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比一，梁珂终是拗不过，不情不愿地跟着几个人去吃烤肉。
说不饿的人自然沦为苦力，精选的上等五花肉在烤架上嗞嗞作响，梁珂握着夹子不停翻肉，却不能送到自己嘴里。她心底怨念无数，早已经把项明轼问候了百儿八十遍，嘴里还不忘提醒道：“这块好了，谁要？这块也差不多了。咦，生菜快没了，叶曼曼，你吃这么多，小心肥死你……”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晚上就喝了碗粥，现在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你又不饿，我也没抢你的，你管我吃多少！”叶曼曼一点亏也不吃，立马顶了回去，“别做了点事，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分一块给你就是了。”说着她飞快地包了肉和配菜，递到梁珂嘴边。
“不吃，减肥。”梁珂不给面子地直接拒绝，“你那体形，就算饿三个月，也不可能前胸贴后背。学新闻的当真不一样，夸大的本事就是不寻常。”
“不吃拉倒，我自己吃。”叶曼曼也不跟她吵，一抬头，直接将菜团塞进了自己嘴里，故意嚼得特大声，刺激某人的食欲。
“珂珂，你身上有几两肉呀，还嚷着减肥，真是……”阮芷馨抿嘴偷笑，“明轼哥哥，你别只烤给我们吃呀，你也吃一点吧。”
“我也不饿。”项明轼笑了笑，“快吃吧，吃完送你们回学校，时间不早了。”
“明轼哥哥，你送完我们就直接回项宅吗？”阮芷馨睁大眼睛问。
“怎么？”项明轼想了想，他本想余下的时间多跟某人相处，可是某人摆明不愿意，那就不强求了。只是，他不知道阮芷馨的打算，一时也不好回话。
“你要是直接回项宅，那我就不回学校了，我跟你一起回去，成吗？”阮芷馨打着商量。
她话音一落，叶曼曼跟梁珂都不由自主地抬眼打量她。她笑得很好看，眉梢弯弯，像月牙儿，语气绵绵软软，让人不忍心拒绝。
“这样……”项明轼倒是很意外，眸光轻轻在梁珂脸上一掠，又开口道：“你明早没课吗？赶不赶得及？”
“明天下午才有课，今天爷爷给我打电话了，说想我回去陪他下棋。”阮芷馨笑着低头摆弄手上的碗筷。
“曼曼你呢，回哪边？还有梁珂？”既然这样，那就一并问过。
“项大少，我家离你家貌似不太远呀，既然这样，那就干脆不管宿舍门禁了。梁珂，你干脆也别回学校了，哈哈……好不容易逮到项大少请客，我一定要狠狠吃一顿。服务员，再来两盘肉，还有鱼丸、凤爪什么的，一样来一份！”叶曼曼举手对着服务员招了招，“这边靠着环线，离我们那边近很多，待会儿吃完，你先送我跟芷馨，再去送梁珂吧。”
“不用，我可以打车。”梁珂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么晚了，打什么车。”项明轼拧了拧眉，“是我带你们出来的，自然有责任把你们都安全送回去。”
“对头。”叶曼曼点头表示支持。
“明轼哥哥，你可以先送梁珂，再带我们，免得到了家还要跑出去。”他们是两两对坐，梁珂同叶曼曼一边，阮芷馨跟项明轼一边。她说着话，探着身子朝项明轼身旁靠了靠。
“没关系，我送完你们还要去个地方，总归是要出来的。”项明轼无所谓地耸耸肩。
“这样……”阮芷馨扁扁嘴，有些郁闷道：“要是这样，我今晚就先不回项宅了……”
“我自己打车真的没问题，项明轼，你送完曼曼她们就直接去你要去的地方吧。”梁珂坚持，却换来叶曼曼一个白眼。
项明轼没搭理她。阮芷馨扁扁嘴，颇有些委屈道：“这样……早知道……唉……我还是回学校的好……”
“没事，爷爷想你了，你回去陪陪他也好，今晚下棋就算了，改明天上午吧。”项明轼揉了揉她的头发，“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梁珂看着两个人的互动，撇了撇嘴角，拿夹子戳了戳架子上的肉，很用力的样子。
叶曼曼的眼睛像雷达似的，目光一会儿扫到项明轼脸上，一会儿掠过梁珂脸上，后来在阮芷馨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眸光沉了沉，继续包菜团吃东西，再也不说一句话。
四人吃完离开。叶曼曼很自然地拖着阮芷馨朝后座走去，边开车门边打哈哈道：“坐副驾驶座的都是傻瓜，我哥告诉我的，那里可是危险地带。”
“什么意思？”阮芷馨挣了两下没挣开她的手，心里有着些微的不满，却不好说破，只能讪讪地问。
“车祸死亡率最高呀，哈哈，梁珂，你不给我面子，我就让你坐最危险的位置！”叶曼曼说完就推着阮芷馨上了车。
梁珂差点将银牙咬碎，她不过是慢了两步而已，居然让叶曼曼抢了先。抢先也就罢了，她居然不拉自己反而拉上了阮芷馨，果然最毒妇人心，得罪不起。可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叶曼曼明知道她跟项明轼不对盘，居然还故意将他们凑在一块儿，不知道是何居心。
梁珂兀自想着心事，项明轼已经客气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她上车。她一直这样忸怩地杵在车旁也不像样，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钻进车里。她想着叶曼曼说的车祸死亡率，自然记起项明轼刚买车不久，于是开口道：“项明轼，你到底行不行呀？”
项明轼插车钥匙的手一顿，嘴角抽了抽，没有搭话。
叶曼曼不合时宜地扑哧一声笑出来，接着便捂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阮芷馨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梁珂被她笑得心里直发毛。梁珂觉得叶曼曼的神经肯定搭错了几根，要不然，怎么突然不正常起来了？
“梁珂，你……你……怎么可以问一个男人行不行呀……啊哈哈哈哈哈……”
“我是问他技术行不行！”梁珂解释。
“我知道呀，我知道呀！”叶曼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啥技术呀？”
“车技……”梁珂说完就噤了声，低着头，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脸上像被泼了杯开水似的，滚烫滚烫的。她忍不住在心底咒骂叶曼曼不正经，却又不好意思去看项明轼的反应，只能拿余光偷偷地瞄。
还好，他脸上的表情回归平淡，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只看着前方，专心开车。
“曼曼，你真是……”阮芷馨估计听明白了叶曼曼的话，抱怨道：“别乱开玩笑，不合适……”
叶曼曼拿眼瞟了她一眼，没接腔，扭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梁珂也不出声了。阮芷馨落得没趣，收了声，也看向了窗外。
车里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项明轼跟梁珂两个人。梁珂一直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路况不错，项明轼得空扭头看了眼身旁的人，只见她缩在位置里，侧着脸，看不清表情。
他收回目光，打方向盘下了环线，心里却不停盘算着，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后座有芒果慕斯。”
“什么？”他突然出声，虽然声音很轻很缓，梁珂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有点不自然。
“后座有你爱吃的芒果慕斯，我去买的时候刚刚做好。”项明轼偏头朝后座抬了抬下巴，“刚才你什么都没吃，刚好留着肚子消灭它。”
“我不饿。”梁珂脑子里闪现出芒果慕斯诱人的模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她就是喜欢嘴硬，刚才已经忍了，再忍一会儿又何妨？她才不要在这个家伙面前表现出一副很想吃的模样。
“珂珂，梁玮提过，你最爱吃‘那爱’的芒果慕斯，所以我特地过去买的。”项明轼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反应，弯了弯嘴角，继续道：“现在不吃，一会儿带回家里吃也一样。”
“我不要慕斯，我只要回家。”她只想快点回家。车厢里逼仄得让人难受，空气里似荡漾着清淡的薄荷香味，让她心里发慌，有点害怕。她朝窗外一看，路灯依然稀疏，她记得下了环线，路灯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明亮。这条路很陌生，完全不像回家的那条。她心中一惊，转身就抓住他的胳膊问：“项明轼，这不是我回家的路，你要带我去哪儿？”
项明轼面不改色地继续开车，也不看她，只张了张嘴道：“去个地方。”
“去哪里？”梁珂问完才觉得不对。鉴于最近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总是一副狼见了肉的表情，她忍不住开始发挥想象力。孤男寡女的能去哪儿？酒店？宾馆？她想着想着，差一点尖叫起来，指端掐住他臂膀上的肉，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拧，“项明轼，停车，你给我停车！”
项明轼不搭理她，自顾自开车。梁珂看在眼里心急如焚，想上前去夺方向盘又怕出事故，而且他重伤初愈，也怕伤到他。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恐惧越来越深，她既不能反抗，也不能顺从，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好，都是我的错，不该不打招呼就带着你乱跑。”项明轼瞥到她眼眶泛红，赶紧停下车，勇敢地承认错误。从前，他愿意跟她抬杠，那不过是想她能多注意他。现在情况不一样，适当的退让，能缓解紧绷的气氛，此时他想尽量顺着她，也希望她能回应他。
“算你识相。”梁珂满意地点头，下巴一抬，只觉得他离得很近，耳根不由自主地发起烫来。她想也没想，伸手就朝头上的胳膊打去，“我要回家，送我回家。”她像个别扭的小孩，连商量都不肯，纯粹的命令语气。
项明轼坐端正了，抬头朝前方看了看。路灯间的距离不近，时不时有车子呼啸而过，只留下尾气，风一吹便消散了。
“珂珂，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就算、就算我豁出性命护住你，也不能让你改变对我的看法？你该是讨厌我到极点了，要不然，怎么可能连一刻也不愿意同我多待？”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慢，明明是在问别人话，偏又像说给自己听，还带着几分自嘲。
梁珂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豁出性命，讨厌他，一刻也不愿意同他多待……
她一点点咀嚼着他的话，既是在消化，也是在默默询问着自己。
遇袭那晚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对，前有高墙，后有无赖，他不愿意丢下她一个人翻墙离去，而她只希望他能走，认为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强。
怎样的情感，才能让他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还只愿意顾及她，一点也没有考虑自己？
他说，他没有女朋友，他一直在等她长大。
车子冲了过来，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一个转身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将她隔离在危险之外，哪怕为此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一刻，她的心在颤，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颤，那残存的理智顷刻间就湮灭了。她对他怎么可能没有半分情感？只是她从来都不愿意多加探究。他对她总是看不顺眼，她想他是讨厌她的，女孩子的自尊心让她不敢向前一步。他那么好，好到她不敢想他的另一半会是她。她在他面前就是胆小、自卑，还懦弱，偏又不想被人看出来，于是同他针锋相对，半点也不退让，只是想保存最后的尊严。
原来所谓的沦陷，不过就是这般，只一瞬间的情动，就足以让人沉沦。
那一刻，她是多么害怕他从此便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就连当初她死不承认的允诺都被她翻了出来。只要他没事，只要他能回来，那他让她不走，她便不走，她想守在他的身边，一生一世都嫌短。
“项明轼……”梁珂还没说完，就听他开了口：“我送你回家。”项明轼把头一偏。他不想听，其实是不敢听，心中忐忑，连呼吸都不畅。只要不让她说出口，他还能一相情愿地安慰自己，不论她怎么想都不重要，他跟着他的心走便好。她不爱他是她的事，而他要不要一直爱下去，是他的事。
但是，若她将那拒绝的话当面说出来，以后怕是连见一面都是奢望了。
他认识她多少年，就喜欢她多少年，从懵懂到倾心。不是没想过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偏偏外面的世界没有她，没有她，就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她，有时候偶尔也反问自己，可是，他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会非她不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他执拗，她也一样。若她不喜欢他，再怎么费尽力气，怕是也不能打动她。想到她的个性，他嘴角一弯。他本打算再等等，可是，她跟明轩那么亲近，而明轩打小就愿意黏她。爱人和家人，他一个也不想放弃，只能抓紧时间，所以便将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了。
就在他发动车子的前一秒，梁珂伸手抓住了方向盘，头一偏，看向项明轼。
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是真的长得很好看，剑眉飞扬、眸光深邃、鼻梁英挺、薄唇轻抿。他像是有些紧张，她再仔细看，只见他短发遮掩的额头上居然渗出了细细的汗。
她闹着要回家，不过是因为心里害怕，此刻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怎么，就像尘埃落定了一般，那么安稳。是的，他怎么会伤害她呢？眉梢扬了扬，梁珂一字一顿地道：“项明轼，你，喜欢我，对吗？”
项明轼倏地收紧握着方向盘的手，直到关节隐隐开始泛白。项明轼听到心底有个声音缓缓道：该来的，终是逃不过。于是他苦笑了一声，看向她，轻轻点点头。
梁珂不得不轻轻咳嗽一声，努力掩饰满心的喜悦，“可是，你知道的，我家里人不准我大学里谈恋爱的。”
她边说边眨眼睛，样子那么无辜。暖黄的路灯光照进车里。那双大大的眸子里光芒流转，项明轼看着她，只觉得她是那么明媚动人。他简直舍不得移开眼。
“项明轼……”半天没等到他的回应，梁珂有些不安地绞起了手指。她的话，是不是让他以为，她拒绝他了？她家里人确实明令禁止她恋爱的，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她这样说，是不是让他以为，她是在以家里的规定为借口委婉地拒绝他了？
这个傻子！梁珂愤愤地想。
“啊！真是个笨蛋！”毕竟年轻，没有城府，梁珂终是没沉住气，抓狂地大喊一声：“项明轼，我再也不要见你了！”说完，她就去推门，哪想中控锁没开，推了几下没反应。她泄了气，又去推项明轼，“你给我开门，开门，我要回家！”
“珂珂？”项明轼终于反应过来，脸上还是满满的惊喜和不可置信。他一把抓住她不老实的手，顺势一带，就把她搂进了怀里，“珂珂……”
他喃喃地唤她，像是在做梦。他死命地圈住她，生怕这梦一醒，她就会不见了。
梁珂没想到他回过神来是这种反应，有点害羞，又有点窘，缩在他的怀里不敢动，也不吱声。
“珂珂，我们不让你爸妈知道就好。”项明轼终于记起打消她的顾虑，“梁玮说过，你家人总说他玩物丧志，不过他避开家里人，不让他们知道不就没事了？所以，我们也避开，只要他们不知道也没事的。”
“哦。”这回答真没创意，梁珂暗暗地想。不过，除了这样，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法。“那就是暗地进行了。”她想到这里就叹了口气。大学里谈恋爱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为什么别人就可以甜蜜蜜地腻在一起，他们却只能偷偷摸摸的？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不平衡。
唉，以前是对头，现在，他们相处却要小心，生怕被人抓住，怎么有点儿像——姘头？
“要是你不愿意，我们公开也行。”项明轼早就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现在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点头答应，然后想着法子摘给她。
“那怎么行？我爸妈会打死我的。再说了，我们两家多多少少有点交情，要是将来我们分手……”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生生被某人喝断了。
“你乱说什么！”项明轼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他不能连这点自由都不给她。虽然听到她说他们将来分手他确实有点恼火，却还是不舍得凶她，只是用力地接了句，“我们不会分开的！”
梁珂觉得自己说得没错，被他这样一凶，还挺委屈的，刚想从他怀里爬起来发作，他就接了这样的话。于是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点了点头。
“珂珂，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就不让他们知道。”怀里的柔软让他满足不已。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原来他们并不是像外人看到的那般，相看两相厌，而他也不是一相情愿，她的心里也是有他的。此时，她乖顺地伏在他的怀里，美好却不真实，他抱着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