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莲夫人咬牙道:“我不会答应你的,要么你就在我的帮助下,像上一世那样,压制住他,以心剑削弱他的力量,只要他不出来,我便不会对他动手。一旦他出来掌控身体,我必会杀他,就算连你一同杀死,也在所不惜。”
“我易家凋零至此,虽不是他亲手所为,却都是因他而起,你要我原谅他,绝无可能。”
薛明渊神魂越发动荡得厉害,脑子里像有一根棍棒在翻搅,让他已经无法思考。莲夫人见状,面色更差,只以为是那个魔物在争夺身体。
她长袖一卷,带着薛明渊飞出九重莲楼阁中,遁入一座山中,来到山顶一座巨大的青铜钟下,她伸手拂过一枚符印,流光从符印中淌出,飞快攀爬上青铜钟。
易恒跟着追上来,眼看着莲夫人要将薛明渊丢进镇魔钟下,他忙道:“母亲,你别冲动,你把小舅舅关进去,他可能就出不来了。”
莲夫人神色冷凝,并无半点冲动的模样,她一把将薛明渊推入钟下,沉重的青铜钟落下之前,她看着薛明渊,失望道:“灵微,魔就是魔,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我们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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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钟落下,周遭陷入一片黑寂。
薛沉景蜷缩在心海,抱着自己动荡的神魂,嘲讽地哈哈笑起来,“薛明渊,你的阿姊比你清醒多了。”
他周身的丝线已经淡了许多,也少了许多,父母念力凝结的囚笼已经快要封不住他了。
“哥哥,怎么办才好呢,你阿姊要杀我的话,我该不该还手呢?”
薛明渊躺在黑暗中,轻声道:“不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没有回答该不该,而是不能。他们都知道,只要他还存在在这具身躯里,薛沉景便无法对他们的血亲动手,即便那个血亲并不认他。
薛沉景冷哼一声,气得咬牙,“你是不是故意来逍遥门,故意被囚的?你以为这样就能拆散我和阿意了?薛明渊,你好歹毒的心。”
他就算是凿穿了这个该死的镇魔钟,也会逃出去,找到虞意的。
薛明渊语气温和道:“抱歉。”
薛沉景张了张嘴,已经想到了世间最恶毒的词汇辱骂他,忽而一阵电流击打上神魂,将他即将出口的辱骂全都堵了回去。
他睁大眼睛,瞳孔一瞬间紧缩,继而又扩散开,神魂战栗,好半晌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薛明渊,你又做了什么?”
薛明渊按住额头,神魂同他一样受创,并不好受,蹙眉道:“不是我,是归墟,我们诞生的地方。”
第84章 归心(2)
薛明渊和薛沉景从混沌中诞生, 血肉发肤皆为混沌之气塑成,能和世间所有混沌之气共通,也可以说, 他们即是混沌,混沌即是他们。
这世间唯一的混沌池,也是诞生他们的地方, 只存在于那一片神魔最终的战场,亦是神魔最后的陨落之地,归墟。
但是,归墟乃是神魔两界交界之处,如今神魔两界不复存在, 天门封闭, 魔道亦截断,怎么可能还有人到得了那里?
强烈的雷电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刷向他们的神魂,将二人击打得神魂动荡不休, 两人暂时也没了彼此争斗的余力。
薛沉景被那直穿入魂魄的雷击电得双眼翻白,低头都能从自己的魂体内看到如蛇一样流窜的电弧,带着令人惧怕的雷电之气,从头发丝窜到他脚后跟, 几乎蔓延过每一寸魂体。
他三魂七魄都快要被这丑陋的电弧撕裂,痛得忍不住流泪。
父母念力仍能束缚住他,薛沉景暂时脱不了身,只得咬牙喊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薛明渊不用他催促, 他并不比薛沉景好受多少,只是更加擅长忍耐罢了。他闭上眼, 神识逆着电流溯洄而上,尝试回到自己的诞生之处。
当他从摇曳的混沌池上, 看到那一张熟悉的面孔时,薛明渊不由一怔。
是虞意。
虞意坐在一条雷光凝结的金龙身上,半俯下身,正好奇地往下张望。雷龙的尾巴垂在混沌池中,雷光电弧从它尾巴上流窜下来,击打得混沌池中水花飞溅。
这一片水潭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奇怪。
尤其,水潭四面皆是神魔大战之后的灰烬枯骨,罡风卷着骨沙漫天飞舞,这片水潭在战场的中心地带,却干净清透得连一丝尘埃都没有。
好似神魔战场上的罡风,也在绕着它而行。
虞意看着清透的水面,没来由地,忽而想起了一个画面。在云山之时,薛沉景曾经布下的那个召魔法阵,法阵成型之时,也是这般清透无比,纯洁无瑕。
难怪她会觉得这一池水,让她觉得熟悉。
这和他有关系吗?
因为这个猜测,虞意在此多停留了片刻。
薛明渊隔着水花望向她,他能看见她,虞意却无法看见他。
他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还能通过这种方式再见她一面。
薛明渊听到自己不由加速的心跳,视线眷念地停留在她脸上,她怎么会找到了那里?
别人或许不知,但薛明渊却是心知肚明,仙界崩毁,不复存在,飞升之路早已断绝,这个世间早已无人能飞升。
梁州城外那个大能飞升的传说,没有留下具体的记载,没有名姓,没有详实的时间,只不过是后来人以讹传讹,美化过后的故事。
就像一个美好的神话故事流传至今,激励着人们寻求升仙之途。
非要对应上一位曾经在那里渡劫的修士的话,薛明渊记得,那个渡劫的修士其实并未飞升成功。所以,开天门一说,纯属无稽之谈。
薛明渊之所以没有阻止虞意去那里,只是因为那一片雷场,确实对她淬炼灵根有利。
但薛明渊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无稽之谈在世间传颂久了,竟也能弄假成真,真的能洞开天门。人心念力的强大,可见一斑。
他看到虞意的瞬间,下意识便想将她的存在隐瞒下来,不想被自己弟弟发现。他承认,这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完全是出自他的私心。
只可惜,薛沉景还是发现了。
“阿意,是不是阿意!”薛沉景用力抓扯过念力丝线,扯断了几根。
他虽暂时不得自由,无法如薛明渊一样回去混沌池查看,被电流击打得痛不欲生时,他还是从那孤光中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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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现下在他魂体上游走的电弧已经比曾经击打在他拟足上时,强大了百倍千倍,但他还是从这股强大的雷电之气中,捕捉到了曾经的气息。
虽然微弱,但切实存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沉景魂体内的疼痛霎时消弭了许多,从灵魂深处生出一种令人迷醉的战栗,在周身游走的电弧也不再那么可怕,金光灿烂,宛如游龙,威武而可爱。
“主人,主人,主人……”他蜷缩起身体,止不住颤抖,好似想要抱住浑身游走的雷光,抓住她,顺着雷光电弧将她扯到自己身边,抱住她,亲吻她,占丨有她。
被锁在心海,无法触碰到她的每一刻,都漫长得让他无比煎熬。如今所有的煎熬,都化作了想要重新抓住她的焦渴。
薛沉景这一刻的心念极为强悍,一霎冲断了数条丝线,令薛明渊惊讶,他几乎来不及阻止,只看到混沌池水因薛沉景的心念而沸腾,飞溅的水花延伸出细长的触手,像五指一样张开,朝着虞意抓去。
神魔归墟,混沌池上。
虞意诧异地看着突然暴涨的水花,立即想要抽身远离,然而,已经迟了。
一朵水花溅上她的脚踝,瞬间化作柔韧的触手,捆绑在她脚上。随即一股大力袭来,猛地将她拖拽入水下。
这股力量强大得让她根本来不及反抗,虞意被拽入水下,却无水侵入口鼻,反而落入到另一处空间。
一道身影与她擦肩而过,虞意惊讶地睁大眼,看到薛明渊飞快地朝她扑过来,伸手想要抓住她。
虞意立即伸手朝他递去,但下一刻,她听到隐约的呼唤飘来耳边,“主人,主人,到我这里来,求求你到我这里来!”
因为这个声音,虞意伸出的手,迟疑地缩回,被拽着急速下沉。
薛明渊无比清晰地看到虞意蜷缩回去的手指,他本来可以牢牢抓住她,却因为她的后撤,他的指尖与虞意的手指擦过,没能将她抓住。
曾经的每一世,当他们两人在面临选择时,薛明渊一直以来都是被选择的那个人,这是第一次,虞意选择了他的弟弟,原来不被选择的人是这样痛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明渊这一刻是真的感觉到了心脏里那种密集的疼痛和失落,他无法控制自己地拼命朝她追上来,用力挥手想要抓住她,喊道:“阿意!”
重叠的黑影忽而涌上来,阻隔进他们之间,将薛明渊挡了一挡,便如楚河汉界,彻底划分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虞意被拖拽入深处,落入一处丝线交错的地方。她转过身,对上一双略有些惶恐的眼睛。
这是共梦之后,他们第一次相见。薛沉景凭着本能,凭着强烈的渴望,将她的神识拉入自己心海,但是当她真正来到自己面前后,他又从心底生出止不住的惶恐和害怕。
他害怕又和沉花海之时一样,看到她厌弃的眼神。
幸而,她没有露出那样的眼神。
虞意眨眼打量着他,薛沉景还穿着那日那身红色的衣衫,坐在丝线交错的最中心,那些丝线交缠在他的四肢和脖颈,紧束着他的神魂。
“你怎么……”虞意问道,伸手试探性地碰了一下眼前悬空的丝线。丝线当中的念力立即浮现在她脑海。
“愿我儿明渊无病无灾,盼归。”
她动作一顿,又探手伸向另一根丝线。
“愿我儿明渊有知心人相伴,长夜不孤单,盼归。”
虞意抚过了他身边每一根丝线,看过了里面蕴含的每一道念力。父母的思念,父母的记挂,父母所盼归的强烈念想,皆给予了另一个人。
经历过那一座人念结境,虞意当然明白这代表什么。难怪之前一直能强势掌控身体的薛沉景出不来,是因为父母的念力给他打造了这样一个牢笼。
薛沉景坐在牢笼当中,仰面看她,像一只被遗弃的犬,小心翼翼地唤她,“主人。”
这一刻,她是真的心软,无法拒绝他。虞意伸手,轻轻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痕。
薛沉景双眼倏地一亮,抬手拽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拉进怀里,用力抱住。他双臂交缠在她背后,几乎想将她按进自己魂体里,伏在她耳边欢喜地叫道:“阿意,阿意,阿意,我好想你。”
不再是可怜巴巴的“主人”。
虞意被他抱得猝不及防,尤其这是神识直接相贴,比身体的拥抱还要亲密和直接,她能感觉到从薛沉景神魂当中狂涌而来的思念,渴望,强烈地想要占丨有她的欲望。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强烈了,像巨浪一样冲入她的神识里,冲得她心荡神摇,浑身战栗。
在她失神的片刻,薛沉景埋头吻上她的唇,如他此刻想的那样,急切地亲吻着她,将自己的气息渗透入她的神魂。好似想要在她神魂上,都烙上他的印记。
薛明渊被阻挡在重叠的魔影后方,心海里的魔物回归,代表着这具身躯的掌控者易主,薛沉景分明在那一刻已经有能力挣脱父母的念力束缚。
可他依然可怜又无助地坐在念力丝线当中,让那些丝线缠绕着他。
原来是为此。
他的弟弟在摇尾乞怜这方面,实在很擅长。
薛明渊透过重重魔影,望向另一端紧拥在一起的人。不知是他有意,还是他此刻忘了情,薛沉景还没有切断他们之间的共感,薛明渊竟透过弟弟的唇舌,感受到了一丝甜美的气息。
但是下一刻,薛沉景忽而抬眸,眼神森冷地看向他,那双尚还垂着泪的眼角略弯,对他露出一个得胜的微笑。
共感断开,薛明渊重新被魔影压入心海那一座山腹神庙中,重新变得看不见,听不见,再也无法感知外面会发生什么。
他站在幽深的甬道内,抬手轻轻蹭了一下唇。
他和薛沉景的感知分明已经断开,也脱离了那具会让他脸红心跳的身躯,可是那种酸涩的情感还是停驻在了他心中,翻涌出心底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丨潮,在他心中滋生出绵绵不绝的渴望。
他失去她了,他好像又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