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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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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说了解,那你不妨就储位之事畅所欲言吧!”

樊一鸣自觉今日话说得太多,也太直白了。皇帝这样一问,他亦无法回避,不得不答:“回万岁,这个问题臣没想过,也无从判定。既然万岁问了,臣大胆越制,若万岁早有圣断听过就罢。若万岁犹豫,臣之言,也仅供一听。”

“说吧!”

樊一鸣攥着棋子,表情稍显紧张,“臣并不了解各位皇子,臣认为可看皇孙,一个优秀的皇孙亦是三代,可保国家百年繁荣太平。”

此言一出,皇帝顿感精神一振,景樾的伶俐模样,朗朗入耳的读书声,对答如流的聪明劲就出现在脑海中。

樊一鸣虽陪王伴驾,但不常在上书房行走,更不曾见过景樾,皇帝没想到他竟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困扰半年的愁绪就迎刃而解。

皇帝并未表态,但樊一鸣已经猜出自己说到了点子上。此刻,他心中逐渐生出几分惶惑,给皇帝出主意可不是好兆头,但又想回来,自己此言若能为皇帝排忧,也算不负皇恩信任了。

皇帝没容樊一鸣放松情绪,忽然神色严峻,“樊一鸣,自今日起,朕给你安排一个住处,方便你给母亲尽孝。那里有古今藏书万卷,很多都是朕读过的绝版孤笈,你就在那儿好好修书。朕想找人说话了就来看你,你不可结交外臣,务必谨慎。”

樊一鸣立刻明白皇帝是要雪藏自己,他本就只想埋头修书不愿参与朝政议论,此番算是两全其美,伏地磕头道:“臣谨记在心,谢万岁隆恩!”

连日大雪,呼呼北风裹着雪花穿梭回旋,知夏在炭盆边烤了花生红薯,焦香味惹得团子来回围着人打转。

棠儿埋头绣着一只荷包,团子跑过来在她腿边直蹭,她笑着朝知夏望过去,“看把团子急得,熟了你剥给它吃点。”

“团子,过来。”知夏抬手召唤,拿火钳从炭块边夹出一只红薯搁在盆架上。

荷包绣好了,绣花是并蒂海棠,两头穗子缀着青玉珠,棠儿抚一抚针脚,将绣花针置于针线盒内。

团子低吠几声,摇着尾巴跑到门口,许久才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管家打起厚棉帘,苏进保戴着手套,笑把团子的头一摸,进门对棠儿行礼,“先生,是正妃娘娘叫奴才来跑这趟。自您一走,主子爷酒喝得厉害,谁也劝不了,管不了。昨儿晚上,奴才们又是从雪地里把主子抬进屋的,人都冻僵了。主子脾气大,这样下去不是事儿,正妃娘娘实在没法,思来想去还是得找您回去。”

棠儿想了一会儿,让知夏招呼苏进保用茶,转身去卧房对镜,细细打量镜子里的脸。须臾,她从妆奁里拈起一支牡丹长坠垂珠金步摇,侧面在发间比一比,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大红妆花缎夹袍,重新上妆,抿上鲜艳的唇脂,把自己打扮得孔雀开屏般明丽。

棠儿抱着手炉,披白狐毛绣竹大氅,对苏进保交代几句,马车驶向京城最大的红楼。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进到太子府,车厢微晃,不如先前颠簸。

棠儿掀开车帘,见车子往朗鉴轩方向,把车帘一打,对车夫道:“去清园。”

紫苏带宫女们出来相迎,棠儿微微一笑,转面看着小六,“劳你去找几只大箱子过来。”

“是。”

棠儿在宫女们的簇拥下去到书房,把书架打量一遍,对紫苏道:“第一排中间那层,全帮我打包好装到箱子里。”

紫苏微愣,忙点头带人去搬书。

棠儿风风火火回房,指着衣柜和妆台,对小双等人吩咐:“把我的衣裳,首饰物件全装箱子里头,我要带走。”

宫女们齐应一声:“是。”

见状,苏进保急忙躬身过来,赔笑道:“先生,您别忙拾倒东西,这会子还是跟奴才去看看主子吧。”

“你去跟他说,我明天就走,等他一起用个晚饭。”

闻言,苏进保一脸为难,只得撑油伞顶着大雪往朗鉴轩去。

雪越下越大,天早早就黑了。

棠儿立在廊下赏雪,远远就见苏进保打着灯笼,口里喘着白气跑过来,“先生,主子叫您先用饭,不用等他。”

“劳你回去跟他说,他要不来我明天就不走了。”

闻言,苏进保立刻应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调转回头。

炭炉上的汤锅里沸腾着,香味弥漫在室内。

独自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肴,棠儿冥想自问:当你深爱那个男人,他孤独的模样让你心疼,恨不能把心掏出来安慰他。可他并不领情,甚至冷漠得让你心寒,这种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办?

团子竖起耳朵,机敏地爬起来,跑到门口高吠,紫苏笑盈盈过来道:“先生,太子爷来了。”

见到玄昱,棠儿鼻子一酸,有种久别重逢之感,其实分开不过数日,他又瘦了,那双深邃的眸子都凹陷下去。她微笑行一个万福道:“妾给太子请安。”

曾经的甜蜜岁月,每次他归来,棠儿从不请安,多是露出粲然的笑或者迎上前抱在他的腰间,这是在一起后她第一次对他行礼。

“起来。”玄昱在门槛前稍微停顿,目光并不在她脸上过多停留,左腿先迈进来。

从一进门,玄昱就看到了那些箱子,拖着微跛的步子坐到桌前,苏进保过来摆好碗筷,带着宫女们退开。

棠儿拂袖从炭炉上拿起酒壶,走到玄昱跟前替他满上一杯,坐回去,托腮深凝他许久,“玄昱,谢谢你。”

“我会派人送一百万两银子到松江,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列个清单给苏进保。”

“玄昱,这算嫖/资吗?”棠儿放下两手,歪着头笑,“从前啊,金凤姐天天唠叨,一边教我们哄男人的钱,一边又说:天下男子多薄情,有的只是下腹的恩,钱在口袋里最实在。这话听过了,记在心里了,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领悟。原以为凭我这副好相貌,怎么也能伺候你三五年……”

她的话突然哽住,自斟一杯饮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你将我的心捧得那样高,说放手就放手,管我摔得痛不痛你都不在乎了。我只想要钱,根本不相信男人的,你的那些话真好听,让我信了。”

玄昱有愧于她,只感胸膛内血气翻涌,一颗心直往下沉。

棠儿把眼泪一抹,再看他时又咯咯笑出来,“有件事我必须提前跟你交代,这些时日我夜夜孤枕,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男人了。我要重操旧业,在松江开最大的红楼。你放心,毕竟好过一场,我哪儿能真丢你的脸。我换个名,买几个漂亮的小姑娘,客人也不是有钱就接,就挑个把有才有钱的。人活着谁不图一乐儿,反正男人全都靠不住,拿银子倒贴也好,他能守我几年就行。”

她又开始发挥特长了,拿尖锐的话狠戳他的心,玄昱气得半死,冷厉的目光直直逼视着她,“你敢!”

棠儿毫不畏惧,直面着眼前这张严肃可畏的脸,“别说找男人,就现在,我都想杀人放火了,你看我敢不敢。”

玄昱气得脸上肌肉僵硬,鼻翼微微翕动着,想反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棠儿脸上的表情一下哀婉,又一下变得妩媚,“你刚说的那一百万不给也罢,反正给了也是被我拿去养男人的,他睡你不要的女人,再用你的银子就真有点不地道了。瞧你,看样子真生气了,我知道你对我是有几分真心的,毕竟那一串接一串的甜言蜜语总是过了脑子。玄昱,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不管躺在哪张榻上,我身上的男人都是你。他日帷帐之内,我念你了,便与他将你一日五御的战绩道来助兴,好叫他也沾一回你的盛气荣光。”

玄昱知道她只是嘴上说说,仍旧气得半死,“你敢把这话说出来,那就别想走了。”

棠儿强作一笑,摇头道:“我要走,钻狗洞爬墙也能逃走,你拦不住我。”

“笑话,这府现在由禁军把守,说逃就逃,真当他们是死的?”

棠儿浅叹一声,随后调子一转,笑语嫣然:“不走也成,天天待在府里闷得慌。哪天我乏味了或是心情好了,就在这儿一坐,把宫女太监们叫来,好好给他们讲讲你是怎么求我,求到手又怎么始乱终弃。豪门大宅人多嘴杂,指不定一传十,十就传到了府门外,再加天桥那帮说书的粉笔润色。当朝太子与花魁,这么好的故事,指不定就是一段佳话呢。”

在她的不断挑衅下,玄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不要再说这些,你究竟想要什么?”

棠儿缓缓扬起唇,细细审视着这个骄傲的男人,他愤怒却依旧不会扭曲的脸,“算了,又是我错,好聚好散,你陪我喝一杯吧。”

玄昱穿的是一身墨色,衣料更衬面色暗沉。不等他拿杯,棠儿自己先饮了,一手按在胸口,启唇想说什么却哽咽着无法开口。

她的悲伤离他太近,玄昱心中剧痛,胸膛内仿佛掀起了狂风巨浪,沉目端起酒杯。

周围的一切倏然远去,棠儿的眼睛和思维空前清晰,猛地站起身将他即将触到唇的酒杯一打。

酒杯落地,玄昱皱眉,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须臾,当想法在脑海中成形,他已经无法形容这种震惊了,“你对我下毒?”

棠儿面露自嘲之色,稍稍调整情绪,苦笑道:“回府之前我去了北京城最大的红楼,这酒在白眉神的沙盘下供过,再从我的小便桶里刚倒出来。娼门秘法,只要你吃了便会时时惦念我,绝不移心。别说一壶巫酒,但凡能挽回你的心,我什么法子都想试试。”

惊异与怜惜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自玄昱心底涌起,他以为自己要流泪了,但还是持有了面部的绝对平静。

棠儿捂住脸,须臾将手指移开,表情似笑似哭,“不消你嘲笑,我自己就嘲笑我自己。”

锅里“嗤嗤”地烧干了,满屋只剩带着焦味的浓香。棠儿双手撑在桌上站起身,疲惫地回房,将漫天飞雪和他关在窗外门外。

炉下炭火燃尽,一阵静寂到来。

时时惦念,绝不移心。无人打扰的安静下,玄昱眸子里有水光一闪,神色又迅即恢复冷硬,伸手拿起了那只酒壶……

第80章 相见欢 (20)

大雪纷纷扬扬, 天地溺在一望无垠的白色中,初呈的明亮里,这景致静谧唯美。

棠儿一早就和知夏起了, 洗漱穿戴好, 除了团子, 打包好的东西一样没带。

玄昱立在楼上, 看着团子欢快地跑在最前,在无暇的雪地上留下一行爪印。

棠儿并不乘轿, 披着素色狐毛大氅,一头乌发在雪光映衬下越显柔亮,她决然大步地向前走着,仿佛将伤心和失望都抛在了身后。

玄昱闭目,握拳置于唇上, 心中默念:棠儿,对不起……

北风穿檐, 声似呼号呜咽,宣德炉上香烟缕缕,这香不比寻常,熏得人双目发涩, 心烦意乱。

屋内空荡荡的, 玄昱无以自解,透过玻璃窗望着绵绵大雪,她已经到通州了吧?

棉帘鼓起,就见团子钻进来, 朝玄昱吠叫两声, 咬着他的袍角往外扯。

苏进保跟后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主子,这狗不知道怎么自己跑回来了,是不是先生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一霎间,玄昱英气的脸瞬间失形,立身喝道:“备马!”

天寒地冻,团子跑在最前,大地都在震颤,数百人马轰轰隆隆,迎着风雪往京郊驰去。

越往前越荒凉,路上的车辕痕迹清晰可见。

远远望见一片林子,玄昱的情绪绷得紧紧的,他的心传来一阵剧烈绞痛,愿以任何代价交换她的平安。无论她再怎么去挖他的心,他都会笑脸倾听,他甘愿领受她的任何责罚,诚心诚挚向她道歉。

“汪汪--”团子奋勇直前,不大的农院被侍卫重重包围,白川无法制止玄昱先进门的决定。

这些时日,玄昱已有些许适应左腿的残障,跳下马,这种不便愈加明显,他疾步奔走,只恨步伐不能更快一些。

土胚的围墙内,一株红梅开得正盛,烟囱白烟袅袅,屋檐下挂着冰柱。

侍卫们快速搜查院落,十数人拔刀候在门口,白川把门一推,团子立刻跑进里屋。

玄昱紧张地迈进门,借着幽暗的光,看见棠儿歪靠在炕上,泪眼朦胧,被一根粗绳缚着不能动弹。

好似有刀尖猛地一下扎进了玄昱的胸口,他的跛脚被门槛一跘,几大步上前,边解绳索边安慰:“棠儿,别怕,没事了。”

棠儿只管哭,摆脱束缚后牢牢地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瑟瑟发抖,“我还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玄昱心如刀割,关切的目光慌忙往她身上检查,“棠儿,你有没有受伤?”

见他焦急的样子,棠儿想一想,吸着鼻子,委委屈屈道:“他们打我。”

玄昱紧张内疚,仔细查看她的脸和手并未发现伤处,“哪里痛,是谁打你?”

棠儿哭着,把脸埋在他的衣襟前,话语更似撒娇:“我好怕,你抱抱我。”

玄昱将她抱紧,不住低声安慰:“棠儿,对不起,别怕,都怪我。”

侍卫们已经把周围搜查了一遍,白川带着知夏和司源过来,随后被抓进来的还有一对缩着脖子,惶恐万状的老夫妇。

知夏看看棠儿,一脸忸怩,行礼道:“参见主子。”

玄昱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又看向那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白川问:“抓到人了吗?”

白川看一眼棠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回主子,这件事还是让先生自己跟您说吧。”

余人散去,知夏慌手慌脚从外头端进来一个炭盆,急忙退出门外。

玄昱一手抬起棠儿的脸,棠儿见他真生气了,抿着嘴,避开他逼人的目光,耍赖道:“明明是一句话的事,你就是不肯好言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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