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且不论他人怎么想,苍翊着急回府,只是老天不怜见,他才刚出了宫门,天空中便落起了雨,由小及大,最终大雨滂沱。纵使早做准备骑了马,回到王府时也被淋得浑身湿透了。
钟叔早已拿着雨伞侯在王府门口,见苍翊策马而来立马撑起雨伞迎了上去,虽然现在遮伞已经没什么用了,在王府这几年钟叔一直把苍翊当自己的孩子般照顾,此刻看到他湿漉漉的回府很是担忧:“王爷怎的骑着马回来了?快些回府换身衣服,若是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无碍。”苍翊站在红漆大门下,掸了掸朝服上的水,问道:“公子……今日可曾出过府门?”
“不曾,公子一直待在院里哪儿都没去,本来等着王爷回府用膳,不想王爷迟迟未归,现下应当正在房内用膳。”
“这个时辰才用膳?”苍翊眉头一皱,说着便往清芷榭走去:“我去看看。”
“王爷慢着。”慢了一拍的钟叔迅速追上去将人拦了下来:“公子还在用膳,王爷还是回屋沐浴更衣了再去吧,您现在这个样子,老奴实在放心不下。”
苍翊往前走的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狈的样子,若让瑾竹知道自己淋着雨回府只怕要担心了,想了想还是先回了竹意阁。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刚打开房门却看到凌云正站在门外。
“王爷,这是宫里派人送来的秋猎的邀请帖。”见苍翊出来,凌云躬身将帖子递了过去。
苍翊接过来翻开看了看,他倒是忘了还有秋猎这事,不过秋猎他向来不怎么在意,往日去了猎场他也就意思一下便作罢了。
“秋猎的帖子似乎比往年迟了些。”
皇家秋猎多在九月十五左右,参加秋猎的人不仅限于皇室中人,三品以上大臣甚至未在皇城的某些官员也都可以参与,考虑到路程较远的赶至皇城需要些时日,所以邀请帖基本都会提前半个月便发放出去,重阳都过了才收到帖子的确晚了些。
凌云垂首不语,帖子早几日便送至王府了,只不过那时苍翊的心思全在南宫若尘身上,王府大门都很少踏入,自然不会去关心一张小小的邀请帖想虽想,反正碍不了什么事,多余的话他也不会多说。想起早上南宫若尘交代的事,犹豫半晌从怀中取出那张纸条:“这是公子托属下找的人的名单,王爷是否要……”
“你照办就是。”苍翊看都未看那纸条一眼,径直踏出房门朝南宫若尘院里走去。
凌云在原地愣了一会,又默默地将那纸条收了回去,暗道自己多此一举。
清芷榭内,南宫若尘看着窗外雨势愈加地大了,担忧的同时不免有些失落,垂首自嘲,他竟也会为了一顿早膳而感到失落了。胃部开始刺痛,那人还未回来,他便唤了灵犀传膳,一个人坐在桌旁独自用膳。
门外风雨交加,灵犀走到房门处朝外探了探随即磕上了房门。走到桌前看着南宫若尘正望着窗外失神,安慰道:“王爷许是被皇上叫去了未央宫,公子安心用膳便是,不然王爷回来可要担心了。”
回过神的南宫若尘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看向灵犀点了点头。胃部又一阵刺痛传来,下意识地蹙眉,悄悄将手指搭在中几处穴位上轻按,疼痛缓解后,才端起碗筷开始细嚼慢咽。
待南宫若尘用完,灵犀唤了妙风妙云进来将剩下饭菜撤了下去,清理了桌面,发现茶壶里已经空了,便端了茶盘准备重新沏上一壶,轻轻带上房门回头发现王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刚想行礼被苍翊制止了,笑着点了点头折身去了小厨房。
收了雨伞随意放置在门外,苍翊轻轻推门走进房内,看到熟悉的白色身影坐在桌旁,弯着身子,似有异样,苍翊见状心中一跳,快步走了过去。
“瑾竹,怎么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南宫若尘一惊,转头看去,苍翊深邃的凤眸正紧紧盯着他,自然地直起身坐正,对上那双充满担忧的眸子,解释道:“一时贪嘴吃得多了些,胃部有些不适,想着消食罢了,没事的。”
“没事就好。”既无事苍翊便放心了,听他说是一时贪嘴,不由打趣道:“不曾想瑾竹也会执着于口腹之物,本王该早些回来的。”
南宫若尘不应,突然发现苍翊束起的一头黑发有些润湿,有些惊讶:“你淋着雨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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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晚了在路上淋了些雨,都已经快干了,不碍事。”苍翊毫不在意,一个男人淋场雨怕什么,更何况他还是习武之人,只怕想要生病也没那么容易。南宫若尘也知晓这种事于他无碍,便不再多问,倒是苍翊见他墨发披散,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道:“为何不束发?”
“无需出门,束发也是累赘。”
南宫若尘不由自主地垂眸,尽管再亲密的事都已经做过,对这些颇显暧昧的动作他还是有些不适应,以前倒不怎么在意,自从放开心态接受了两人的感情,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羞意。
苍翊看着南宫若尘脸上不自觉泛起的绯红,只觉得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了,在宫里遭遇的那些烦心事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本来还担心瑾竹听到那些传言会有所误会,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他杞人忧天罢了,他爱的人在一步步靠近,这于他而言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王妃
颐都城里关于翊王和武安侯府小姐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对此翊王府却没有任何回应,这在大多数人看来便是默认了,于是继城西别院之后,武安侯府又再次成为了公众的焦点,只是相较于灵犀而言,武安侯府嫡女会成为翊王妃的消息更让人震撼。
灵犀之事是自各公侯府内传出少了些真实,而翊王与方兰雪的相遇,是许多百姓亲眼所见,若说灵犀的事还需要暗中推波助澜,那么这次完全靠的是颐都百姓的八卦言论了。
庆元十六年九月十二日,武安侯嫡次女方兰芝年满十五岁,行及笄礼。
请了各公侯夫人小姐为宾前来观礼,因城内舆论谣传,武安侯夫人本无意让方兰雪露面,可嫡妹及笄,她身为长姐若不出席着实不合理法,无奈只能依规矩站在堂内接待那些来观礼的官家女眷们。
一个侯府小姐的及笄本不会太多人前来,到场的大多数人本意也不是为这场笄礼,而是舆论中心的方兰雪。
在场的人看向方兰雪的眼神或羡慕或嫉妒或不屑,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所谓的未来王妃,就连笄礼的主角方兰芝也因为被长姐抢了风头而心生不满。刚刚礼成,便有人耐不住寂寞向方兰雪发起了挑衅。
“这不是未来的翊王妃吗?今日打扮的如此娇美,王爷他也瞧不见呐,真是可惜了。” 女子及笄除了家中长辈之外是不许男子在场的,说话的人是明国侯府嫡女杨珊,年芳十八,大方兰雪一岁,向来眼光甚高,素来爱与人攀比,若方兰雪当真成了翊王妃,除非她入宫为妃,否则她日后无论嫁谁都会低她一等,这让心高气傲的杨珊如何不在意。
有这等心思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入宫一事,皇宫已多年不曾选过秀女了,且不说皇上已年近四十,就算入了宫,想要混到妃位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这便让大多数人歇了心思。
“珊姐姐可是误会了什么?”方兰雪闻言秀眉微蹙,走上前对着杨珊及她身后的几人福身见礼,待对面的人回礼之后方道:“那日是兰雪的马车故障无意惊了翊王爷,幸得王爷大度未曾怪罪,一时垂怜顺手帮衬了一把,何来翊王妃一说?”
方兰雪淡然的一番解释让杨珊惊讶,一般遇上这种好事就算不是真的也不会否认吧,虽然她巴不得这事是假的,嘴上也依旧不会饶人:“呵,那可真是巧了,兰雪妹妹的马车早不坏晚不坏,怎的偏偏遇上王爷的时候就出了故障了呢?”
因为方兰雪的否认松了口气的一些人听着杨珊的一番说辞顿时变了脸色,看着方兰雪的眼神带着怀疑。
方兰雪本来还在疑惑,她很清楚翊王对自己无意,既然如此翊王府为何不制止谣言,看现在的情况她也有些明白了,有些事不是你想解释就能解释得了的,不过是越描越黑罢了。
“要如何想是你们的事,我既说了王爷与我毫无瓜葛,你们不信,莫不是真如舆论所言才是你们愿意看到的?”方兰雪本就不愿多费口舌,既然解释无用,她便随之任之,这些事自不用她去证明,日后翊王妃有主,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此事不论真假,翊王妃的位置也绝不会是你。”正在众人你一眼我一眼看来看去之时,站在一旁的一名女子开口了,她独立在所有人之外,一袭粉色霓裳罗裙分外显眼,冷冷地扔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此人是谁?怎的如此无礼……”
“她啊?晋阳侯府的嫡小姐沈莲月,她的母亲晋阳侯夫人可是太后的亲侄女……”
“她就是沈莲月啊?难怪如此嚣张,听闻她从不出席这些集会,今日怎会……”
方兰雪看着沈莲月离去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这人该是觊觎翊王妃的位置很久了,今日肯来武安侯府,只怕也是为着确认谣言真假的吧。
沈莲月的话方兰雪并未如何在意,一旁的方兰芝却忍不住皱了眉头,她纵使再多不快也是武安侯府自家的事,别人针对她的长姐她可就不乐意了,莲步轻移走到方兰雪身旁:“长姐还是先回屋吧,这里有我呢。”
姐妹俩的想法不谋而合,方兰雪点了点头,又朝其他人欠了欠身道:“失礼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前院。
主角都离场了,来观礼的人也就渐渐散了,没人发现从头至尾躺在房顶上的那抹身影,直到人群散去,观望了整场闹剧的人才悠然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不屑道:“找了半天竟然是个假王妃,女人就是麻烦。”
与此同时,院墙角落的榕树里闪出一道黑影,房顶上那人眼前一亮迅速追了上去。
“兄弟,向你打听一件……嘶”
刚追上手还未曾碰到那黑色身影便差点被攻击了,吓得他赶紧收回了手,黑影也不缠斗转身就跑,被偷袭的人很是不满,脚尖在院墙上轻点,借力以极快的速度追上那道黑影,一个回旋将黑影绊倒在地,确认猎物逃不掉之后,才慢悠悠地走到黑影身前。
“我说你跑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问你件事,你可知翊王府……”
那道黑影听到翊王府眼中暗茫一闪,随即猛的一咬牙,站着的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蹲下身查看,黑影已经断了气,不由得懊恼地叹了口气:“我不过是想问个路,至于吓得你自杀吗?罢了,你不说,小爷自己去找。”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瓶药粉撒在尸体上,转身走了,他离开不一会儿,那道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原地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晃晃悠悠地在城内转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没有找到翊王府所在,无奈只能找个茶馆坐下来,喝了口茶大喘了一口气:“皇城里的街道怎的都长一个样儿,翊王府那家伙竟然扔下我一个人跑了,若是让我找到,看小爷我不整死你……”
茶馆里人来人往,听着有人不停地坐在那嘀咕,那恶狠狠的神情让人不敢接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那里有人。末了那人从怀里拿出一块精致的玉牌看了看,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起身出了茶馆。
接连阴郁了几天的天空终于再次放晴,于是今年的秋猎按计划定在了十五,地点是颐都城北一百里的皇家猎场,早早派了人去猎场做好狩猎准备,为了秋猎当日能精神抖擞地参与狩猎,秋猎的队伍都需要提前一天出发,抵达皇家猎场休息一晚,第二日开始狩猎。
翊王府清芷榭内,南宫若尘正坐在化妆镜前,下巴轻仰,苍翊站在他对面,不停地在他脸上涂涂抹抹,又从化妆台上的匣子里取出那张□□替他覆上。
“可以了,看看如何?”
南宫若尘转头,看着铜镜里与暗五手下如出一辙的脸,下意识地抬手轻抚,又转向苍翊,有些意外:“你何时学会的?”
“早几日便学了,总是要用的。”若是每次易容都要别人动手,他的王妃岂不是次次被人占了便宜去。
“我让人备了一套近卫的衣裳,来换上吧。”
南宫若尘面露犹豫,让他扮作近卫?以他如今的情况,跟在苍翊身边,一旦出了什么情况,只怕会成为拖累:“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苍翊打断他:“但你要知道,苍离此次折损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任何行动,他当真会善罢甘休吗?你若留在王府,只怕会更加危险。”
南宫若尘低头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苍翊见他同意不禁嘴角上扬,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有人靠近,紧接着响起一阵敲门声:“王爷……”
“进来。”房门被人推开,凌云一身黑色劲装走了进来,苍翊直起身问道:“有消息了?”
“人尚未寻到。”凌云摇了摇头,又看了南宫若尘一眼,“倒是有人得知消息自己寻了来,那人自称是公子的故人,身上还有一块玉牌,玉牌上的图案与公子绘制的图印一模一样,属下本想将人带回来,却不料那人竟在半路消失了,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南宫若尘精神一震,正想确认什么却被苍翊抢先一步:“可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是。”凌云应道。也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王爷的话里似乎有一丝丝寒意……
☆、玉牌
本是自己失职,见苍翊不说话,凌云也不敢多问。
南宫若尘看着苍翊凤眸微眯略显阴沉的脸,暗中叹了口气,站起身对着凌云道:“统领先出去吧,此事不必在意。”
凌云闻言抬头下意识地看向苍翊,见其没有回应,便向南宫若尘抱拳行礼随后离开了房内。
屋内沉寂良久,苍翊的视线才转向南宫若尘,神色古怪甚至有些敌意:“你该猜到那人是谁了吧?”
能在凌云手下悄无声息地失踪又手持玉牌的少年,世间只有一人了。
南宫若尘点头,想起前世那个与自己仅有几面之缘的人,也不由得有些头疼,凌云以为是自己失职将人弄丢了,而实际上,只怕是那人自己跟丢了罢。
医圣左彦在游历期间,曾在山间遇到一顽童,年纪轻轻便能识百草,左彦不忍将如此人才埋没在山间,见其孤身一人便将人带在了身边并取名左麒,成了南宫若尘的师弟,而在治病用药方面堪称天才的左麒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路痴。
左麒自幼在山林间长大,父母早亡,他独自一人离家却找不到回家的路,自那之后,山林为家,野果为食,直至遇到左彦。
南宫若尘让凌云所寻之人都是受医圣救命之恩的人,左彦虽被世人尊为医圣,却并非施恩不望报之人,世间因果循环,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左彦救的每一个人,都会在其手心留下一个图印,有此印者,需替医圣或其后人完成一件事方可消印,如若毁约,则图印反噬不得善终。这些事南宫若尘若非重生,也是后来才知。
让南宫若尘不明白的是,左麒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离洛国境内,又如何找上凌云的?
“你……”正准备转头说出自己的疑问,却对上一张突然放大的俊脸,两人同时一怔,南宫若尘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气氛有些尴尬。
苍翊见他后退,本就阴沉的脸又黑了几分。苍翊对左麒的敌意并非是他的路痴所带来的麻烦。
前世左彦一直想带南宫若尘离开王府,却从未逼迫过他做任何决定,犹豫不定了多日,南宫若尘留下的决定让苍翊忐忑不安的心归于宁静,却不想在左彦离去前一晚,左麒竟直接将人打晕扛着就走,即使未成功将人带走,也在苍翊心里埋下了阴影,也因此记恨上了左麒。
南宫若尘也知道左麒那么做并非恶意,但那件事终究成了苍翊心中的一道结,想着自己方才下意识地远离可能又伤到了他,不禁有些内疚,走近主动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抱歉……”
掌间涌起的温暖让苍翊的脸色缓和了些,静静看了半晌,最终只得将所有的思绪化作一道沉重的叹息,反手握住将人拉入怀中,收紧了双臂。
左麒虽不认得路,对于他南宫若尘却也不怎么担心,以他的身手这颐都城内能伤到他的人屈指可数,他既能孤身一人来到这皇城,想来生存也不成问题,找到翊王府也只是时间问题。
庆元十六年九月十四日,午后的天晴朗湛蓝,润红的骄阳在稀薄的云层里穿梭,明媚的阳光铺洒了整座皇城,微风轻拂,正是狩猎的好时机。
皇家秋猎,皇帝钦点的王公、大臣、官员、两翼禁卫军以及皇子、皇孙、后妃、侍卫等,随行队伍庞大不下于两三万人,人欢马嘶,旌旗蔽日,自北城门出发,启程赶往城北的皇家猎场。
狩猎前夕,先派一千多名羽林军进入猎场里布围。草深树密不适合马匹活动的围里就派步兵前往,地势较平林木稀疏的围里就派骑兵挺进,皇家安危忽视不得。猎场布围完成,狩猎的队伍也刚刚抵达,皇室中人与王公大臣住进了猎场不远处的皇室行宫,众侍卫就在猎场外围安营,所有军士养精蓄锐,待明日开始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