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梁玮回头瞅了后座的人一眼，边打方向盘边问：“我们去哪儿吃？”
“随便。”项明轼的目光紧紧锁在窗外的那道人影上，看着她一点点融入人群，直到看不清，才又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是明轩约了梁珂？”
“下楼之前明轩来的电话。说实在话，虽然明轩要小梁珂几个月，可是，梁珂确实跟他合得来。”梁玮感慨地说，似乎很为和妹妹之间的代沟烦恼，“去暮色吧。”
“成。”项明轼点点头，“他俩有共同点，梁珂嘴馋，明轩也嘴馋。”不过是有相同的喜好罢了。
“拉倒吧，有这么损自己弟弟的吗？”梁玮笑了，“他们应该常约在一起玩呢，前些日子我还撞见过，你这做哥哥的居然难得见上弟弟一面。”
“你是说，他俩经常见面？”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问题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语速居然缓了又缓。
“你不说我还没认真想过，梁珂要进J大那是谁都知道的事儿，那会儿你爸逼明轩进军医大，明轩却死活闹着要进J大……这是为什么？咦……他们俩……”梁玮轻轻敲了敲方向盘，难道自家妹子真的恋爱了，对象还是项家小子？
项明轼没有接话，还没来得及松开的掌心竟然发起热来，隐隐透出汗。好半天，他终于搭腔道：“不聊这个了，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我这就打电话给怀远，一起去暮色坐坐。”
“好啊！”梁玮连忙应道：“小孩子的事儿我们不管。”说完他又专心开车去了。
项明轼唇角抿成一条线，闭上眼睛。那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似乎还在车内的空间里飘散，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紧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摊开……
捏着两串鲜红的冰糖葫芦的项明轩站在明亮的灯柱下，伸长手臂晃了晃，“梁珂，这边！”
“来很久了？”梁珂接过他递来的冰糖葫芦，拆了包装纸咬了一口，“今天怎么有空出来，军医大周末都怎么过？来，叫声姐姐听听，咝，好酸……”
“不会吧，我看着一个老爷爷推着车过来叫卖，就忍不住买了两串。”项明轩有点无辜地扁扁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还有，别一见面就逼着我叫你姐，你就大我几个月，我这样叫只会显得你老而已。”
“第一颗有点酸啦，下面的还成。”原来是做好事，梁珂不忍太过打击他，又不愿意为难自己的牙，干脆连嚼都省了，连皮带籽将整颗山楂吞了下去，“叫姐怎么了？老就老，我爱听。对了，这么急找我什么事儿？”
“你认不认识阮芷馨？”项明轩记起正事来，自己那根糖葫芦也不拆了，连忙问道。
“不认识呀。”梁珂努力翻着脑袋里的名片簿，真的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呀。再说了，她认识的姓阮的人并不多，应该不会忘的，“真的不认识。”
“她也是J大的学生。”项明轩好心提醒道。
“哦……你闹着要去J大，不会是为了这个妞吧？”梁珂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你瞎说什么！”项明轩轻喝了一声，脸上却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眼尖的梁珂自然发现了，像是逮住了他的把柄一般，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我瞎说，那你还脸红？那你来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那么想进J大？还有，阮芷馨到底是谁？”
“你管我为什么要进J大呀！”像是有什么秘密被突然揭穿了一般，项明轩懊恼不已，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喂，你约我出来，是为了让我看你的背影的吗？”梁珂不死心地跟了上去。没想到项明轩这傻小子居然有了心上人呀，而且这心上人居然跟她同校。女人天生就有颗八卦的心，那些说自己不八卦的女人，天知道对那些大大小小的秘密有多饥渴。
“我确实是因为某个人才想去J大的，可是不是这个阮芷馨啦。”项明轩太了解梁珂有多难缠多磨人，也懒得跟她浪费精力了，自动招了，“我想进计算机学院你又不是不知道，J大计算机学院的陈天昊是我的偶像啦，阮芷馨是外语学院的。好像过不了太久，她要住到我家去。”
“陈天昊？阮芷馨？”梁珂丰富的想象力还没来得及发挥，他简单的一句话就把所有的疑惑解释清楚了。可是，这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她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足足过了两分钟，她才把话里的关系搞清楚，“你是因为崇拜计算机学院的陈天昊才想进J大的，而在J大外语学院读书的阮芷馨要去你家住，为什么？”
见她信了自己的话，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项明轩禁不住松了口气。她现在好奇的重点，也是他这么急着找她来的原因，他当然会非常耐心地一点点解释给她听。
“阮芷馨是我爷爷战友的孙女。”项明轩说完认真打量了下梁珂。糖葫芦她已经吃到第三颗了，咬在嘴里，脸颊鼓起个大包，模样虽有些滑稽却又透着几分可爱，正在很认真地思考他的话。“你知道，我爷爷参加革命的时候，打过不少仗，战友也不少，可是这个战友不一样，听说当初在一场战役里，我爷爷受了伤，是他及时把我爷爷从战壕里背了出来送到后方救治，要不是他，很可能没有我爷爷的今天，更不会有现在的我了。”
“行了行了，因为有救命之恩，你爷爷跟这个战友感情深厚，这个战友姓阮，他的孙女叫阮芷馨，对不对？”梁珂觉得他婆婆妈妈的，一两句话的事儿，怎么跟编历史大剧一样。
“对对对，就是这样。这个姓阮的爷爷只有一个儿子，后来不知道怎么，儿子和媳妇遭遇了意外一起离开人世，只留下一个女儿。阮爷爷伤心不已，差一点儿也跟着去了，还好担心这个孙女孤苦无依，撑了下来，可是不久前，他被查出肺癌晚期……”项明轩的声音低了下去，“唉……反正就是这样，他不久也要辞世，可他也没什么兄弟姐妹，所以这个孙女，不知道托付给谁，最后就想到了我爷爷。”
“你爷爷身上有军人的气节，这样的事情断然不会不管的，再说了，这个战友曾经还救过他的命。”梁珂彻底听明白了，“你对那个阮芷馨很好奇，所以想让我当个先锋，去打听打听，对不对？”
“珂珂，你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即中。”项明轩夸赞道：“我跟我爸还赌着气呢，都好久没回家了。这事还是我妈打电话告诉我的，说爷爷已经收她当孙女了，下个月就搬到项家大宅里去。也不知道她好不好相处，要是好相处的话，我的日子可能还会好过些，要是不好相处，我在家里估计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好吧好吧，看你这么可怜兮兮的分儿上，我先去替你会会这个阮芷馨，不过这姑娘身世挺可怜的，唉……”梁珂歪着脑袋叹了口气。年幼失去双亲，现在连唯一能依靠的爷爷也要病逝，虽然项家愿意收养她，可那也是寄人篱下，多少要看人的脸色过日子。不好不好，想着想着，她的心不由得沉重起来，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有嫂子了，知道不？”
项明轩一时没听明白她的话，摸了摸后脑勺，傻傻地问：“勺子，什么勺子？”
“勺子你个头！是嫂子，你哥谈恋爱了，对象很漂亮啦。”梁珂扬了扬手里的冰糖葫芦，作势要揍他。
“你怎么知道的？”项明轩问：“我都不知道。”
“医大论坛里的八卦帖子呀，叶曼曼找到的。”她及时撇清，不是她主动去找的，免得有人多想。
“跟你比起来怎么样？”项明轩兴致不高，“至少要跟你一样好看，不然，我就得怀疑我哥的眼光了。”
“谢谢您的赞美和认可。”梁珂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那串冰糖葫芦，“可是他们很相配，而且看起来很相爱，算了，怕你倒牙，一并都给我吃了吧。”
“那帖子发给我看看呗，我看一下心里就有数了。我哥真要是谈恋爱了，我也得替他把把关呀。”项明轩终于配合地热心起来，只要没正式带到项家大宅里，都作不得数，他自然明白，所以才不当真。
“嗯，回去发给你，阮芷馨那边有消息了我也会联系你的，现在做什么去？”又一串糖葫芦被解决了，可是她觉得自己满口的牙也已经没有一颗能用了。
“吃消夜去？”项明轩提议。
“不了，我有点困了，回去吧。”梁珂摇摇头，她的牙现在连豆腐都咬不动，还能吃啥。
“那我送你吧。”项明轩点点头，“回你家还是回学校？”
“回学校吧，电脑在宿舍，回去就把帖子发你。”梁珂答道：“顺带在网上问问谁认识外语学院的人，好给我搭线。”她才不要回家，要是刚巧撞到项明轼送她哥回来，那她会郁闷至死。
“走吧。”恰好有空的出租车经过，他伸手拦了下来。
回公寓的路上，梁珂不忘给梁玮去了电话，梁玮那边闹哄哄的，夹杂着女生的尖叫声，她只说自己回学校了便挂了电话。扰人好梦不厚道，扰人寻欢作乐也是同样的不厚道。
做人要自觉。梁珂脑子里浮现出一幕情景：男男女女，搂搂抱抱，不时地在对方耳边低语几句，引得暧昧一片。不知道是不是有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伸手去抱肩，轻触到胳臂，那里居然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大步回了宿舍，室友们都不在，估计周末都出去活动了。她开了笔记本，等着开机的工夫刚准备给自己倒杯水，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按下接通键，用肩膀夹在耳边，拿着水杯走到饮水机前接水，“叶曼曼。”
“珂珂，吃饭的时候忘记问你了，明晚有空不？”叶曼曼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
“怎么？”梁珂眉角一扬，这家伙又想做什么？
“我们学院明晚有个大的联谊，你来不来？”叶曼曼接着道：“参加的学院不少呢，我们学院就不说了，还有外语学院、计算机学院、土木工程学院，等等。”
“为什么没有我们学院呢？我们学院又不参加，我去干吗？”梁珂端着水杯轻抿了一口。是呀，他们学院又不参加，她一个人跑去做什么，看热闹吗？叶曼曼又不是不知道，她最不喜欢凑热闹了，可是她转念一想，外语学院？计算机学院？想到这儿她心里有了打算，语气一转，“你说，外国语学院也参加？还有计算机学院？”
“是呀。”叶曼曼答道：“理学院又没什么好材料，只会解题做实验，好木讷的，不来又不可惜，计算机学院跟土木工程学院不一样，牛人不少。珂珂，你要不要来开开眼界呀？”
“我想想。”梁珂嘴角弯得厉害，心想，这算不算得来全不费工夫？当然，矜持还是要装的，她故意停了片刻，“要不，我明天告诉你去不去？”
“你别婆婆妈妈的，只是让你过来玩，又不是让你来相亲。我知道梁大小姐市场巨大，倾慕者众多，不稀罕我们这小院系间的破联谊……”
梁珂越听越想笑，所谓的损人不带脏字，搞了半天就是这样子的，她又没一口拒绝。趁着叶曼曼换气的工夫，她赶紧投降，对着电话说道：“明晚几点开始？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这么勉强，这么犹豫，梁珂，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叶曼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调调，就差咬牙切齿了。
梁珂放下水杯，接住手机，对着空气翻了翻白眼，“叶曼曼，你再磨叽，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电话那端终于安静了，果然，恐吓，是让啰唆女人闭嘴最有效的方式。
“那……那你明天会来啦？”电话那头沉寂了半晌，叶曼曼终于支支吾吾地挤出了一句。
“嗯，我们在哪里碰头，一会儿你发短信给我。我还有事，挂了。”
“好好好，我一会儿发短信给你。”叶曼曼喜不自禁，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挂了挂了。”
梁珂收了线，坐到笔记本前，翻出最近的网页浏览记录。熟悉的帖子很快被打开，她没有重览一遍的兴趣，怕晃眼，于是飞快地登上MSN，寻到项明轩的账号，将网址扔进了对话框里。
今晚不开夜车了，高数那玩意儿，不是开几天夜车就可以学好的，何况，这一次再努力，貌似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了。她的高数成绩依然没有进展，可是他却已经成双成对了。想到这里，她的肩膀就耷拉了下来。很安静，很好，那就洗洗早点睡吧。
项明轼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房门被人推开，他微微一怔，顷刻就恢复常态，缓缓道：“你今晚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点儿东西，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就进来看看。”项明轩边答边朝房里走。
“妈告诉你的吧，爷爷回老宅，他们都要跟过去。”项明轼捏着毛巾，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木已成舟，你还这样怄气，有什么意义？J大真这么好，让你非去不可？我还记得小时候你看着爸爸的背影，总拉着我的手说：‘哥哥，我长大了也要跟爸爸一样当院长。’怎么真长大了，却变卦了？”虽然语调平平，可他自己却清楚地听出了明显的不满。
“哥，你别劝我了，你也说了，我都长大了。长大的过程这么长，会有新的想法很正常。爷爷和爸爸一直希望我们都进军医大。我记得你曾经亲口答应会遵从他们的想法，后来呢？不是一样也变卦了，只进了重点医大？当然，你的选择虽然背离了他们的愿望，但是总的来说还在一条线上，他们也没抱怨太多。何况，还有一个我可以指望。结果，到了我选择的时候就完全没有余地可谈。J大怎么了？计算机专业怎么了？就算我从军医大毕业了，我也不会进爸爸的医院。”项明轩说着耸耸肩，苦笑了一声，虽透着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坦然，之后他换个话题接着说：“阮芷馨你见过吗？听说就在J大外语学院读书呢。”
“见过了，我已经答应爷爷明晚去J大接她回项宅吃饭。”项明轼脸色有些阴沉，有想辩驳的欲望，却还是顺着他的话接了下来，“坐会儿吧，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算了，我拿了东西就回学校，不聊了，你记得到时候代我问她好，妈没跟我提明晚让我回来吃饭的事儿。你看，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怄气，对不对？”项明轩摇摇头，“哥，你休息吧，我走了。”
“我送你。”项明轼见他转身，赶紧扔下毛巾。
“你穿着浴袍送我？呵呵，我叫过出租车了。”项明轩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语气也跟着轻松起来，“哦，对了，没想到你在医大人气这么高，还有，你交往的那个女生照片里看起来还行，不知道真人会不会更漂亮。你哪天有空领给我看看，我也好帮你把把关，你要知道，旁观者清，你现在爱得天昏地暗的，很容易被迷了眼。”
“什么交往的女生？”项明轼听着直发蒙，有些不明所以地追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都是在哪里看到的？”
“你们医大的论坛呀。”项明轩无辜地提醒，“梁珂告诉我的，她也看到了，说你们很般配，我才去看的。”
“梁珂？”项明轼忍不住皱起眉头，“她说很配？”说完他瞬间有些失神。
“对呀，不信你去问她。”项明轩点点头，“哥，感情这东西外人怎么看是一回事，当事人的感觉是另外一回事。反正呢，你自己觉得好就好，别人怎么说都不重要的，我信你。”
“你说得一套一套的，好像挺有经验似的。怎么，恋爱了？”项明轼说着语气一转，“你跟梁珂怎么样了？最近常在一起玩儿？”
“挺好的呀，嗯，都有空的时候会在一起玩儿，怎么了？”项明轩如实回答，说完细细一琢磨，觉得大哥的问话似有不对之处，想了想，却又不敢确定，怕是自己太敏感。虽然现在不想见的人都不在家，不过也有可能随时就回来了，还是早走早安心，他挥挥手，“好了，出租车估计到了，我要走了。”说完他转身出了门。
项明轼看着门被轻轻带上，随着门锁咔嗒一声响，有些短路的脑子终于恢复正常。他甩了甩头，提步朝书房走去。
他很少进学校的论坛，不是没时间，而是一早就看透了学校的论坛，基本上就是个八卦的地方，他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学校离家不远，他没有住校，上课的时候才会跟同学待在一起。帖子上传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下面的评论却惊人的多，这还真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过帖子里同他合影的那个女生他真的没什么印象，只隐隐记得那天去听一位熟悉的教授的讲座，她似乎是坐在他的旁边。讲座完了之后，大家聚在一起讨论，还去聚餐了。几张照片的背景不一样，有报告厅、实验室，还有校园里的大草坪。照片没有处理过的痕迹，可他偏觉得不真实。
这么大的八卦居然没有人来提醒他，看来，自己跟同学的关系实在是有些疏远。好像他的人缘一直不太好，除了打小一起玩的伙伴，他的朋友的确不多，当然，水火不容的也不多。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脑海里想象某人嘴上说“很配”时的语调，还有脸上的表情，到底会有几分真心？
明轩刚才说，他跟梁珂确实常在一起玩，而且相处得很好，这让项明轼有点不舒服。想得眉心隐隐作痛，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夜深了，他朝床上躺去，却没了一丝睡意，盯着天花板走神，只希望不要睁眼到天明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