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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卿 第1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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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个人做事能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大多数都被裹挟在浪潮中,起伏漂落,根本无法由自己决定。”他感慨地说道,“我只是浪潮里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来去身不由己。有些事,并没有您想得那么简单。”

言讫站起身,抬眼望着油松,怔忡出神。

“世道混乱,这些时日,您就不要出门了。万一又有哪个人走到您面前,给您扇阵耳旁风,您又得磨破嘴皮子,劝我回头。”

浮云卿早已习惯他的言行不一,并未把他暗藏深意的话听在心里,反倒侧眸睐他颀长消瘦的身影,自顾自地想事情。

大夫说,敬亭颐这次病得重,一定要好好休养。否则但凡来场雪,人就会丢半条命。病因尚且不明,不过浮云卿想,无非是受凉染寒,加之心事过重,种种糟心事堆积在一处,心火攻心。

浮云卿冷眼看着她这个倔强的郎君。身子都糟成这个样了,还想着造反,异想天开!

恍神间,她发现敬亭颐鬓边又长了根白发。

“年纪轻轻的,大好前程不要,非得堵上所有,这又是何必。”浮云卿低声感慨道。

敬亭颐只是叹气说她不懂。

温室里被精心呵护培养的花朵,没尝过风吹雨打的心酸滋味,怎么会了解干草所想。

掐着手指头算,他定下的时间该到了。

“仅凭几位花拳绣腿的护卫军轮班守门,根本无法保障阖府的安全。”

闻言,浮云卿猛地站起身,踅到他身旁。心里隐隐落着一种猜想,她颤着话声问:“所以呢?”

“所以……”敬亭颐的目光转到她惊慌失措的脸庞上面,“我派了些人过来,时刻守护您。”

守护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叫圈禁。

话音甫落,岑寂静谧的公主府邸,蓦地闯进许多身穿前朝甲胄的军兵。

浮云卿一眼就认出,这些正是虢州军。

“你竟把虢州军带到了京城里?”浮云卿惊得连连向后退,却被敬亭颐拽住手腕,动弹不得。

“当然。过新年辞旧迎新,大家都期盼新鲜事纷至沓来,既然如此,我得加快进程。我想在年三十前,把一份厚礼送给百姓。”

当然,他不会像韩从朗那般粗鲁,在浮云卿手腕脚腕上都扣上锁链。他有更高明的方法——攻心。

作者有话说:

阳了,发烧艰难码字,等烧退了再修修文。

第106章 一百零六:笃定

◎在对付敬亭颐这件事上,从没失过手。◎

于敬亭颐而言, 爱一个人,爱到极致,念想最强的不是放她自由, 而是自私地占有她。

他极度缺爱,因此但凡有人给他施舍点爱, 他就感动得恨不能掏心掏肺。

他从未享受过母爱,可虢州庄里每位年长的妇孺,都曾慷慨地给予他独属于女人的关怀。等啊等,终于等到个报恩的好时机。有次庄里被洪水淹了, 他左肩背着锅碗瓢盆, 右肩背着床褥衣裳,脖上还套了块破铜烂铁, 一趟趟地给妇孺搬行李,少年挺直的腰杆差点被行李压弯。那次后,新旧伤一起复发, 落下了很严重的病根。

他享受到的每份父爱, 都逼迫他负重前行。长辈们卷着烟杆吐气,烟味往他鼻腔里窜。不好闻,想逃跑时被刘岑死死摁着,“听,把定朝造的孽都听在心里。”他无欲无求,常常觉得活得像行尸走肉也不错。可他无比想报父爱的恩,于是掂起笔杆长枪,把不感兴趣的事做到极致。

卓旸是他的好兄弟。他喜静, 而卓旸最爱与同龄人成群结伴, 往这处捅个篓子, 往那处捅个篓子。卓旸想当山大王, 梦想是包下一座山头,从山坡滚到山脚,沾一身狗尾巴草。爱热闹爱动的人,总会闯祸。敬亭颐呢,就给卓旸收拾烂摊子。后来共同经历许多危险事,九死一生。兄弟交心过命,不过如今他已还不清卓旸的情。

亲情,友情,尚能令人保持理智。偏偏在爱情这事上,他磕磕绊绊,哪怕摔得浑身淤青,还是会不断追求。

所以浮云卿与旁人是不同的,甚至在他心里,占得独一无二的地位。

既然独一无二,他又怎么会把那些低劣的手段对她施展。挂个笼与锁链,幼稚粗暴。他走的是另一条路,他要攻落浮云卿的心。其实说“攻”不足以外化他的心思,不如说是“囚”。浮云卿的心里住着许多人,他曾想清除那些人,但这样做会伤了她的心。

他自愿画地为笼,做笼中雀,被浮云卿所囚。

再恍回神,虢州军已经列成两队,整整齐齐地站在亭前。

内宅能进叛军,说明京城里已经快要沦陷。

观敬亭颐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浮云卿心里就落了个底。

官家有法子牵制他,他也有无数手段反牵制,甚至能反将一军。

他还能大气不喘地站在她面前,说明虢州军已经牵制住了禁军。只要他想,国朝的风水随时会变。

敬亭颐倒没顾虑这些。他将一个坠着穗的雕花铜球塞到浮云卿手里,让她收好。

管它是情物还是赃物,谁愿意在这时候接受来路不明的物件!浮云卿赶忙张开手指,想把铜球抖落在地,可手指却被敬亭颐一根根地掰拢。这下倒好,挣脱不开,她只能握紧这个微微发热的铜球。

暖暖的,像个小型汤婆子。哪曾想握了会儿,头脑就开始发懵。

最后一眼,睐见敬亭颐稍稍张开双臂,等她晕晕乎乎地砸过去。

眼前倏地昏黑一片,嘈杂的声音被隔绝在外。手指一松,铜球就滚落在地。触地,反弹,清脆的铃铛声叮铃作响。最后铜球埋在雪里,而浮云卿也直愣愣地砸进敬亭颐的怀里。

那头麦婆子被军兵挡在院外,睃见浮云卿的异样,吼叫道:“你对公主做了什么?”

敬亭颐搂着浮云卿软瘫的身,朝麦婆子“嘘”了声。

“她需要休息。”

他的眼里一下没了温度,射向麦婆子的目光冰冷复杂,叫她打了个寒颤。

她紧咬着后槽牙,面目狰狞,“你若敢伤她……若敢伤她……”

下面的话却说不出口。

在富贵人家当差的婆子,待遇比员外家的妾室还好。尤其遇上个浮云卿这么好的主家,更活得心宽体胖,哪会有遇见危险的时候。今下局势突变,麦婆子想斥出几句狠话,却发现她根本没力量威胁敬亭颐。

若敢伤公主,她会拼上一条命,哪怕鱼死网破也得闹上一闹。可就算豁出命,也无法对敬亭颐造成半点伤害。

敬亭颐自然也想到这点。他轻蔑地乜着麦婆子,话语却难得真诚。

“我不会伤她。”言讫,抱起浮云卿往卧寝走。

这时麦婆子猛生巨力,推开军兵,绕到敬亭颐身前阻拦,“你想怎样?我告诉你,你脚下是天子的土地,你敢有异动,天子不会饶你的!”

弱兽竭力挣扎的模样,可笑又凄惨。敬亭颐扯了扯嘴角,“她需要休息,我不会伤她。至于天子……”

他讥讽地说道:“天子又能奈我何?若天子拦我,我亦不会对天子手下留情。”

他们眼里无所不能的天子,却用极其卑劣的手段坑蒙拐骗。天子又如何?脱去一身黄袍,不过是左右逢迎的墙头草罢了。何况这个天子,并不是他甘心臣服的天子。

风水轮流转,明天到我家。无非是气运好差,他最看不得旁人拿天子做倚仗。

麦婆子枯着眉心,无可奈何。她那点本就稀薄的锋芒,被敬亭颐几句狂妄的话磨得半点不剩。最后只能无奈地感慨一句:“时也,命也。”

一旦说出这句话,便是投降的前兆。敬亭颐心下了然,睇军兵一眼。下刻,军兵就尽职尽责地捆住麦婆子的手脚,将她押到院外。

大半晌,没一个人待在卧寝。因此甫一踢开门,萧瑟冷清气就扑面而来。

敬亭颐将浮云卿放到柔软的床褥里,熟稔地捞开被褥,盖在她身上。继而掖好被角,把她裹得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认真看看这间屋罢。床褥是他铺的,衣裳簪珥是他整理搭配的,就连茶具摆放的位置,也是他精心布置。他了解浮云卿的喜好,也知道如何深挖她的喜好,并在这个过程中,不动声色地掺杂进他的喜好。

数旬翩然而过,他留下的痕迹处处可见。她早已离不开他了,只是她尚不清楚这个事实,旁人也不知。

他的身阻拦不住她去任何地方,但他早已窜进她的心里,那是无法抹去的印记。

再踅出门外,阖府仆从齐聚群头春。仆从被捆住手脚,身子颤抖,可眼里恨意半分不减。

敬亭颐长身而立,等到檐铃被风吹响,他才沉声道:“我不会伤你们。”

“你们只要待在府里就好。”

大家当然不信。嘴里没被塞布条,一时破口大骂。你一句我一句,无非是骂辜负了大家的信任,背叛了真心待他的所有人。

骂得最狠的,不是汉子女使,而是两位婆子。她们俩算是仆从堆里最了解敬亭颐的人,知道假大空的话骂不进敬亭颐的心,于是将话头引到浮云卿身上。

禅婆子立眉瞪眼,往前挺着身,像只被烫得半熟的虾。

“驸马?呸,我看你是德不配位!等公主醒了,你就等着被休罢!你做建朝以来第一个被妻子休的男郎,这次让你青史留名。”

麦婆子手腕被麻绳勒得生疼,可仍竭力挣扎,冲着敬亭颐发泄怨怼。

“公主最恨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你要让她恨你吗?”

然而就算差点磨破嘴皮子,也没能让敬亭颐收手,反倒见他愈发冷漠,脸阴得能拧出几桶水。

他不在意外人如何评价,哪怕骂他爹娘,骂他祖宗十八辈,他都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可笑。

他在乎的那个人,安静乖巧地躺在床榻里。骂就骂罢,反正他不会收手。

他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院外风起云涌,院内风平浪静的生活过了两日。

当晚浮云卿就醒了过来。她的脑子装不下太多事,偏偏那些大事小事都爱往脑里跑。

一会儿爱,一会儿恨,一会儿无奈……

欹在床边想事时,侧犯端着桕烛盏走进屋,开口问:“公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暗黄的烛光一晃一晃,顺着床幔往上爬,爬到浮云卿紧皱的眉间,快要把她从头烧到尾。

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浮云卿拢紧被褥,拍拍身侧的褥子,叫侧犯坐到她身旁。

她给侧犯分析一番局势,又开口说:“遇上他,就别想正面反抗囖。他的脾性我了解,吃软不吃硬。你若硬要硬碰硬,到最后只会把自己给折进去,得不偿失。不过咱们可以背地里动心思。我想,表面待他如常,背地里与禁中联系。”

好方法,公主真是绝顶聪明。侧犯朝浮云卿竖起一个大拇指,旋即问:“待他如常,是怎么如常?背地里与禁中取得联系,可该怎么联系?”

听过侧犯这番话,浮云卿尴尬地笑了笑,“放心,我了解他。对付他这事,交给我。你们呢,就找准时机,趁军兵松懈,溜出府,打探打探外面的情况。再悄摸溜回来,待我整理好所有情况,我自会去禁中一趟。”

她拍着胸脯,坚定地说道:“我从没做过信心十足的决定,可在对付敬亭颐这件事上,从没失过手。”

她可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这十六年,别的没学会,偏偏学会了拿捏各种人的心思。

心底有种声音,越来越响。

敬亭颐在虚张声势,他根本不会反。所以她不恨他,看他过得如履薄冰,做了一场又一场戏,她只觉得心疼。

唯一未知的事是,从虚张声势地反到光明正大地不反,在这个过程里,他要塞进些什么事件,才能使各方都信服。

这两日,她所谓的待他如常,是一遍遍地质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疑惑,不解,慌乱,这是她该有的正常反应。

要真比起谁做的戏真,浮云卿不输任何人。敬亭颐做戏,那好,她也做戏,看看谁先站不住脚。

不曾想,第二日晚,她露出了马脚,敬亭颐也难得慌乱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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