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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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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宸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

舒晏扫了一圈他的小工作室,有些好奇:你的其他作品呢?

纪宸没抬头,说:你的那个应该算第一个作品吧。

舒晏愣了下。

纪宸知道他纳闷, 直接回他:以前做完的都被我重新融了,从没一个能活着走出这间工作室。

舒晏抵着桌,开始轻笑抖肩。

工作台很结实,纪宸却依旧抬头看着他威胁:你再抖,今天就和它们一个下场。

舒晏接着笑,问他:为什么?

就纪宸送他那个坠子的精巧细致程度,还有纪宸这会儿操作这些东西的熟练程度来说,真不至于一个都不满意。

后面的鎏刻还要很久,今天不可能完成,纪宸只是让他先来确定下自己喜欢的大小。融出个大概形状水冷却之后,纪宸回他:那些的确是我磨出来的,有些还废了不少功夫。但也没人问过他们,是不是他们想长的样子啊。

舒晏盯着他看了会儿。

在纪宸的那些家人里,好像从来只听他提过爷爷这个角色。连高中开家长会这种事儿都是爷爷出面的,属实不多。

垂睫看了眼纪宸手里的雏形,舒晏说:宸哥,这样就很好。

纪宸愣了下,想抬头看他,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亮了下,有条消息。纪宸手里忙着,偏头指了指手机对舒晏说:帮我看看。

他手机微信里没有闲人,找他总是有事儿的。

舒晏挑眉:听说有人出了车祸爬行两米,都要坚持把手机格式化再晕过去。

纪宸笑:赶紧的!我没秘密,也没密码,帮我看看。

舒晏勾唇,嗯了声,去拿他手机。屏幕抬起就亮了,舒晏的手却顿住了,没摁开。

怎么了?纪宸纳闷。

舒晏看他,心情微妙:隋逸的。

!纪宸手里的火。枪差点儿烫到自己,赶紧灭了说,啊那什么,隋逸找我肯定是赵翊的事儿,赵翊能有什么急事儿不用管他不用看了!

舒晏看着他,缓眨了两下眼,默默把他的手机放下,哦。

然后伸手进裤兜,摸了摸自己的手机。

隋逸给他们回的消息,非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当我在路边看见一只长得奇奇怪怪的小猫,都想拍下来分享给他的时候。我知道我该认命了。】隋逸说。

纪宸和舒晏分别看了下隋逸和隋爷爷一个风格的,一天三条朋友圈状态,又分别点进对方空荡荡像把别人拉黑的朋友圈,觉得这个标准,实在不太适合他们俩。

有些东西,大概只能靠自己实践出真知了。

十二中每年都有跨年晚会,是那种传说中成绩不咋地,活动贼积极的学校。

文艺委员李一思挨家挨户地在教室里动员报名,直到走到纪宸舒晏跟前:班长副班长,你们俩出个节目啊。

我没有才艺。舒晏笑得很礼貌,拒绝得也很干脆。

那我也没有。纪宸说。

舒晏瞥了他一眼,嘁笑了声。

李一思:舟舟你明明说宸哥什么都会!

赵翊乐了:叫舟舟也没用,舟舟也管不了。

徐牧舟也看着她乐,朝舒晏的方向偏了偏头。

李一思秒懂,双马尾都垂着真诚:副班长,你这学期刚来我们班,不想看看你同桌在舞台上的风采吗?

舒晏好笑,偏头看了纪宸一眼。

你们好好商量一下不着急,反正元旦还早!李一思没等舒晏开口,率先战术性暂时撤退。

你喜欢看什么?宸哥给你演一个。等人走了,纪宸偏身过去小声说。

舒晏挑眉:还能点菜呢?

啊,纪宸一本正经,你想看胸口碎大石,还是空手接白刃?

舒晏垂睫,视线从上往下,一路扫下去,最后定格在某个地方,勾唇说,我想看卡车过肚皮。

纪宸:??人性呢?!

桑浅一直拖到十二月中旬才回的国,舒晏也没问过她缘由。

比她以往神出鬼没的电话更神奇的是,这回直接告诉他:小晏,你来一趟诚和医院吧。

舒晏有点儿茫然地挂了电话,下意识问纪宸:诚和医院在哪儿?

下节课是自习,正在整理作业本的纪宸愣了下。诚和医院最出名的科室,好像是肿瘤科和血液科。

挺远的,纪宸把作业本塞回课桌,走吧,给老王请个假,我陪你去。

舒晏坐着没动,抬睫看他,过了会儿才说:好。

他不知道桑浅三番四次改了行程,和一回来就叫他去医院有什么关系,但那种心里没底,脚下踩不实的感觉却不可否认地摆在他面前。有那么点儿自私地愿意让纪宸陪着。

我们到了,诚和医院停车场里,舒晏给桑浅打电话,上几楼?

北区的六楼,血液科。我在电梯口等你。桑浅说。

舒晏挂了电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看了眼纪宸说:血液科。

纪宸点点头,拉着他胳膊捏了捏,偏头指了个方向:那栋,电梯直接上去。

电梯重新打开的那一刻,桑浅看着他笑了下:小晏。

舒晏终于见到了桑浅。

桑浅和五年前那会儿没多大区别,身上那件莫兰迪蓝的开司米大衣,和她的人一样轻淡,脸上温和到看不出情绪。只不过今天的淡妆也掩不住眼下的两圈青黑。

舒晏不知道她在愁什么,却有点儿惊奇地发现,自己看见桑浅,似乎也没有特别的,预想中可能会有的特殊触动。

就跟借出去的100块钱,欠债的隔了十年才还,真拿到手里的时候,就有种这钱不是自己的错觉。

妈,走出电梯,舒晏点点头,直接跟桑浅说,我朋友,纪宸。

桑浅愣了下,对舒晏这种郑重其事的介绍。又很快反应过来,对纪宸浅笑了下:你好,纪同学。

纪宸没笑,反正他平时也不爱笑,还算挺礼貌地叫了声阿姨。

舒晏扫了眼桑浅身边,问:宝儿呢?

桑浅没回答,注意力也很快就不放在纪宸身上,站到舒晏身边,边带着他往前走边说:妈妈就不跟你详细说了,直接让何主任和你解释一下吧。

舒晏看了她一眼,嗯了声。

走到挂着医生名牌的专用科室门口,舒晏顿了下。纪宸看了眼桑浅,拍了下舒晏胳膊:我在外面等你。

好。舒晏说完,跟着桑浅进去。

桑浅把门带上。

舒晏没看清何主任长什么样,里面大段的专业名词也没太听清。

只有最后那句,清清楚楚进了耳朵里:尽快安排你儿子和你女儿配型吧,如果配型合适,也好尽快安排手术。

舒晏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喘不上气的感觉包裹住。

他知道桑浅和舒行言对他没什么感情,却也从没想过自己在他们眼里,是这样的用处。

工具。

当年被生出来是工具,如今的他依旧是工具,哪里趁手需要他,才有被某些人纡尊降贵接见的价值。

舒晏碾了碾牙,自嘲似的笑了声,连桑浅的脸都不想看见,转身旋开门锁出去,又抡着胳膊发泄似的把门甩上。

桑浅却很快跟了出来,语调依旧冷静得存在感十足:宝儿在九楼住院部,要上去看看她吗?

她是我让你生的?我有这个义务?舒晏站在走廊里,尽力压着声音问桑浅,但那股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躁戾却压得他肋骨都泛着疼。

桑浅看着他:小晏

别叫我!舒晏说。

桑浅愣了下,像是从没预料过向来情绪内敛的儿子反应会这么大,却依旧看着他温声说:她是你亲妹妹。

又是这副裹着修养的冷漠和高高在上。

舒晏垂眼瞪着她,突然笑了:妈,那我还是你儿子呢,和你一样自私不是很正常吗?

和生他的这对男人女人一样冷漠自私,甚至明知道也听清了医生说的,那个他同母异父的亲妹妹生的是什么病,但第一反应却是被当成了工具人的怨愤。

桑浅回视他,侧颊的肌肉绷得有些紧,胸膛起伏了一下才说:小晏,妈妈没有欠过你什么。该给你的,也都会给你。当年生你的时候

我让你生我了?!你和舒行言当年生我问我意见了?!像是要把这些年来的压抑都宣泄出去,舒晏低声吼她,谁生的谁他妈自己管!

舒晏吼完她,转身就走。

科室外面远处的走廊上,坐着桑浅曾经的也是如今唯一的爱人。

舒晏知道女人和桑浅同龄,但从外表看上去,却至少比桑浅大了七八岁。舒晏一点儿都不想去替她们猜测,谁谁谁到底经历了什么感人肺腑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舒晏甚至特别想笑。

宝儿名义上是桑浅和这个女人的孩子,实际上却只和桑浅有血缘关系,但女人脸上担忧和愧疚的表情比桑浅可真挚多了。

真是去他妈的感天动地的爱情!

你没觉得你忘了什么东西吗?纪宸在电梯门快关上的那一刻伸手扒住了门。

舒晏看着他,脸色依旧难看,但那点想在医院砸点东西上个热搜的劲儿还是勉强压下去了点儿。

纪宸没说什么,甚至都没安慰他,只是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摸大猫似的撸了两下:你忘了司机了。

舒晏偏头看他,电梯很快就到了地下车库,纪宸摁住开门键:快走啊,我这儿还赶着给你开车门呢,别耽误,赶紧出去。

纪宸看着他,一直看到舒晏终于无奈似的嗤笑了下走出电梯,才鼓了鼓脸跟出去,努力无声吁了口气。

他现在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都没当着这些所谓大人的面砸个垃圾桶什么的,简直是奇迹。

纪宸直接把他带回了家,学校也放学了,舒晏这状态纪宸也不想让他回宿舍。别一言不合跟他室友打起来什么的,这高中真能不上了。

舒晏一到家就说要去洗澡,纪宸也没拦着,洗洗医院的晦气,挺好。

你也去洗一下吧。进房前,舒晏跟他说。

纪宸愣了下,神色突然复杂:你要干嘛?

舒晏看着他一脸两个人都洗那么干净到底想干嘛的表情,平着嘴角说,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哦。纪宸说。

舒晏听着他莫名失落的语气,进了卧室。

直到闭着眼睛,让热水从头顶上簌簌往下浇的时候,舒晏才觉得自己是混沌混乱的。

他能在医院那么对桑浅,却仍旧不知道,自己对桑浅岁舒行言,到底算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纪宸洗完的时候,舒晏房里已经没了人。

下楼,看见舒晏在厨房里抽烟,甚至还开了抽油烟机。

纪宸觉得这画面有点儿可笑。像是硬把一幅国画挂到庙会的肉摊上招揽生意,跟某些想让他当键盘小能手的大人们那么好笑。

舒晏今天这包烟,是他自己买的。车开到半道,舒晏突然叫他停车,纪宸摁着门锁,一脸坚毅地说你想都别想!,舒晏才看傻逼似的看着他说要买烟。

味道又大又呛人的男士烟,舒晏照样抽得很熟练。

纪宸看着他,没打断,也没说话。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纪宸也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那种看见什么人间疾苦就泪腺发达情感细腻、感知力超强的人。甚至小时候看见赵翊被他奶奶揍得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只想嫌弃地眯眼后退。

舒晏是唯一一个,能让他不自我代入都忍不住心疼的人。

纪宸走过去舒晏都没听到,纪宸替他把抽油烟机关了。

舒晏终于有了点儿反应,轻抬了下眼睫,但也没看他。

阿晏,纪宸叫他,看着他指间那点已经快燃上皮肤的猩红,听曲儿吗?

舒晏愣了下,抬头:嗯?

这是纪宸头一次这么叫他。

像是终于感受到烟头热度的熏染,舒晏后知后觉地把烟头捻灭,这才觉得眼睛被烟熏得有点儿疼。

纪宸看着他笑了下,偏头指了指客厅那架琴:给你装个逼?

舒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里那点儿不知道算是躁戾还是逃避的情绪,在纪宸带着点小心又尽量表现出自然的玩笑里,暂时轻轻缓缓地散开。

浅翘了下唇角,舒晏说:好啊。

客厅三角琴前。

一串轻快的滑音后,舒缓空灵的前奏衔进主歌,修长指节开始翻飞,在黑白键上划出美妙的弧度,一个个音符在少年指尖倾泻而出。

琴音像一束光,照进潮湿阴暗的腹地,许久未见光亮的小昆虫闻声而逃。那一小抔浴了光的泥土里随即开出花,从盛开到枯竭,没有哀伤。只当轻旋凋零的时候,是陪着那束意外跳了支舞。

落地窗外的院子里只亮了盏小灯,屋外的整个世界似乎都是停滞安静的。散漫在客厅里的光却带着跳跃的暖意。

舒晏也不清楚,此刻胸腔里跳动的幅度,跟着的是纪宸指尖的节奏,还是有它自己的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纪宸弹琴。

自信的,游刃有余的,自带聚光灯的,像是没有任何事情他解决不了的少年。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客厅里重归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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