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钩 第75节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靠近。”
到这一句词,盛檀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趁所有人入神,安静起身离开座位。
唱歌时灯光都在台上,台下场地偏暗,她在的墙边就更黑,她顺着路走出卡座区,往前拐进后面僻静的包厢区,歌声被阻隔一些,她才喘了口气。
“……盛导?”
盛檀没防备,一惊站直,看到是周浮光,绷直的肩又松了松。
“你在这儿干嘛?不出去跟大家玩?”
周浮光仔细判断盛檀的脸色,手心里都是汗。
他始终在暗处观察着盛檀,想了一万种能让她顺利吃下巧克力的机会,没等实施,她就自己拿了咽了,他心慌地算着时间,准备再等半分钟,趁陆尽燃没唱完,让安排好的服务员去喊她过来。
没想到她自己主动出现。
周浮光咽了咽,神情在光影下模糊不清:“我刚跟简梨表白了,有点紧张,在这儿待会儿,想好怎么办再出去找她。”
盛檀耳中充斥着陆尽燃的声音,尽量分心给周浮光,弯唇:“表白了就好好收心,把你过去那一套彻底改了,认真对她。”
周浮光胸口极速震着:“我对她还不够了解,她喜欢什么我都不清楚,盛导,你是她好朋友,跟我说说吧。”
他自然走向盛檀,投下的影子渐渐把她遮住,一首歌临近尾声,他伸了伸手:“盛导。”
盛檀本能地不适,不喜欢被人靠近,她皱眉往旁边躲了一下,一动,脚腕突然软下去,几乎跪倒。
周浮光隔着衣服搀住她手臂,关切问:“怎么了?不舒服?你撑着我,我送你去包厢躺着,再喊简梨她们过来。”
他抓住盛檀往包厢区的走廊里带,就这短暂的几秒钟而已,盛檀全身支撑力抽走,腿几乎无法站立,冷汗一层层沁出额角,她脸色煞白,发出的音量低到听不清。
她头脑还清醒,立刻确定这不是什么急病,绝对有问题!
盛檀潜意识强烈,极力推开周浮光,她目光基本焕然,仍然冷冷盯着他,含混发出轻弱不堪的音:“你演技,太烂了。”
她跌下去,手已经抬不起来,周浮光咬着牙把她扶稳,带着她大步往走廊深处走,推开最里面的包厢门。
包厢里堆着杂物,还有一扇后门,门开了条缝隙,他把盛檀放到沙发上,急忙过去看,时间比预计的早,外面车还没到,他抓紧回来,拿起桌上提前备好的苏打水,拧开就要喂给盛檀喝。
闻祁说了,巧克力里面的药只是让她头昏无力,没有伤害,会特别渴,要尽快喂她喝水,喝的越多越好。
他匆匆给盛檀喂到嘴边,以为本能驱使,她会自己喝,没想到盛檀都不能动了,还坚决不要,她艰难睁着的眼有如锋利的刀刃。
周浮光心里突突直跳,不敢违背闻祁的要求,硬要逼她喝水:“盛导,你喝吧,喝了就不难受了,你别怪我,我也没办法,他保证不会伤害你的,你说不定能嫁豪门呢,快喝。”
盛檀眼前一片模糊,意志只剩一线,脑中,耳中,疯跳的心脏里,在这个关口都是掏空的,竟然只有陆尽燃。
陆尽燃在这里。
阿燃在……
出去。
出去弄出声响!
他会发现!
盛檀摔下沙发,胡乱挥开水瓶,吃力摁着边缘,头昏得翻江倒海。
陆尽燃……
周浮光被她反应吓到,迫切地把她按回去,他手刚碰上她的肩,耳朵里就轰然一跳,隐约听见外面走廊里传来闷重奔跑声,和一阵阵推开包厢门的巨大撞击声,以及一个人的喊声。
他在叫盛檀。
一次一次,凌厉得穿透耳膜。
周浮光彻底慌了,他冲到门边上锁,再赶去后门,看到车影往这边开过来。
他又拿了一瓶苏打水,揽住盛檀的头喂给她,她一口不喝,恶狠狠怒视他,最后一丝神志也要抽离。
阿燃,阿燃……
外面索命似的声音极速逼近,周浮光架起盛檀往外带,锁住的包厢门骤然被踹响。
“盛檀!”
陆尽燃的嗓音隔着厚重门板已经失真,扭曲暗哑,一声声碾动周浮光的精神。
盛檀听不到了,但像是有所感应,拿仅存的一抹力气往门口转身。
阿燃……
车声渐渐清晰,但更震耳欲聋的,是外面的人握着工具,疯狂暴戾地不断砸着门锁。
一群人都在走廊,惊惶望着仿佛从未认识过的陆尽燃,根本不敢接近,那些想要劝说盛檀不一定有事,可能只是出去没听到电话的言语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门锁在激烈的暴行下松动,陆尽燃一脚重重踹开大门,里面昏沉光线,盛檀失去支撑软在地上,而跑过来想找什么挡住门的周浮光面无人色。
外面的车近在咫尺。
陆尽燃眼底充血到通红,紧绷五指一把揪住周浮光的头发,把他甩到一边凸起的桌角,狠狠踩着他手掌狂奔过去,扑到地上。
盛檀看不到陆尽燃,但能感觉,她闻到他身上气息,泪乍然溢出长睫,所有恐慌挣扎被掐断,不需要再害怕,合眼陷进黑暗。
陆尽燃跪着抱起她,把她绵软的身体勒进怀里,牙关咬到腥甜。
他坚硬手臂发着颤,一下一下收紧,收到骨头胀痛,让她往自己冰凉失温的胸膛里嵌。
第56章 56.
包厢里的灯不知道被谁打开,光线乍然晃眼,周浮光极度惊恐加上剧痛,狼狈地摔着根本爬不起来,反射性挡住脸,嘴里发出无意义的低叫声,大明星的骄矜荡然无存。
全剧组几乎都在,惶惑地挤在走廊里,最前面跟着陆尽燃进包厢的这些人把现场情景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一个能保持冷静。
“艹……我草你妈的周浮光!”江奕满脸煞白,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去就抽了周浮光一巴掌,“你要干什么?!”
周浮光被打得偏过头,虚浮眼睛从焦急挤上前的简梨脸上经过,瞳孔缩了缩,定在陆尽燃背上,只是一个死死抱着人的背影,就让周浮光抑制不住抖动,刚才陆尽燃看他的那一瞬目光,要把他挫骨扬灰。
几秒钟内,后门车声逼近,停在门外,来接应的人不明状况,下了车眼看着要进来,周浮光忽然清醒,咬牙往起站,有恃无恐地吼道:“一帮小角色,看见就看见了,能把我怎么样!这事又不是我要做的,有人来兜底,陆尽燃我告诉你——”
门被拉开。
两个身形高壮的男人堵在门口,陆尽燃跪在地上抬头看过去,视线撞击的一刻,两人明显愣住,脸色骤变,没空看周浮光一眼,转身就走,飞速上车启动。
江奕带头追过去,对方速度极快,于事无补。
陆尽燃紧搂着盛檀,一只手按亮手机拨出号码,森然盯着洞开的后门,寒声交代:“后门方向,叫人截下京c尾号734的商务车,再开一辆车马上过来!”
不到三分钟,疾驰的黑色路虎在后门外戛然停下,梁原急切跳下驾驶座,不用进去迎,陆尽燃已经用大衣裹好盛檀,抱着她冲出来,直接迈上后排,严密地把人箍住,黑暗里,他脸颊贴紧她额头。
梁原只看到陆尽燃闪过的侧脸,心头发憷,利落安排人摁住里面的周浮光,一点不敢耽搁,猛踩油门直奔最近的医院。
盛檀意识溃散,一团棉花似的窝在陆尽燃怀里,失去对外界的感知,只知道自己安全,她不记得过多久才捕捉到一抹光线,照着沉重眼帘,费尽力气依然睁不开,又继续昏睡。
她浑浑噩噩飘着,恍惚走在某间夜店的悠长走廊里,脚步声空空回荡,她心慌地朝前跑,闯进大厅,一堆酒水四溢的卡座里坐满了人,舞台上有个戴面具的女歌手,正在唱首慢节奏的英文歌。
她怔愣望着,那是她自己,当年还上大学,妈妈刚生病,课业到了最烧钱的阶段,爸爸生意才稳定,刚买了南湖湾别墅不久,还要大笔投资,钱很紧张,她拿碎片时间快速赚钱,通过朋友来了这家夜店唱歌。
夜店规格很高,是个有调性的静吧,客人也经常非富即贵,老板给歌手的薪水开得高,唱歌又可以蒙面,她歌声足够好,老板满意,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唱了一个月,相安无事,直到当时还是闺蜜的赵知宜看她赚钱,缠着也要来试试,赵知宜学表演,在校期间接不到戏,羡慕她收入,她三令五申让赵知宜在夜店必须安分,保护好自己,才带她过去。
可惜赵知宜唱歌不达标,老板坚决不要,后来看她身段好,才留下做服务生,薪水虽然不及歌手,比一般打工也要高出不少。
做服务生一样要戴面具,赵知宜非要选闺蜜同款,跟台上唱歌的她戴的一模一样,都是遮住大半张脸,露出嘴唇下巴,两个人身高身形很像,唇形差别不大,她看着赵知宜,如同见到分身的自己。
驻唱第二个月,店里来了个能烧钱的“贵客”,据说是知名房产商溺爱的小儿子陈东韦,嚣张跋扈的富二代一出现就花钱如流水,店里很多漂亮服务生兴奋不已,想多卖酒,如果能扯上一点关系玩玩就能捞更多,她敬而远之,只管唱歌,然而赵知宜蠢蠢欲动。
赵知宜暗恋闻祁,可当时闻祁还在国外,惦记也没办法,更想要眼前的捷径,等她发现时,赵知宜跟陈东韦已经行为亲密,好在只是在店里,她还没摘过面具。
她生气失望,让赵知宜尽快停下,陈东韦不是什么好人,赵知宜固执己见,她也不想再管,那个晚上,她工作完下台,脱掉唱歌时候固定穿的斗篷,露出身形,刚进走廊,就突然被人抓住,酒气熏天地要亲上来。
她激烈推拒,狠狠打了对方耳光,才看清那个人是陈东韦,他咒骂一声,直接扯掉她面具,眼里凶光毕露,骂道:“婊子,不是你犯贱贴上来的?装什么装,漂亮算个屁,给老子等着!”
等她重新呼吸上来,余光瞥到惊惧躲闪的赵知宜,而她竟然紧急换了另一张面具,连裙子也换成宽松遮身形的。
她不可置信,陈东韦把她当成了赵知宜,她为了保护闺蜜,决口不提名字,而赵知宜却第一时间撇清,唯恐被她牵连。
她干脆辞掉夜店驻唱的工作,回到学校,几天后赵知宜找到她,声泪俱下道歉,跟她说,陈东韦已经被家里带回去了,不会再来,店里现在很安全,老板请她回去继续唱,薪水再涨两成。
那时她还天真心软,容易相信人,给老板打电话确认过,晚上就去了,等她换好衣服,老板让她直接到后面包厢细谈,她站在包厢门口,莫名心惊肉跳,在服务生推门送酒时,鬼使神差躲在一边,把手机镜头先悄悄伸了过去。
她拍到了陈东韦一群人的嗑.药现场。
歪扭模糊的镜头,摇晃不稳的画面,但依旧触目惊心。
是陈东韦悬赏找她吗?赵知宜为了钱,为了不被查出面具真相受到迁怒,跟可能早就被架空的老板一起骗了她。
她浑身冰冷,转身就跑,陈东韦不知道是怎么发现的她,紧跟着追出来,几个人肆无忌惮把她按住。
陈东韦哈哈笑着拿根注射器比划在她眼前:“打了老子就想躲?被老子找到了吧,还敢偷拍?!干嘛,要举报啊?来,一起上天堂试试,看你还怎么跑!”
她当时可能是疯了,不顾一切挣脱掉,仗着知道店里的侧门位置,拼尽全力跑出门外,外面是条荒凉的窄街,她依稀记得前面两条街就有公安局,报警……报警!
刺耳引擎声,粗重磨砺地面的车轮声,在死寂夜里是催命的符咒。
没有地方能躲,她一边超出极限地奔跑,一边僵硬地按着报警电话,她有他的视频证据!能让他翻不了身!
她手指只来得及摁出一个“1”,陈东韦嗑.药后猩红着眼睛驾驶一辆越野车,在空旷街上开出极速,无所顾忌,径直朝她撞上来。
下一个数字没有机会按下,她身体似乎脱离了地面,绝望地飘在半空。
她当时哭了吗,不知道,不记得,生命抽成随时会断裂的一线,短暂的刹那里,她抽空的脑中想着刚确诊要住院的妈妈,想爸爸能否照顾好她,想……
想曾经被她扔在那所房子里的高中生。
想阿燃这几年过去了,是不是已经长大,有没有怨恨过,还是早就忘掉她了。
她本来还打算……打算等自己拍电影红了,有钱了,能够站稳脚了,暗地里偷偷去看他一下。
身体撞到地面,手机摔碎压在身下,她的灵魂半透明,跟此刻在药物作用下半昏半睡的自己重叠。
盛檀想要醒过来,疲倦压着她,无论如何也挑不开眼,她朦胧看着当年的自己躺在病床上,身边都是吵闹的仪器。
有人在哭。
哭的到底是谁,她却从来没能看清过。
只记得命悬一线,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痛感在拉扯她回来,让她必须活着,否则好像就会有另一条命去给她陪葬。
她体征恢复时,毒驾撞人逃逸,还扭曲事实,污蔑她在夜店卖笑捞钱,活该去死的陈东韦已经因涉嫌吸.食和贩卖违禁品入狱,她那个烂到不能再烂的手机,数据居然被恢复,证据提交,而按理说一定会不择手段报复她的陈家,销声匿迹,一次也没骚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