手抱着鎏金印花手炉,一袭大红缎面斗篷与靴子的颜色一致,斗篷里子是白狐毛,暖和又衬肤色。

眼前的“女先生”果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就太子爷在清园的用心就能看出这是正经的主子, 韩柱带着宫女太监们躬身一拜,“恭迎先生!”

韩柱一个眼神过去, 小六趋前几步,“奴才小六,蒙太子爷信任,以后负责侍奉先生,您有任何事只管吩咐。”

棠儿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旋即神色自然,微笑颔首。

一阵靴声橐橐而近,四个小太监已经抬来一乘红木竹舆轿。小六伸臂让棠儿搭手坐上去,一边随着进门,一边赔笑道:“咱太子府先前是离宫,占地一百三十余亩,出门不需您用走的。天冷原该安排暖轿,太子爷想到您拘束,特让奴才给您指一指可逛之处。”

棠儿理解的是自己该低调入府,“太子有心了。”

逶迤而入,汉白玉大道直通正殿,重檐歇山顶建筑雕甍飞檐十分壮观,两侧楼阁交错。

宫女和太监簇拥着舆轿迤逦步入园中,驰道旁修竹高松,假山奇石林立,树枝裹着亮晶晶的冰凌,一条青板石道穿向松柏林,小峰重叠,顺着峰峦向上隐见一座楼阁。

小六抬手一指,“那是晓风阁,上面可住,有盘行栈道,四下都是枫树秋天景色最美。冬天也适合赏雪,至上往下看,屋脊连绵,尽瞰整座府邸园林美景。”

棠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眺望,山叠岷峨,一种大境界,势由我开的胸襟油然而生。

路过花园,小六让小太监们放慢步伐,遥遥指出,“那是咱府里的大花园,与各位主子的住所分开,里面奇花名卉应有尽有,要到三四月才能看全。正妃娘娘和侧妃娘娘们住的院子都有单独的小花园,偶尔来逛。绕过那道飞瀑,西边是梅园,这时候红梅、金钱绿萼梅、玉蝶梅、宫粉梅开得极好,您空闲可以踏雪赏梅。花园里有香榭暖阁,恒温花室,书房也是水榭改建,敞亮雅致,太子爷多在那儿待。”

汉白玉平台,沿路分散着许多楼宇,小六一路走一路讲,一行人缓慢进入清园。

入园古树参天,两旁的山茶花洁白无瑕,竹篱木栅,红梅带雪。回廊曲槛,水榭遥通行坞,风轩斜透松寮,池中残荷带雪,栖息着几对鸳鸯。

踏着雨花石拼接花案的大道,终于到了正屋,棠儿由知夏搀着下轿。

厅内香气阵阵,满堂辉煌,一色金丝楠木桌椅家具,大型多宝格覆盖半面墙壁,靠窗的炕上图书琳琅满目。

小六道:“这清园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比如顶上这木料,都是金丝楠木。除正厅三进之外,其余都是红木厅,连鱼池边的栏杆都是红木。爷知道您会水,南边馆榭室内室外都挖了戏水池,别说这会子天冷,只要您想下水,奴才们不出一个时辰就能烧一池子热水来。”

棠儿暗叹玄昱仔细,面上却无异色,倒是知夏听得发愣,一下又点头傻笑。

侧面是间书房,书架满是书籍,紫檀架上陈着自鸣钟,文物古董,钟磬。书桌整齐,文房四宝,琴棋炉瓶放列有序。

棠儿一眼就注意到了墙上的字画,竟有数幅唐寅的山水真迹,怀素草书笔法瘦劲,飞动如骤雨流风。

小六推开长窗,“您看书写字累了,推窗就能看景。这湖到了夏季晴云轻漾,荷花清香,薰风送暑,是个纳凉行舟的好地方。”

知夏趴在窗边一看,声调一下就提高了,“姐姐,湖里有几只大白鹅。”

小六一望,继而凑趣道:“那是天鹅,姑娘仔细看,边上还有两只黑的。”

知夏大为惊奇,忙过去抱住棠儿的胳膊,“这里真好。”

小六带大家往侧门进去,掀开大雁羽毛做的门帘,一股暖气夹着花香扑面而来,“府里只有两个温室花房,奴才前边提过,一个是在大花园,另一个就是这儿了。这里夹墙供暖四季温度适中,六个小太监负责打理,您看看还缺什么花儿,都能叫他们种出来。”

这里花香果香掺杂,较外面的天寒地冻简直就是另一重世界。几棵长青的树高度到达屋顶,花架上都是盆栽,单兰花就有多种,海棠、山茶、牡丹、菊花、红梅、绿梅等佳品争相竞放。佛手,金桔、石榴,小香橙和柠檬盆栽中挂着鲜亮的果子煞是好看。

两面玻璃窗极通透,靠墙有个长炕,炕上的茶几摆着棋盘和紫砂壶茶具,正对有藤屉春凳,圈椅,黄花梨罗汉床。

知夏早已满目神往,高兴地说:“姐姐,这里是蓬莱仙境吧?”

棠儿牵了知夏的手,转过脸看向小六,“我累了。”

小六向外一让,迭声赔礼:“是奴才疏忽,您请跟我往这边,小心脚下台阶。”

两个宫女已经打起门帘,地上铺着厚绒毯,屋内融融似春。

小六唤来几个宫女,这些人相貌端正,挨个屈膝恭敬行下万福道:“奴婢紫苏”、“奴婢小双”、“玉蝉”、“降香”、“奴婢春燕”、“奴婢茯苓”,“恭请先生安。”

从进门到现在,他们一口一个“先生”喊得棠儿极别扭,她将手炉交给知夏,抬手扶起最近的一人,“你们都起来,不必客气。”

紫苏上前帮棠儿宽下缎面斗篷,棠儿从知夏手中拿过一只精巧的小盒子,取一大锭金元递给小六,“有劳。”

“伺候您是奴才们的本分,不敢讨赏。”小六一个躬身,带着小太监离开。

重重珠帘,卧房共四间,墙壁不知涂饰着何种砂粉,粼粼金光闪烁。正间两边分别摆放着三张金丝线刺绣玫瑰椅,中央的黄花梨案上放着铜胎掐丝珐琅瓶炉盒,梅瓶中插绿红两支梅花。

左手间是休息室,苏绣围屏后有一张美人榻,斜靠背可躺可卧,琴案上摆着一副古琴,临窗的小书桌纸笔用具一应俱全。

右边是起居间,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不及细述,雕花台架,小屏风后是洗漱盆架,一面人高的西洋镶金照身大镜。

再往里是睡房,珍珠垂帘,箱笼衣柜。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奢华精致,雕花无比繁复考究,里面铺着一床苏绣锦被,搭配双层绣金海棠帷帐私密度极高,简直就是一间小屋子。

拔步床属于婚床,棠儿不由羞红了脸,忙退出去在美人榻上坐下,宫女托着绘金茶盘过来奉茶。

棠儿嗅着茶香,笑意甜淡似一碗清茶。

知夏用力呼气,待茶凉些“咕嘟”喝了一大口,笑着拿绢帕擦嘴,“姐姐,这里真大,这样走过来累死我了。”

棠儿拉起她的裙角,唤宫女们过来,“她叫知夏,是我的妹妹,谁去给她拿双鞋?”

紫苏应声后笑脸盈盈拿来鞋子,知夏换了鞋靠近鎏金熏笼取暖,“姐姐,跟着你我也长见识了,这里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

棠儿慢慢品茶,短暂的新奇过后渐渐生出陌生感。

知夏已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姐姐,幸好你带着我,要是一个人在这里多可怜。”

棠儿笑着在她脸上一拧,“幸亏有你,我现在已经想家了。”

宫女们依次而入,将午饭送进屋里,几道热锅口味清淡,炖肘子、火腿鲜笋汤、清炖鸭子、虾丸鸡皮汤、烤羊排、姜丝蒸螃蟹、冰糖甲鱼、鱼翅、清蒸鲈鱼、糟鹅掌、豆腐皮包子等。棠儿心神不宁,知夏也有水土不适的原因,都没吃下几样就放了碗。

晌午用了一盅燕窝,两人去花房里吃茶,知夏很喜欢这里,东瞧西看恢复了心情。

天色渐深,棠儿想到玄昱应该回来了,越想越是紧张,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过来,整个人都是僵的。

玄昱打帘子进来,笑脸温和,高声道:“有事耽搁现在才回,棠儿,听说你午饭吃得少,肚子饿吗?”

知夏忙下跪行礼,玄昱抬手叫起,由大太监苏进保伺候解下鹤氅。

棠儿注目,他穿着一袭玉色锦袍,衣裳不厚,愈衬高彻魁伟,就仿佛他一进来就有两道光从身后投过,照得满室生辉。

那些静悄悄的夜,玄昱怀揣着一颗火烫的心,在脑海中无数次描摹着再见的场景。他其实也紧张,不然头一句声音不会这么大,“这园子怎么样,还和心意吗?”

一时安顿好,玄昱接了苏进保端过来的茶,“你们都下去。”

余人尽离,玄昱立时放下茶碗,温热的手覆上棠儿惨白的额头,“北京不比松江和江宁气候适宜,你还好吗?”

花室内异常暖和,棠儿没穿外套,紧身裙束得腰身更显纤细,人一时发冷,控制不住微颤。

她小脸发白,弱柳纤腰,柔柔的样子着实令玄昱心疼。玄昱唤人去请太医,将那件沾着自己体温的鹤氅披在她肩上,“棠儿,说句话,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着凉?”

想起那个情意缠绵的梦,棠儿绯色浮面,忽感由发冷变为发热,“我……我想爹爹娘亲。”

闻言,玄昱两眉微拧,额头贴一贴她滚烫的额头,沉默良久后道:“你先养好身体,我……”

棠儿眼睛里水漾漾的,颇有余味地问:“你什么?”

这个问题把玄昱难到了,他浅浅一笑,唇在她的额心快速一啄,“好不容易把你骗来,哪儿能就这么放走,我带你逛北京城。”

他的吻温度很淡,却烙在棠儿额上久久不散,棠儿的心扑通扑通,节奏越跳越快。

玄昱牵着她的手,“回房休息。”

太医诊脉后提着药箱离开,玄昱端着一只白瓷小碗在榻边坐下,“太医说你无碍,只用喝闽姜茶驱寒。”

棠儿咬住下唇,怯怯地躲开他的眼神。

玄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因为愉悦,眸子里的光都活跃起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到底在想什么呢?”

棠儿勉强镇定,垂首将碗拿过来,岔开话题道:“两广总督,海关,广州巡抚将军,皇商撬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很有可能成为敌手反对你的动机。”

玄昱凝注着可爱的她,声调低缓:“十三行商总名叫伍秉胜,单他一人,五年时间向上捐输高达千万,雁过拔毛,这些银子一分不落地进了官员们的口袋。我的做法自有考虑,你不必忧心,放手去挣钱就好。”

棠儿脸上的颜色稍霁,“他们为什么称我先生?”

玄昱面带凝重,语调深沉地说:“蛾眉善妒,妾的位分太低,虽我不知侧妃庶妃们是否有不齿手段,但我还是担心一不瞧见就会有人仗着位份给你立规矩,明里暗里欺负你。她们几乎不出门,每日最重要的是去正妃那里请安伺候洗漱早饭,你若和她们置一处,可想免不了受约束看脸色。你做景樾的老师,隔几天教他书画,府里的所有人必须尊重你。你可以懒起,绝对自由,想去哪里都可以。”

突如其来的伤感又涌上了棠儿的心头,她对玄昱的安排很满意,同时也对过去永久自卑,“我久处淤泥之地,任这副面相再好也洗不净心底的污垢,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世子的老师。”

玄昱目蕴情意,手覆上她的两颊,捧起这张莲花一样纯美的脸细看,“棠儿,你当然配。你的眼睛透出了内心,那里没有污垢只有一朵莲花,亭亭净植,叶不沾尘。”

这一霎,她的尊严又回到了胸膛内,那些曾经纠缠了她太久的自卑艰辛再次退却,那只名叫负罪感的茧彻底从她身上蜕去。她重获新生,后背长出色彩瑰丽的翅膀,尽管这双翅膀依旧脆弱,但这脆弱何尝不是一种随心而舞的轻盈。棠儿心中感动,泪水不刻就积满了眼眶。

“错了,你千万别哭。”

她一双淡眉似颦,薄薄的眼睫轻颤着,玄昱只觉自己的眼睛和心就绞紧了,忙想办法哄她:“你要一哭,我心疼得想剖心以慰,关键是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压根瞧不上那不能吃不能玩的血疙瘩,我才不吃这乌龟王八亏。”

棠儿一下笑出声来,泪水在眼中滚动着就不见了,“看你一脸正色严峻,原来这么糙的话也能说出来。”

“这话只在你跟前说,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说这么多。当太子讲究敦默寡言,无论看见什么,事情多大多急都得表现淡然。’好‘,’嗯‘,这两个字是最常用的,再就是’知道了‘,然后继续保持一张石刻金塑的脸。”

他说完,剑眉不扬,唇角一沉,高挺的鼻直如神殿内的柱,半壁玻璃窗裹着雪的荧光覆在他的侧脸,气宇端凝令人不敢正视。

棠儿忍不住调过脸,抿嘴轻笑,“要天天这样,你不累吗?”

“怎么不累。”玄昱扬起唇,那石刻金塑就轰隆一下坍塌,“很小的时候父皇就告诉我要多思少言,不能被人从面色举止上辨出喜恶,必须就这么绷着。”

一时间,棠儿无言续谈,从珐琅花型碟中拿小蜜桔来剥,笑意清浅地递过去。

晚饭气氛甚好,两人奕棋夜话,聊着聊着就听自鸣钟“铛铛”响了多下。

紫苏进来,拿小银剪把蜡捻儿一剪,莹莹的暖光印面沁人。

棠儿捧着茶碗暖手,双颊又变得红彤彤的,玄昱已经看出她的心思,立身挺直腰脊,“我走了,你早些休息。”

棠儿清晰记得他说他被逼数次表白,未来的某个时刻,她必须高擎屠刀亲手斩断自己的情,所以,她应该轻易将身子给他。下定决心,她把目光朝珠帘睃一眼,“我没让你走。”

玄昱理解她的难处,自不会在这件事上勉强,玩笑道:“我的自制力已经没有了。”

棠儿柔态芳心,脸上热度更高,“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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