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
这样的话黎秩听过很多遍,他这次也是听话应下,我知道。
红叶望着黎秩,眼里甚是温柔,好似一位母亲看见自己最心爱的孩子,她对黎秩的感情也不亚于此,许久没见教主了,教主近来可好?
黎秩道:还行。
红叶忽而笑叹道:一眨眼十一年就过去了,教主早已长大,可在我眼里,教主还是当年我带回来的那个总是哭着吵着要找爹的小孩子。
黎秩眼里略过一丝赧然,沉声道:大堂主,我已二十有一。
我知道。红叶眼里满是宠溺与无奈,声音也很是轻柔,只是教主,属下希望您别再让自己受伤,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也不要再提去找你爹的话,我们就当他已经死了,现在的伏月教和你,都已经不需要他了。
黎秩脸色变了变。
红叶又道:还有,最近江湖上发生了太多事,这段时间不论是谁来找你,你都不要轻信,也不要回教中,先在外面找个安全的地方养病。
这话不久前,黎秩才从左护法口中听到过,是教中另一位前辈的叮嘱,如今红叶也这么说,黎秩察觉到不对,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教主听话就是。红叶只道:你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
黎秩心下不安,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就在这时,萧涵的声音在街上传来。他回来的很快,在找黎秩,从声音听得出来,他此刻很急切。
红叶留意到黎秩望向街上时的神情变化,侧首朝巷口外望了一眼,便见到一个身形颀长的紫衣公子在街上找人,再看黎秩,心下已是了然。
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黎秩张了张口,想说他其实不是自己的朋友,可一时间找不到给萧涵的定位,也下意识不愿意将萧涵的身份告知亦师亦母的红叶姑姑。
然而红叶最了解黎秩不过,黎秩冷淡的表面下有多少克制,她很清楚,于是无奈叹息一声,拍着黎秩肩头道:去吧,你的朋友在等你。
黎秩望向外头神情着急的萧涵,又看看红叶,迟疑不动。
红叶又推了他一把,去吧。
黎秩望向红叶,真的没事?
红叶笑道:教主别怕,天塌下来,我们会为你扛着。
黎秩惴惴不安走出巷口,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红叶就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但黎秩总觉得红叶有事瞒着他,笑容看去也有些牵强。
小姜!红叶忽然低声喊。
黎秩闻声回头,面上是浓浓的疑惑。
红叶深深望了他一眼,而后摇头笑叹,没事了,去吧。
枝枝!
萧涵的声音越来越靠近。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找人,刚从一家铺子里跑出来,正站在街道中间,环顾着路过的行人与街上的每一个可以隐藏的角落,脸上渐渐浮上几分失望,却在这时,见到了站在街角的一抹浅淡青衣。
黎秩也看到他了。
遥遥一对视,萧涵脸上显而易见地溢出喜色,快速飞奔过来。在红叶的催促下,黎秩也朝他走了过去。
直到人到了跟前,萧涵盯着黎秩看了好一会儿,才真的相信黎秩又回来了。三年前的阴影过于深重,让他至今心有余悸,我还以为你跑了。
一想到黎秩会再度不告而别,萧涵心里就极不舒服。
看得出来,萧涵很用心地在找他,不知道跑了多久,额头上全是汗。黎秩却心不在焉垂下了眼皮。
我让你买的核桃酥呢?
买了。萧涵累得气喘吁吁,但脸上的笑容满是愉悦。他说着举起手,手上正提着一包油纸包起来的糕点,我亲自去买的,跑得可快了。
黎秩眨了眨眼睛,默默接过他手里的核桃酥,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巷口已经看不到红叶的身影。
她应该已经走了,可她的话还是给黎秩留下了满腹疑云。
红叶和左护法的师父一定有事瞒着他,而且事关重大,所以一再让他不要回教。而这件事,也许跟最近一直在构陷伏月教的元惠等人有关。
萧涵也许知道。
推断出这个结论,黎秩看着萧涵的眼底变回了沉重的猜疑,他将到了舌尖的道谢压了下去,走吧。
萧涵毫无知觉,脸上是止不住的喜色,脚步轻快地跟上。
见到黎秩二人离开,红叶也安心遮上面纱,转身朝里走去。她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或是逃离,频频回头。
忽地,天青尾羽的雀鸟自头顶飞过,红叶停了下来,目光追随雀鸟,望着它越过寂静巷子的上空,最后轻盈地落到深巷里一白衣人肩上。
红叶瞳孔骤缩。
白衣人漫不经心抬起手,让青雀跳到手肘上,用细白的指尖逗弄着,头也没抬,幽幽叹道:红姐,等你许久了,您说您可是真难找啊。
黎秩没有再回九华山,直到他租下马车,让人送他们到附近最近的小镇时,萧涵才反应过来。
我们不回去吗?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黎秩道。
萧涵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想到可能是因为黎秩和孟见渝之间产生了分歧,他们便不能再留在九华山了,他也理解地跟着黎秩坐上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街道。
萧涵挑起帘子望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过几个熟悉的人影,是华栖迟几人,他们朝上山的方向赶去,正与马车擦肩而过。萧涵回头看向黎秩,不跟他们打个招呼吗?
黎秩看也不看,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萧涵摸摸鼻子,放下帘子,但眼珠子总忍不住往黎秩脸上瞟,嘴角不自觉上扬,眼里满是欣喜。
不久前,他以为黎秩真的走了。虽然知道黎秩的真实身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他还是很不开心,还在想,下次相见还会是三年后吗?
但最后,黎秩还是回来了。
萧涵想着,桃花眼底流露出几分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一路无话。
从九华山脚下离开,抵达附近最近的镇子时,正好华灯初上。
黎秩结清银子,与萧涵下了马车。
这个镇子很小,人不多,刚下过一场微雨,酒馆灯笼的烛火打在湿漉漉的青石街道上,行人匆匆,最后零星几个摊贩正在收摊,宁静而匆忙。
二人走在街道上,晚风挟着阵阵凉意迎面而来。
这里有一个不大的码头,黎秩和萧涵过去时,江上的风有些凛冽,小船都聚集在了岸边,亮着几盏渔火,只有一条小船边上站着两人。
二人一来,那两人便下船上岸,背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等他们靠近,黎秩开门见山道:东西给我,你们走吧。
那二人穿着类似的一青一白的长袍,一高一矮,一人俊雅笔挺,一人清秀可爱,年龄相近,正是除去易容后的两位护法,燕青和付白。
燕青闻言将背上裹着布条的长条包裹卸下来,双手奉上。
黎秩扯开布条,露出剑柄。
萧涵眼里露出几分了然,这是九华山上见过的九斤剑。
黎秩拆都拆了,没道理包回去,纵然带着此剑行走会十分招摇,黎秩也不在意。他取了剑,吩咐道:回去后,别向任何人泄露我的行踪。
两位护法齐齐应是。
将剑交给黎秩后,两位护法便回到了江边那条小船上。
一路顺水,走得干净利落。
萧涵目睹了全过程,心下默默觉得,这个严肃的场景被他们魔教的人搞得有一点好笑,好像黑道交易一样。忽闻一声剑鸣,他心神一震,抬眼便见黎秩抽出长剑,锋利的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剑脊泛起幽亮寒芒。
上回看这剑,他只知是好剑,而今这剑在黎秩手里,他才深刻理解到好剑需配英雄这话的意义。此刻锋芒毕露的黎秩,好似天生就适合用剑。
看什么?黎秩指尖擦过剑刃上那道细微的裂痕,不用回头,也感觉到了萧涵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萧涵由衷道:剑是好剑,让人用作构陷的工具,实在是屈辱。
黎秩笑了一声,将长剑放下。
萧涵惊奇地看着他,你笑了?
黎秩挑眉,有什么奇怪的?
萧涵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因为很难得啊。你以往笑时多是冷笑,要不就是阴阳怪气的笑,看着怪吓人的,难得见你正正经经笑一回。
黎秩淡淡道:如果你能认真说话,我倒是可以多笑几回。
萧涵嘴角一弯,笑道:我一直都在很认真的跟你说话,枝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我对你的真心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黎秩突然将长剑送到萧涵脖子上,削铁如泥的宝剑剑锋正抵着那脆弱的脖颈。
萧涵就是再大胆,也笑不出来了,枝枝,你这是做什么?
黎秩的神色很冷漠,萧涵终于察觉到他这一次不是在开玩笑,就连守在远处的一干暗卫也以燕七为首走了出来,站在那边犹疑不动。
黎秩斜了一眼那边的燕七等人,笑道:你从未信任我。
萧涵被他笑得寒毛直竖。
不过没关系,我也没有完全信任你。话虽如此说,黎秩却未将剑放下,从你出现起,我就知道你另有目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相信,所谓的合约,请我帮你做事,都是假的。世子,你其实漏洞百出。
萧涵脸上的惊吓慢慢褪去。
黎秩饶有兴趣地观赏着他变脸的这一过程,你从不知道,我有多了解你。你会武功,你很聪明,那些所谓的漏洞,也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萧涵脸上彻底没了表情,眼神看去竟有着矜贵与冷肃。
你扮演了很久纨绔子弟,让我慢慢放下防备,但在我身边那么久却什么都没做,这让我很好奇,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直到昨夜,你故意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黎秩顿了下,改口道:元惠应当真的是你的对手吧,否则你的人怎么敢将自己的主子吊在悬崖上?而且我杀了他,你也没有半点心疼,所以,我猜到了你的意思。
你一直都在试探我。黎秩笃定道:你也许目前对我并无恶意,但日后呢?我需要知道你真正的目的,而你昨夜也说过,只要我问,你就会解释。黎秩望着萧涵的眼睛道:那么现在,请世子告知我真相。
萧涵沉默良久,终于回应,语调十分冷静,你猜的是对的。
黎秩勾起嘴角,笑容有些讥讽。
我是魔教教主,你也从一开始就知道。黎秩问:世子殿下,我不认为三年前的恩怨足以让你记恨至今,你突然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萧涵面露为难,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黎秩闻言眸光一凛,剑锋突然紧挨着萧涵脖颈的皮肉贴近。
世子!
燕七察觉不妙,带人走了过来。
萧涵摆手道:我想与黎教主好好谈一谈,你们退下。
他在黎秩面前,第一次露出了真面目如此冷静,如此镇定。
然而黎秩并未给他面子将剑挪走,那你接着说。
萧涵苦笑,因为我也不清楚,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黎秩定定凝望着他,萧涵也一脸坦然地与他相视。
最终,黎秩收剑归鞘。
你走吧。
萧涵闻言显然愣了一下,似乎对黎秩的反应很是惊愕。
我明白世子的意思。黎秩背过身,冷冷道:只要武林正道不主动招惹,我们伏月教就不会为祸武林,应当也做不成什么威胁到世子的事。
萧涵忽觉脖子上有些温热。他摸了一下,指腹湿润,是血。
虽然伤口很浅,但足以让燕七等人惊怒。萧涵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静静望了黎秩一眼,随后默不作声转身离开,燕七等人也随之离开。
不过片刻,冷清的码头上只剩下黎秩一人,单薄的青衣在晚风中飘摇,湿润的水雾悄无声息落了下来。
江面上荡开一圈又一圈波纹,远处的灯笼火光亦变得朦胧。
黎秩在江边待了许久,往镇上走去。从红叶的态度看来,伏月教定出了什么事,他现在必须回去一趟,没有时间,也没必要再跟萧涵玩下去。
既然世子爷不愿意说清楚,那么这时分道扬镳,才是最好的。
雨水渐渐变大,走到镇上时,黎秩的衣摆与发尾都已湿透。他开始懊悔出门没有带伞,这次不告而别也没有收拾行李,一会儿又得买
正想到这里,一把伞出现在他头顶,风雨仿佛骤然停下。
黎秩心头一顿,抬起头来。
萧涵就站在他边上,对着他讨好一笑。
黎秩很意外,不是都已经撕破脸皮了吗,还演什么戏?
萧涵毫无自觉,二话不说握住黎秩的手,掌心的温度十分舒适。他拉着黎秩往前走,伞面在他刻意的安排下向黎秩倾斜,挡住风雨。
黎秩下意识要挣开他的手,却发觉萧涵的力气很大,他用上了内力!被揭穿后连做戏都不认真了?
萧涵边走边说:我看你心情不好,才让你一个人在码头冷静一下而已,没有真的要走。不过你太久没回来,又下雨了,我就来接你了。
黎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分辨他这句话里都有几分真吗?
不过
似乎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不会在下雨天接他。
不过多时,萧涵将黎秩按在街角唯一一处还没收摊的混沌摊子里坐下,火光微弱的灯笼挂在简陋的棚子上,店家夫妇很快将馄饨端上来。
刚让他们做的,给你暖暖身子。萧涵将碗推到黎秩面前,又回头问那店家可有材料,能否做上一碗姜汤。
我朋友被雨淋了,怕他染了风寒。
那好,劳烦店家了。
句句温声叮嘱传到黎秩耳边,他一瞬不瞬看着萧涵的脸,依旧找不出任何破绽,直到萧涵回过头,他迅速移开视线,望向街上的晚风和雨。
你到底要做什么?